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該回去了,下雨了!彼粗鴵躏L玻璃上愈來愈多的水滴,啟動車子。
“雨?下雨了?”她驚喜地看著車外。
“是啊!
“我……我想出去看看!”她大喊。
“等等!雨勢不小,先撐傘……”他提醒著,但她不等他的阻攔便直接沖下車,奔進雨中。
雨勢瞬間變大,嘩啦啦地傾泄而下,她卻像個孩子似的在雨中不停轉圈跳躍,笑著,玩著。
“瘋子!彼σ宦,搖搖頭,撐起一把傘,下車走向她。
“這就是雨嗎……從天空降下的水……”她張開手臂,仰起頭,閉起眼,任由雨水恣意打在她的身上、臉上。
“別淋了,這雨很臟!彼脗銥樗谟辍
“不會比地府陰溝還臟?,這水,是透明的,是清涼的,好舒服,好像要幫我洗凈污穢……”她說著緩緩睜開眼睛,淚水和著雨水,一起從瞼頰滑落。
他眉頭輕皺。果然鬼奴當太久了,這丫頭的怯弱與自卑太嚴重了。
“你并不污穢,就算你曾是個鬼奴,也比有著險惡人心的人們更純凈。”他沒好氣地哼道。
她定定地看著他,淚流得更兇了,但也因他的話破涕而笑,笑得天真而美麗。
“謝謝你,謝謝你這么說!
他被她笑得心頭莫名又晃了一下,不自覺伸出手,輕輕一抹她臉上分不清的雨和淚。
她愕然,他也同時呆住。
兩人都頓了幾秒,他的指尖突然重重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低斥:“又哭又笑的,難看死了,快上車!
她按住額頭,吶吶地說:“再等一下,再一下下就好!
難得淋雨,她想多體驗一下這種暢快淋離的感覺。
“給我上車!這雨太冷了,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我討厭把車上弄得濕答答的!彼苯永∷氖肿叩杰囎优裕_車門。
“好啦,對不起……唔!”她抱歉地說著,但話到一半突然站定,渾身不停顫抖。
他急忙轉身,只見她一臉慘白,搖搖欲墜。
“無缺!”
“時間……似乎……又到了……”她的聲音像被掐住,接著,她的魂魄再次被吸出了軀殼,瞬間失去了意識,昏了過去。
他向前抱住她,瞥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心頭微凜。
還不到凌晨五點,而前三天,她明明在五點時才會離去。
這表示,她以后出現的時間會愈來愈短?
看來,他要做的事得快點進行了。
此時天空閃過一道雷電,瞬間照亮了周遭,也照亮了他臉上詭譎難測的神情。
長孫無缺病倒了,因為前一夜的淋雨。
畢竟是長年待在家中珍養的嬌貴千金,一場雨就受不了了。
生病的長孫無缺更難照應,吵鬧,發燒,抽搐,忙得所有女仆和照護師人仰馬翻,尤其喂藥更是艱困的工作。
她不喜歡吃苦藥,每次喂藥,都吐得滿地,要把藥喂進她口里簡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到最后,薄敬言不得不以焚香讓她全身無力,再慢慢將藥強灌進她口中。
一整天下來,不止照護她的人累癱,薄敬言也覺得疲憊不已。
但這份疲憊中,還摻著更多的心煩。
他很清楚,這份心煩,是比較而來的。
如果沒見過清醒時的她,或者他還能定心照應她,可是,一旦接觸過清醒的她,對癡傻的她的耐心就大大降低了許多。
“啊……啊……呃……呃……”喝完藥,躺在床上的長孫無缺發出虛弱的聲音,乖乖地任由仆人換掉臟污的衣服。
他斜靠在太師椅上,一手支著下巴,注視著這癡傻的女人,心中卻想著另一個她。
果然少了靈性,整個人就完全不同。
這個長孫無缺只會發出“啊呃”的單音,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她只有感覺,沒有感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處,不知道自己為何活著。
那個長孫無缺,率真、溫婉,看似脆弱,實則堅韌。她眼中有著累積了千百年的滄桑,同時卻又有著赤子般的熱情。
她什么都感到新奇,也什么都想嘗試,這人世的所有一切她都看得興味盎然,就連過個十字路口她都能興奮莫名,甚至,第一次淋到雨時,她還激動得落了淚……
那個長孫無缺才像個人!
會哭,會笑,會感動,會回應他的話。
而現在這個……
這個女人和昨夜與他在一起出游的那個女子,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宗主,夫人睡了!迸偷吐曄蛩麍蟾妗
他瞄了沉睡的妻子一眼,點點頭,冷著俊臉,起身走出別院。
別院地處偏僻,但小巧別致,獨棟獨院,自成格局,尤其別院之外正是薄宅的后花園,此時夏日的庭院花朵盛放,他看著這一片淡粉的紫薇花,腳步微頓。
如果是緲生,應該會很喜歡這片景色吧?或者今晚可以帶她出來賞花……
這念頭一閃過腦際,他就愣住,然后自嘲地笑了。
現在他居然會想著夜晚降臨,期待那個有神智的長孫無缺快點出現,是嗎?
果真什么事都不該比較的,有了比較,所有的標準便開始扭曲……
信步往前,他在心里喃喃暗忖。
“你昨天夜里出門去了哪里?”一個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他站定,轉身看著戴天祈。
“敬道的嘴太不牢了。”他冷哼。
“不是敬道說的,是監視器錄到的!贝魈炱碜呓。
“是嗎?科技這種東西有時也挺讓人困擾的!彼芭
“你帶著無缺,究竟出門做了什么?”戴天祈再問。
“只是逛逛!
“在監視器中看起來,她似乎不太一樣,你找到她的主魂了?”戴天祈敏銳地問。
唉,薄家大大小小的事都瞞不過精明的“父親”哪!
他在心里輕嘆,才說:“是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為何她現在仍未變得正常?”戴天祈不解。
“因為……”他思索著該不該說實話。
“因為什么?”
“因為她的主魂并非生魂。”
“什么?你是指……她的主魂并未轉生?”戴天祈一驚。
“是的!
“那么……她的主魂仍在陰間?”
“沒錯!
“居然有這種事!”戴天祈難以置信。
“所以,我只能在夜里將她召喚出來,她的陰魂無法在白畫停留!彼哪抗庖葡颡殫澗铀。
“那就不要再召喚她了,陰魂不屬于陽世,這就表示她注定這一生的癡傻,無法改變!贝魈炱韲烂C地說。
他挑眉,冷笑道:“真的無法改變嗎?”
“你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強行召喚陰鬼是要耗去法力的。況且陰魂會吸來負能量,這對薄家、對你,都是傷害!贝魈炱韰柭暰妗
“我知道!
“知道就停手,別再召喚她了!
“不行啊,她必須清醒才可以!
“為什么?”
他詭異一笑,摘下身旁樹叢中的一朵紅花把玩,沒有回答。
戴天祈倏地一凜,冷聲問:“她不是普通人,是嗎?”
他把玩的手停了一下,才哼道:“我就說你實在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人討厭。”
“你娶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說了,報恩哪!彼S口應著,轉身想走。
“薄少君!”戴天祈動怒地直唿他以前的名諱。
他身形一頓,回頭冷譏:“你不該叫我那個名字的,天祈,那會把我之前的惡念全叫回來!
“你的惡念早該放下,可是,你自己并不想忘!贝魈炱碡M會不明白,這小子轉生之際以法力護住了記憶重生,肯定是想在這一世做些什么。
“我本來想忘了,可是,我得記住別人給我的恩情啊!
“你想記住的不止這個吧?她究竟是什么來歷?讓你即使投胎轉生了也不愿忘記她?”
“她的來歷?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對,就是不知道,才想查清楚!彼嗽斨种械募t花,喃喃地說。
緲生是只地府的鬼奴,但,真的只是這樣嗎?
“為何想查清楚?”
“因為……”他才開口,就感受到無數股陰邪之氣從長孫無缺的獨棟別院竄出,話聲戛止,臉色一變,疾步沖回別院。
臥室內,長孫無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但從她身上卻不斷有陰鬼冒出來,彷佛她身體有個開口通往陰間,讓陰鬼們可來去自如。
“宗主!”女仆早已縮在角落發抖,嚇得臉色發白,一見他就顫聲驚喊。
他的視線冷掃一圈,整間臥房寒如冰窖,陰鬼囂張地飛奔而出,這情景在薄家從未見過。
“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戴天祈驚呼。
“她的軀殼是一道門,尤其是她氣虛的時候,更是門戶洞開!”他說著走向長孫無缺,在掌心結了個手印,直接按住她的胸口,堵住了那道無形的門。
戴天祈則在空中畫符,滅了幾只向他飛來的陰鬼,擰緊眉鋒!斑@樣的人,一開始就不該留在薄家!”
“不該留嗎……”薄敬言盯著長孫無缺的臉龐,俊臉沉吟。
“早點將她送走,才是上策!”戴天祈早在第一次見到長孫無缺時就有著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時,原本沉睡中的她突然張開眼睛,瞳仁妖光鑠鑠,沖著他露出詭笑。
“嘻嘻嘻……太遲了……請鬼容易,送鬼難……”她喉中發出嘶啞刺耳的聲音。
薄敬言眉一挑,沉哼:“現在居然連你這種妖魅也敢進出我薄家地盤了!
“這都是因為她的關系!只要她在薄家一天,薄家就永無寧日……嘿嘿……”
戴天祈聞言臉色一沉,眼中凈是警戒。
“你話太多了!北【囱砸宦暲涑,指尖迅速在她的眉心畫了個無形的符。
“哇——”妖魅立刻瞠目張口,凄厲地尖喊,只見長孫無缺身子重重彈了一下,妖景瞬間抽離消失。
房內又恢復了安靜,戴天祈瞪著閉眼昏睡中的長孫無缺,久久不語。
“請你去叫除厄師們清理一下環境!北【囱葬莘饹]事般地說。
“敬言,你真的打算把她一直留在薄家嗎?”戴天祈看著他。
“當然,她已經是我妻子了。而且我答應她父母,會照顧她到終老!
“但這樣繼續下去,只會危害到薄家安全……”
“我會試著封住她這道‘門’!
“她二魂七魄在陽,一魂在陰,你要怎么封?”
“必要時,只好將她的三魂全封了。”他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鋒芒。
戴天祈擰緊了眉頭。封了三魂,長孫無缺就不再是個癡呆,而只是一具……無魂的軀殼。
這小子……即使重生,依然沒變,還是這般冷酷無情。
“你這樣還叫報恩?與其讓她變成行尸走肉,還不如一開始就讓她留在長孫家自生自滅……”戴天祈溫怒地說著,突然話聲一頓,瞪著他說:“不……你有計畫的,是吧?你一定懷有其他目的才娶她,而我猜,這個目的,肯定是為了你自己!
這個自私自利的像伙,大概死一千次再投胎一千次也改不了這種陰險惡習。
薄敬言揚了揚眉:笑而不語。
“說吧!你非要把她留在你身邊,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說了,我只想知道她是誰!彼诖惭刈,溫柔地拂開她額上的發絲。
“為什么想知道?她有什么特別之處?”
“她啊……”他指尖微停,嘴角奇異地勾起,緩緩地說:“她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她可以在閻王的生死簿里,寫下任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