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家宗主的婚禮非常低調,低調到只有薄家的人參加,女方則只有長孫夫婦出席,消息全面封鎖,外人一概不知。
地點就選在北京薄宅,沒有正式的長燈結探,只有一些簡單花束點綴著神壇與大廳,而且,明明是件喜事,但偌大的中式宅邸沒半點喜氣,反而充斥著低沉郁悶的氛圍。
就像那些仆傭說的,這情景,簡直像發生了什么慘桉,沒人有一絲笑容。自從宗主親自敲定婚期,整整一個星期,大家的心情都跌到谷底,彷佛世界末日即將到來,人人都恐懼以待。
而當高眺俊逸,帥氣逼人的薄敬言挽著長孫無缺,走過那長長的紅綢地毯喜道,來到神壇之前時,有不少薄家年輕女孩們都紅了眼眶。
不是感動,而是不甘。
她們心目中如神人般英俊非凡的宗主,身邊的女人竟是個白癡,這景象,教她們如何能接受?
即使,長孫無缺穿著純白古禮服,被打扮得極為美麗出塵,但她癡傻的表情、動作,簡直令所有人觸目驚心。
只有薄敬言滿臉自在,對于即將成為他妻子的長孫無缺沒有一絲的不耐與勉強,更沒有任何的嫌惡與不悅。
這讓坐在主位的薄少春看得更是一陣心酸。
她前一晚還和他長談,仍抱著一丁點希望,盼他能取消婚禮。
可是,他依然堅持己見,似乎已真心認定長孫無缺。
“兒子,你為了報恩什么的,一直強調要讓她生養出后代……但、但這樣的話你還得和她……上床!難道你真的不在乎?真的做得到?”她揪心地問。
“媽,這年頭科技如此發達,不必上床也一樣可以生小孩!彼慌奢p松地回答。
她呆了呆,恍然地說:“你是說……那種試管什么的……”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釋懷。因為,長孫無缺在名義上仍會成為宗主夫人,她將在薄家的家譜中留名,成為薄敬言的妻子。
一想到此,她就好想失聲痛哭。
她做夢都沒想過,她這個唯一的寶貝兒子,竟會娶個這樣的女子,任何當媽的遇上這種事,應該都會氣憤痛心、不知所措吧!
手按著胸口,她忍不住流下了淚。
戴天祈伸手擁住她的肩,輕聲說:“少春,別難過,你就別再把敬言當成我們的兒子了。”
“什么意思?”她愕然地轉頭看他。
“這次從臺灣回來,你不覺得他有些改變了嗎?”戴天祈目光犀利地瞪著一身銀繡白袍的薄敬言。
“有嗎?”她愣愣地問。
“二十五歲之前,他的記憶被封住,所以他還是我們的兒子。但現在……現在“他”已經覺醒……”戴天祈喃喃地說。
“誰?誰覺醒?”她驚問。
戴天祈沒解釋,他只是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薄敬言突然主動到書房找他,這讓他有些錯愕,因為兒子從小就和他不親近,父子之間總有著一層難以形容的隔閡。
他隱約感覺得到,薄敬言始終沒把他當父親,但這種感覺他從不說破,只是悄悄地放在心上。
薄敬言進了他書房,便站到他面前,久久不語。
“怎么?有事?”
他拿起手中的酒瓶和兩只杯子,沖著父親一笑,以平輩的語氣說:“我們……也該一起喝杯酒聊聊了!
那一瞬,戴天祈看著他,一道寒氣從腳底直竄腦門。
一個清理的殘影,與眼前這個有著他和妻子基因的兒子,重疊了。
同樣的話,多年前他曾聽某個人說過,那個人,一直想和他好好喝一杯,好好聊一聊,但,終究沒能來得及,便含恨而終。
但如今,那個人在他面前還魂了!
以全新的姿態,和更可怕的法力,重生于此。
“我現在沒心情和你喝酒!彼⒆鹤樱闹邪傥峨s陳。
最不希望的情況,最不想要的結果,他真心求過上天,妻子的話千萬別應驗。
可是,命運似乎早在二十多年前,在妻子發現懷孕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在千機算盡,在撒手斷念之后,他和這個人之間的緣分,卻又這樣悄悄系上。
“怎么?還在擔心我的婚事嗎?”薄敬言輕笑。
他沒吭聲。
“別擔心,我娶長孫無缺,對薄家不會有任何影響,這算是償還我欠她的一份情,她代我受苦,而我回報她一個名分,還有一脈子孫,這樣我和她就兩不相欠了。”他冷淡地說。
“你……記得多少?”戴天祈忽然問。
他頓住,若有所思地看著戴天祈,然后笑了。“你說呢?”
“轉生是另一個全新人生,不該記的,就應該完全拋棄,這對你比較好!贝魈炱硪庥兴。
“是嗎?我倒覺得這樣很好!北【囱圆灰詾槿。
“有時記憶是種沉重的包袱,忘了,反而幸福!彼Z重心長。
“但有些事不能忘,欠了人情不還,不是我的作風,再說,和她的緣,我想在這一世整理干凈,省得以后牽扯不清!彼目跉饫硇、淡漠。
“就因為這樣?真的只是因為那個長孫無缺,你才施法守著自己的記憶轉世?”他總覺得沒這么單純。
“呵……是啊!彼麪N然一笑,那是屬于薄敬言的笑容。
他皺眉,以前就覺得兒子難搞,現在,更難以捉摸了。
“若真如此,就好好待她,她雖沒有靈性,但終究是個人。她癡呆,并不表示沒有喜怒哀樂,而且,她這種空殼向來最容易被附身,在陰氣極重的薄宅,更要特別小心。”他提醒。
“放心,她既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更不會讓一些小妖小鬼近她的身!
“ 那就好!
“那媽和長老那邊,就請你多安撫了,‘老爸’!北【囱哉{侃地說。
他震了幾秒,冷譏:“等了這么久,終于聽見你叫我一聲,但我渾身都不舒服!
“哈,可我現在卻覺得很有趣!彼笮ΓD身走出去。
“這一生,我真心希望你能活得幸福又快樂……”他輕聲說,接著,喊出了那個人前世的名字!啊倬!
薄敬言的腳步頓住,緩緩回頭,回以一抹會心的微笑。
那一瞬,他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薄敬言。這年輕人,已不再是他的兒子,而是薄少君。
婚禮持續進行,戴天祈悵然若失地拉回思緒,將薄少春擁緊,為她拭去淚水。
“你知道嗎?我認為,你才是薄家法力最強的人。”他嘆息。
妻子這朔陰之女的可怕愿力啊,就某種意義而言,正是她把薄少君召喚回來的。
“你到底在說什么?天祈?”薄少春不解。
“沒什么,你就別操心了,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就好!彼麆裰。
“我還能怎么往好的想?唯一的兒子卻娶了這個……這個……”她瞄向長孫無缺,看著她顛簸的腳步和癡傻的蠢笑,聲音頓時又哽在喉間。
“這是他的緣,也是他的命!彼踔琳J為,長孫無缺是薄少君轉生之前就已選擇的女人。
“敬言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但也因為太聰明了,從來就不懂什么叫付出。我一直希望有天他能找到真愛,誰知道他竟然找到這個傻乎乎的女孩……”她惆悵不已。
“他不是說了嗎?這是他欠她的!
“可是,娶了這種妻子,他會幸福嗎?沒有愛的形式婚姻,這算什么?”
戴天祈無言以對。
“我真希望無缺能變得正常,只要她變正常了,敬言一定會愛上她,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薄少春脫口而出。
戴天祈聞言一震,立刻捏緊了她的手。
她猛然回神,搞住了嘴。
她在說什么?
“別胡思亂想,也別亂說,少春,敬言的事,由他自己處理就好!彼嵝阉。
她連忙點點頭,不敢再開口。
此時,薄敬言已執起長孫無缺的手,站立在神壇前,由大長老唸著祈福文。
所有除厄師立于兩列,同時揮手畫符為新人們凈身聚氣,祝禱兩人平安康順,白頭偕老。
一位女除厄師手中的銀鈴叮叮作響,吸引了長孫無缺,她突然掙開薄敬言的手,沖向那名除厄師,想要抓下那鈴鐺。
“!”女除厄師驚呼,反射地扣住她的手腕,嫌惡地將她推開。
長孫無缺撞向神壇桌臺,白燭倒下,酒瓶翻淌,她的袍袖頓時著火,燒了起來。
“啊……啊啊……”
“天啊!”眾人齊聲驚喊。
“無缺!”長孫夫婦在臺下大吼。
薄敬言急忙上前抓住她,徒手幫她撲火,但她的袖子沾上了酒液,火苗不但難以滅掉,甚至燒得更旺。
“哇啊——”她痛得大聲哭喊,四肢不停揮舞,一個反掌正好甩上薄敬言的臉,指尖還在他頰上劃出指痕。
“宗主!”長老們齊唿。
薄敬言擰緊俊眉,使勁抱住狂叫掙扎的她,蹤身躍下神壇,疾奔到不遠處的池塘,將她整個人丟進池中。
“嘩”的一聲!她坐進水池中,火是滅了,但頭發也散了,白袍臟了濕了,整個人狼狽不堪。
偏偏,在這種時候,她還興奮好玩地拍打著污濁的池水,傻傻地笑了起來。
“哈……啊嗚……哈哈……”
眾人都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堂堂的宗主夫人,新婚典禮上竟成了這副德行。
就連始終保持淡定的薄敬言也忍不住沉下臉來。
他以為他能很理性地看待她是癡呆這件事,也可以包容她的糗態,不過,看來他有點高估自己的耐心和善意。
要照顧她,果然不容易。
“宗主……這儀式……還未完……”大長老出聲。
“就到此結束吧!把少夫人帶進去更衣!彼淅涞叵铝。
兩名女仆匆匆奔出,將長孫無缺從水中扶起,帶著她走向她的別院內房。
現場氣氛變得極為凝重,一位除厄師突然說:“宗主,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他轉身盯住開口的人,嚴寒的眸光讓對方住了口。
“她已是我的妻子了,現在起,請你們尊重她,不準心懷他想,更不準有任何不敬的行為和舉動。”他嚴正地要求,目光掃向剛才將長孫無缺推開的那名女除厄師。
女除厄師一驚,惶恐地低下頭。
“還有,不準隨便對外人提起她,也別去討論她、打擾她。她住的別院,日后除了我和照看的女仆,誰也不準進入!
眾人沉默著,郁悶不服,卻又不敢反抗。
“好了,儀式結束,酒宴還是得吃,大家入座吧!”他話鋒一轉,口氣變得緩和。
這一刻,大家才想起婚禮后備好的宴席,只是,一想到薄家宗主夫人是個低能兒,這喜酒誰還唱得下去?
長孫夫婦尤其擔憂,女兒嫁進這個薄家,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正當眾人準備入席,倏地,一聲尖叫從別院傳來,才剛平緩的氣氛再次被驚動。
幾名除厄師正打算沖過去,薄敬言就輕喝:“都坐著,我去看看!
說罷,他快步走向別院,才剛踏進拱門,就看見一名女仆驚慌地奔來,一臉慘白,顫聲說:“宗宗宗……宗主……夫人她……她……”
他抬頭一看,只見長孫無缺飄浮在半空中,長發飛散,面目猙獰,婚禮白袍上全是鮮血,而下方地面躺著另一個女仆,顯然已慘遭殺害。
“嘻嘻……薄家宗主的新娘……這真是個好軀殼啊呵……又溫暖又舒服……”她對著他咧嘴大笑,發出詭異的沙啞嗓音。
他冷冷地盯著被附身的她,眼中閃著凜冽寒芒。
“你怎么進來的?”能侵入他設下的結界,這只妖鬼不尋常。
“嘿嘿……從她身上進來的啊……”妖鬼大聲狂笑。
“她身上?”他眉一挑。
“是啊……她身上有門……嘻嘻嘻……真好……”
門?
他臉色微變,先是驚,后是喜,接著嘴角往上勾起。
“真的,真好,太好了!
“什么?”妖鬼愣住,不解地歪著頭。
“謝謝你專程來告訴我這件事,現在,你可以消失了!”他冷笑,指尖一彈,一道無形氣符直射而去。
妖鬼根本來不及閃避,就被那強大法氣震出長孫無缺的身體,然后,在驚駭中破碎消散。
浮在半空的長孫無缺頓時往下墜落,薄敬言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她穩穩橫抱住。
隨后跟來的戴天祈和大長老見到她身上沾血,驚急喝問:“怎么了?發生什么事?”
“沒什么,只是有只鬼闖了進來!彼卣f。
“我們薄家這兩年來屏障如此堅固,妖鬼怎么進得來?”大長老愕然。
“或者,有個漏洞……”他說著低頭盯住已暈厥的長孫無缺,若有所思。
如果她是一道鬼門,那就表示,她身上的某個東西就存在于那個交界……
那個空無之地。
“她是個漏洞嗎?一個空殼,想必是妖鬼們的好宿主!贝魈炱韲烂C地問。
“果真如此,她對我們來說太危險了!”大長老凜聲道。
“別擔心,這事不會再發生了!彼p聲說。
“什么意思?”
“只要找到主魂,就能把“門”關緊了,而我已經知道要去哪里找她的主魂。”他抬起頭,朝他們微微一笑。
在陰陽交界,在那無人無鬼的空間,是一片空無、冰冷,以及深邃的沉黑。
她就在這團黑暗之中,沉睡。
然后,有什么聲音喚醒了她。
低沉的,遙遠的,若有似無的,有人在說話。
“你是誰……是誰……”
她睜開眼,迷漾之中,隱約看見了一縷白煙。
那白煙如一條細絲游離著,忽近忽遠,像是漫無目標,又像在找尋什么。
伸手想碰觸那白煙,煙卻飄然蕩開,她困倦地放下手,只想繼續入眠,但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一直吵擾著她。
“……說出……你的名字……”
名字?
她疲憊地想著,她有名字嗎?一個卑賤的鬼奴。
“說啊……你的名字……說出你的名字……”那聲音持續地嗡嗡催促著。
好煩人的聲音,她慵懶地又閉上眼,意識將要封閉。
“名字……只屬于你的名字……說……那個名字……”
她愣住。
屬于她的?什么名字……
哪個名字?
倏地,一個沉冷的聲音閃過她腦海。
她渾身一震,想起了曾有個人給過她一個名字。
是!那人在她游離卑微的生命中落了款,讓千百年來蜷縮在黑暗深淵里茍延殘喘的她,有了真實的意義。
虛緲求生……現在起,這就是你的名字!
她顫抖著,想起了那一身白衣;了無生趣,比忘川還冰冷的男子。
他,給了她名字!
一個她盼了許久許久的名字……
“快說……那個名字……”
她顫抖著,張大嘴,喉嚨卻像被什么鎖住,發不出聲音,而且那重重黑暗似乎也在阻止她,迅速將她全然包覆。
“好的……名字……”幽遠的聲音漸漸變弱,同時,那道白煙也隨之即將消散。
不,別走!
她驚慌地伸手,使勁全部力氣,喊出那個名字,只屬于她的名字——
“緲……緲生!……我是……緲生!”
就在這一瞬,那白煙陡地幻化成一條清晰的銀繩,筆直向她飛來,穿透了緊緊包覆她的黑暗,纏上了她,將她往外拉。
她萬分愕然,不知要被拉向哪里,只見遠遠的彼端有個小小光點,而她正被拉向那個光源之處。
速度好快,似乎想擺脫她身后那不停追趕而來的巨大狂浪,那彷佛要將她吞回去的黑暗波濤。
她恐懼地閉上眼睛,不敢往后看,就在她感到那寒氣逼人的黑浪已捲縛上她的腳踝時,一個更強的力道猛然一扯,使她迅速墜跌,接著就跌進了某個空間。
周遭頓時變得溫暖,而且,她還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某種……淡淡的焚香。
“你醒了嗎?”有人在問話,聲音低沉而溫柔。
她慢慢地睜開眼,明亮的燭火中,一個陌生的、年輕的男人臉孔直接映入她眼中。
她怔了怔,盯著他。
這人……是誰?
“你終于真的醒了,“渺生”!彼爸拿郑瑢λ⑽⒁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