應炎隆無聲地跟在她身后。他武藝雖然不若學文好,但也練過幾年武術,跟蹤她而不被聽見,并不是件難事。
聽見紫竹苑的仆役招呼她的聲音之后,他隱入竹林間,尋著了一處能聽見院里說話聲音的地方。
他沒跟入“紫竹苑”,是因為知道梅以文并不想見到他;但他既然來了,便不能不探探梅以文的近況,因為他知道傾城山莊背后的主人是誰,自然也清楚梅以文的背景。只希望梅以文并非喜歡上她,否則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場災難。
“梅兄,外頭風寒,怎么你連件裘袍都沒加就到外頭來了?”她清脆的聲音傳到院外。
應炎隆聽著她如玉石般的清脆聲音,只覺得雖不似其他女子的軟柔綿細,卻讓他有種如沐清泉之感。
“我怕你從那事之后就再不理我,好不容易知道你來,就急著派林管事找你!泵芬晕妮p柔的聲音隨之傳來。
“我這不就來了嗎!我推你到屋內吧!被髯訃@了口氣。
看來梅以文的身子最近不怎么好,需要坐輪椅。應炎隆蹙了下眉,決定待會便派人去向梅以文問診,如果梅以文愿意接受的話——這一個多月來,梅以文總不讓瞿大夫把脈,就只靠應家定期送上的丸藥保養。
“我還不想進去。屋里一股子藥味兒,先讓我在這透透氣吧……”梅以文的聲音愈來愈小。“一會就好。”
應炎隆勾起唇角,想象著此時的她必然是一臉不贊成地看著梅以文。這女人同他一樣,不瞧別人臉色,只習慣別人瞧自己的……
“不是我愛兇你,而是你臉色真的不好,只許在外頭待一會兒,且得先差人替你拿來暖裘和手爐!彼龂@了口氣,聲音中帶些無奈。
“好!泵芬晕膸Φ匾姥苑愿懒讼氯。
一陣腳步紛亂聲音之后,梅以文才又繼續說道:“我真怕我與你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沒的事!
“我……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只是,這些時日病又更重了些,很怕沒把心意告訴你就這么走了,我會遺憾……”
應炎隆一聽這些話,斯文臉龐立刻一沉。梅以文當真喜歡上了她?這事若一個沒弄妥,她和梅以文安有命在!“梅兄……”
應炎隆聽見她語氣嚴肅,直覺她對梅以文應當不是男女之情,這才松了口氣,聽著她繼續說道:“我們若要繼續當朋友,我就有話直說了。我當你是好友,佩服你的才華,心疼你的身體,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事實上,我連我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什么男女之情。我只想把身邊的事打理好,好好過日子,如此而已!
連她未來要找的夫婿都沒打算要有男女之情?若真如此,那他可能要讓她失望了。因為她的出現讓他明白了,他對于那些溫良恭儉讓的女子,當真是一點興趣也無。
他斯文外貌下一直有股狼性,他看中的、想要的,就會不顧一切地出擊。事業如此,婚事亦然。
“你會因此而疏遠我嗎?”梅以文問。
“梅兄,我始終認為你對我不像是男女之情,反倒像是羨慕我的人生……”
一墻之隔的應炎隆聞言,驚訝得睜大了眼,而他向來以為沒什么事能讓自己太驚訝。
她必是不知道梅以文的身分,否則說起話來不會這么毫無忌憚;可她若不知道梅以文身分,卻能覺知到梅以文羨慕她的人生,也算是觀察入微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應炎隆勾起唇角,對她又添了幾分好感。
墻內傳來梅以文的幽幽嘆息,并說道:“你果然聰慧,我是想成為你沒錯……”
“人無法成為另一個人,咱們各自把自己的生活過好;然后,我當你是兄長,你當我是個貪嘴妹子,如此可好?”
“我若有你半分果決,今日便不會落得這番局面了。”
“兄長若不嫌棄,小妹愿傾聽!
應炎隆聞言,眉頭一擰,只盼梅以文什么都別說。有些事情知道了不盡然是好事啊。
“我……我有一心愛之人,雖然離得不遠,卻像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
應炎隆全身緊繃,只盼梅以文快快閉嘴。
“罷了……不提也罷。咳咳……”梅以文輕咳了幾聲。
“梅兄,我們先進屋去再慢慢聊吧。”她故作輕松地說道:“你這妹子再找不到東西吃,可真的是要腳軟昏倒了。方才在路上可是有過一番折騰呢!
“來人,快把八寶穌、石磨布袋石腐還有菊花糕全送到屋內。”梅以文說。
“就知道這趟沒白來。梅兄的菊花糕可是一絕,我上次吃過一回后,連夢里都在思念著呢。咱們快進屋去!
“你不需過去賞花宴嗎?”梅以文問。
“我是陪一個妹子來的。你也知道我和應炎隆沒那緣分,今日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
“你既當我為兄長,那我有個東西要給你,你不許拒絕……”
應炎隆靠著墻,聽著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至聽不見為止。
她如何知道她和他沒緣分?因為他并不這么覺得。
應炎隆無聲且快速地轉身走上來時小徑,腦中已盤算好要找人去調查這個與錢盈盈以及梅以文有關的姑娘身分了。因為他相當肯定——她絕對會是他感興趣的妻子人選。
***
待得花明子從梅以文的住所離開、回到賞花宴時,宴席已幾近結束,只余幾名姑娘家三、五成群地閑聊著。
“情況如何?”花明子走到錢盈盈身邊問。
“花……姐姐,你怎么去那么久,宴席都快散了,我都快急死了……”錢盈盈抓住花明子手臂,滿眼發亮地看著她。
“發生什么事了?那車夫傷勢惡化了嗎?”花明子倒抽一口氣。
錢盈盈把花明子拉到角落,壓低聲音卻又掩不住興奮地說道:“有事的是你!”
“我怎么了?”
“那個在路上救我們的人是應炎隆!”
天啊!花明子頓時一僵,竟連眼尾余光也不敢亂瞧!八粫在這里吧?”
“早走了。他與每個姑娘談過話之后就離開了!卞X盈盈說。
花明子松了口氣,可柳眉隨之皺了起來。他竟然是應炎隆!這下子問題可大了。
該不會應炎隆早已猜出她是花明子,所以借故攀談,想試探她是否適合他弟弟吧?她雖認為他弟弟這門親事可以認真考慮,但被人這樣稱斤論兩地暗中打探,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況且,這應炎隆拒絕了她的婚事,后來卻代他弟弟求親,表示他認為她配不上他,而比較適合他的弟弟。這讓她甚感不快,因為她要的也就是一個能夠傳宗接代的丈夫,完全是應急用的,因此,她才不想同他一般見識。
花明子敲了下錢盈盈的頭!澳惆,就只會想這個。”
“我才不只想這個,我還知道應炎隆鐵定不知道你就是花明子。因為他那副興趣十足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評估弟媳好壞。”
花明子抿了下唇后,才又說道:“我若要招他弟弟為婿,也是由我來評估他弟,憑什么讓他作主。無所謂了,我不欣賞他。這人恁是傲慢。這些姑娘就是因為有心與他結親,才會前來賞花宴,他何必一副所有人皆是待價而沽的姿態!”
幸好,她就算招了應學文為婿,也不需要常看到應炎隆。不,應該說,她現在已經認真想排除招應學文為婿的可能了。
可惡!又要重新開始招婿了。她爹的時間還有那么多嗎?
“但是……這個誰都看不上眼的應炎隆,看起來當真是對‘你’這個人,而不是花明子感興趣啊!卞X盈盈對這等剌激事,當然不可能放過。
“那更糟。他對我這個人有興趣,也許是因為外貌。但他之前拒絕我,是因為我的才干。我怎么可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徒有外貌的女子!被髯影櫭颊f道。
“那你和應學文的婚事怎么辦?如果應炎隆對你有興趣,事后發現你是花明子……”
“沒錯,我也是這么想。”
依照應炎隆那種個性,到時候若知道“她”就是花明子,一定會再次拒絕的,而她才不要被應家再拒絕一次。
花明子揉著開始發疼的太陽穴,知道應炎隆弟弟的親事勢必得婉拒了。女大為何當嫁呢?她就不能不嫁,而只是收養花家族人為后代嗎?
不能。因為那樣她爹會死不暝目。
花明子在心里嘆了口氣,決定一回府就找劉媒婆重新評估那票夫婿人選的身家背景人品。唉,女大當家還真是煩啊……
。
那日,應炎隆從賞花宴離開之后,雖仍記掛著那名女子,可還沒查到進一步消息,他便又諸事上身了。
此時,收到瞿大夫回報梅以文仍然不愿接受診脈一事的應炎隆正坐在書房里,一邊聽著底下一名藥工石太的稟報,一邊想著該如何讓梅以文接受診脈。畢竟,再好的藥物,還是需要依照個人體質不同來調配。
梅以文若是存心不想活,不關他的事;但是梅以文若死,就會有一堆無辜之人被追究,這事他不能接受。
“……實在是大雪封山……小的上去不了。之后,天氣才放晴,小的立即上山,找了三天三夜還是沒見到紫衣草,于是日夜趕路前來稟報……”石太不住地鞠躬哈腰說道。
應炎隆呼吸著香爐里燃出的凈香,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面前不停致歉的男子。
應家擁有兩座藥山,藥山里皆是特意栽植的珍貴藥草。每個月都會有長期培養的藥工在不同區域尋找他們負責的藥草。若摘取不到該有的數量,一定要提前告之,好方便應炎隆讓底下人到它國或海外尋找替代藥材。
像這紫衣草,就只在每年正月初一子時綻放一個時辰,若不能提前守在一旁,一旦耽擱了便又得等上一年。
應炎隆看著藥工石太仍口沫橫飛地訴說著難處,他的大掌忽而重重往桌上一拍!“說夠了嗎?!”
石太倒抽了一口氣,立即雙膝落地。
“你以為只要在我面前演一場戲,我就會原諒你?當初藥工與應家簽約時,就已經被告之采藥草時‘千萬’不能違背之事的第一條——一旦耽擱了采藥時辰,就得立刻通知村長,違者立刻驅逐出村。”應炎隆嚴厲說道。
“小的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想著若是我再多找幾天……”
應炎隆瞧都不瞧他一眼,徑自看向朱管事。“把合同拿來,當著他的面燒毀,派人盯著他,即刻逐,出村外。”
“當家!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解約啊……我還有老母及孩子要養啊……”
石太哭喊著用力磕頭起來,嚇得全身發抖不已。因為在應家當藥工的收人,是尋常農民的十倍之多,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
“你若當真心系老母及孩子,就不該喝酒誤事。村內所有藥工的情況,我都一清二楚,也就是念著你一片孝心,也不曾誤過事,才繼續給你機會,讓你跟著老藥工上山采藥。結果呢?”
“當家!我知道錯了!”石太在地上用力磕頭。
應炎隆朝朱管事抬了抬下巴,讓他把人帶出去。
他早交代了朱管事,拿一筆錢讓村長定期照養村里的鰥寡孤獨。之后,即便石太離開村落,他也不會讓石太母親缺飯吃——他只是不想聲張此事罷了。
石太竟敢喝酒誤事,就要有承擔后果的勇氣,畢竟他若真要同石太計較,賣了石太一家人都彌補不了這次的損失。
少了石太負責的這批紫衣草,原本需得花費一年時間才能備齊春夏秋冬四季藥材的“舒心丹”只能少煉一顆。百兩金的金錢損失事小,有人緊盯著梅以文服用“舒心丹”這事可不能馬虎。如今少了一顆一個月份,必然有人要追究。所以,這事他得想想法子。
應炎隆喚來朱管事,派人到另一處產有紫衣草的西靈山,百兩金收購,并親手寫了幾封信函,拜托當地幾名熟識藥商幫忙。之后,又命探子送出密函一封,告之“舒心丹”的狀況。最后,他親至藥院煉丹處詢問新藥“鳳凰丹”進度,因為那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夠取代“舒心丹”的藥物,但得到的答案卻是至少還得再過半年,才能有進一步成果。
待瑣事處理到一段落,竟已耗去了他半日時間。應炎隆回到書房,皺眉坐回木椅間拿起茶盞一飮而盡。
近來不順之事接二連三,惹得不信邪的他都想去祈福一番了。先是梅以文身體狀況不佳,再是石太之事,連他派去尋找“她”的人全說查不出“她”的下落,大家都說是錢盈盈遠親,可問多了卻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加上“她”近日不曾再登門拜訪錢盈盈,所以他派在錢家門口守候的人也查不到她蹤跡!八钡降资鞘裁慈?為何連錢盈盈及其母親都愿意為其隱瞞身分?
再者,那個原本說過要登門拜訪的花明子,前日竟差人送來一封書信及一份厚禮,說是多謝應當家要替弟弟娶親的美意,但她幾番思索之后,還是覺得不敢高攀。
應學文聽聞這消息后,樂到醉了一整夜。而他昨日送了拜帖過去,說明想登門拜訪,但花明子至今仍未回復,顯然是拒意甚堅。不過,他應炎隆若是讓人一拒絕就打退堂鼓,應家藥鋪怎么能有今日這種局面。就像他總會反省沒做成的買賣一樣,他要知道花明子反悔的真正原因。
應炎隆再看了一會幾處藥材研制的進度,寫了些指示后,起身走出書房,喚道:“來人,備馬車!
門口兩名護院中的一名即刻上前問道:“當家的是要到藥鋪嗎?”
“不,我要到花府。”應炎隆說。
“要先送拜帖嗎?”護院又問。
“不用。但你們要派人到瞿大夫那里待命,他剛出皇宮。之后一收到我的通知,就請他立刻出發前往花府!睉茁☆^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
他派人調查過,花明子之所以急著辦婚事,是為了病重的父親。既是孝順女,又如何能拒絕宮廷御醫瞿大夫的看診呢?更遑論他身為應家當家,身懷許多千金也不見得買得到的良藥啊。
他有信心,她必定會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