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流煙整整失縱近十日。
這段時間君楚漓備受煎熬,派出了無數人追查,總算是找到了人。
看著那停在莊子外的馬車,君楚漓沉聲問:「總共有多少人?」
「至少有千名錦衣衛!购系馈
「君盛在里頭?」君楚漓連皇叔都不愿稱呼。
「是!购蠑Q眉又道:「似乎早已預料你會來,門外一早便有人在候著……王爺,你打算一個人進去?」
君楚漓沒有說話,逕自往前走去。
盛豐帝既然都把上官流煙給擄來了,自然不是要與他談條件,更不可能讓他帶人進去。
海曄也知這一點,但他仍是緊緊的跟在君楚漓身后。
就在兩人要進屋前,君楚漓停下了腳步,道:「曄叔,外頭之事還得要你來發落,至于我答應過你之事,絕不食言!
海曄聞言身子一頓,那雙隨著步伐靠近而漸漸被仇恨給侵蝕、充斥著紅芒的雙眼閃過一抹幽光,頓時冷靜了下來。
沒錯,這么多年他都等了,何必急于最后一刻?
想通這點,他停下了腳步。
君楚漓最終獨自走進燈火通明的莊園,一步一步,緩緩來到盛豐帝的跟前。
眼前的盛豐帝,一頭黑發不知何時竟白了一半,本是正值壯年,此時看來卻像是年過半百的老人,眼窩深陷、皺紋滿布,一雙眼滿是血絲,與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
「君楚漓……」看著風華正盛、氣度過人的侄子,盛豐帝的雙眼閃過一抹陰沉,開門見山道:「把傳位詔書與古墨玉交出來!」
這些日子他險些要被逼瘋了,自從蠻國求和的消息傳了回來,整個朝堂……不!是整座萬江城此起彼落全是擁戴君楚漓的聲音,那些愚蠢的百姓甚至替他立了長生碑,且就供奉在清水寺之中。清水寺可是供奉開國皇帝崇高帝之廟,將君楚漓的長生碑立于此地,代表的是什么?這些人眼中可還有他這個皇帝?
在得知這事后,盛豐帝再也顧不得那狗屁名聲、顧不得史官會寫出什么樣的歷史,他腦中只有一個字,那就是——
殺!
他要殺光那些愚蠢的百姓!殺光那些與他作對的官員!殺了所有威脅他皇位的人!
于是他派出錦衣衛,將大街上所有贊揚君楚漓的人全都抓起來,就地斬首。
在他一連殺了數十人后,他的耳根子終于清凈了,再沒有那些令他聽了心煩的言辭,卻也因為這個舉動,所有人都說他瘋了。
瘋了?沒錯,他是瘋了,被這偷來的皇位給搞瘋了!
這些年來他戰戰競競,就怕君麒楓從墳墓里爬起來搶走他的皇位、搶走他心愛的女人,他沒有一日睡得安穩,尤其是隨著君楚漓越長越大,那張臉與君麒楓越來越像,他的恐懼也就越來越盛。
沒人知道君麒楓是怎么死的,只有他知道,因為他的皇兄,是他親手殺死的!
他永遠忘不了那日,他從暗處射出的那一箭正中君麒楓的胸口,君麒楓明明可以躲開,卻沒有躲,就因為他事先寫了封信給君麒楓,告訴對方,若想要董荷衣好好活著,那就用自己的命來換!
他沒想到君麒楓真的沒躲,事實上,他一開始也不是真的想要君麒楓的命……他只是被嫉妒給沖昏了頭,他只是希望董荷衣能夠愛他,他其實并不想要君麒楓死……
在君麒楓倒下的剎那,他腦中閃過的全是兩人相處的畫面。
皇兄其實一直十分疼愛他,會在他被太傅罰的時候默默陪著他一塊受罰,兩人一塊搗蛋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扛下,他們一塊學習、一塊玩耍,那段時間是他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切都變了,是母妃在他耳邊不斷提醒儲位與皇權有多重要的時候?還是他見到董荷衣的那一瞬間?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當他看著眼前那與皇兄越來越像的君楚漓,他總會覺得是皇兄回來向他討命了。
他害怕,害怕如今擁有的一切化為烏有,他更怕死。
他不想死,所以只能是君楚漓死!
他們父子二人都是癡情種,君麒楓為了董荷衣付出了性命,如今君楚漓不也一樣為了上官流煙支身前來?
他們父子倆,這輩子都注定要臣服在他的腳下!
「我說過,這兩樣東西都不在我身上。」君楚漓沉聲道。
盛豐帝的臉色倏地一變。「你不想要上官流煙的命了?」
想到這事,他的面色更加扭曲,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耍了,他如何能不惱?若不是留著上官流煙有用,他早就一刀把她給殺了!
君楚漓目光微閃!妇退隳惆阉龤⒘艘矝]用,東西確實不在我身上。」
他并沒有說謊,可惜盛豐帝根本就不信。
「君楚漓,同樣的把戲,你以為我會上第二次當?」盛豐帝冷笑。
真當他是傻子嗎?若是上官流煙不重要,又何必處心積慮的演戲,就為了把她弄到邊關?甚至連上官易一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就看君楚漓多會裝。
「把人給我帶上來!」他陰沉著臉道。
不久,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被帶了上來,她的肚腹鼓得像青蛙那般大,四肢卻是十分的纖細,臉部被長發給遮住半邊,整個人軟綿綿的,似乎沒有意識。
在看見那女子時,君楚漓雙眸微縮,面上卻依舊沒有表情,令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盛豐帝見他不見棺材不掉淚,惱怒的低吼。「來人,把上官流煙給我殺了!」
「等等!」
聞言,盛豐帝哈哈大笑,眼神有著快意,諷笑道:「還以為你多能撐,結果還不是與你那死去的爹一樣,為了一個女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就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會如君麒楓一樣,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命?」
盛豐帝沒有發覺,在他說出這話之時,那倒臥在地的女人身子微微一顫。
這話讓君楚漓瞇起了眼!高@話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父親是在回京的路上中箭而亡,曄叔不只一次說過,他一直懷疑當年之事有內情,明明以父親的身手,完全可以閃過那支箭,可父親卻不閃,甚至在他以身相護時,一把將他給推開……
這些年來,曄叔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如今聽君盛之意,他似乎正是那知曉內情之人。
這個秘密盛豐帝從未向任何人說過,可此時的他精神有些錯亂,看著眼前的君楚漓,他再一次將他與君麒楓搞混。
「你忘了?不,你怎么可以忘!當年那封信……」盛豐帝將當年刺殺君麒楓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次,像是在說給眼前的君楚漓聽,也像是再一次告訴自己并沒有錯,最后指著君楚漓大喊。「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拿你的命去換荷衣的命!既然你都死了,為什么還要回來?我告訴你,皇位是我的,荷衣也是我的,你休想奪去!休想……」
盛豐帝的話讓君楚漓的心情十分復雜,他不知道其中竟然還有著這樣的內情,為了另一個女人死去……
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只不在乎發妻,甚至連年僅四歲的兒子都能扔下……他實在說不出心里的感覺。
「快把詔書和古墨玉交出來!」盛豐帝即便是精神錯亂,仍不忘這令他心心念念之物,這么多年來,這兩樣東西早已成了他的執念。
君楚漓沒有說話,而是看著從地上緩緩爬起的女子。
「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盛豐帝身子驀地一震,連忙轉頭,本以為是董荷衣,沒想到卻是那大著肚子的「上官流煙」。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干瞎倭鳠煛粚Γ愕穆曇粼趺磿c荷衣一模一樣?」
他聽過上官流煙的聲音,這根本不是她的聲音。
就見眼前的「上官流煙」伸手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露出原本的面容。
她佯裝成上官流煙的模樣,本是為了讓盛豐帝殺了她,她要讓他親眼目睹她的死。就算她不想承認,心里卻十分清楚他有多在乎她,在乎到怕她自刎,因而做出無數的妥協,而她,正是要他后悔!
這是她對他的復仇,可她聽見了什么?
「荷、荷衣?」君盛大驚,「你怎么會在這里?上官流煙呢?」
「我在這!乖缫哑炔患按纳瞎倭鳠煆囊慌宰叱觯瑏淼骄烀媲,緊緊的將他給抱住,「無憂……」
雖說作為被擄來之人,她一點事都沒有,可看見自家相公的剎那,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是委屈,而是太高興,本以為會是一場生死之劫,誰知竟是平安無事。
她怎么也沒想到之前的猜測竟是真的,原來董荷衣一直在暗地里幫著君楚漓,她與海曄一直用自己的方法通信,這也是為何她會將林雙賜為側妃的原因,正是因為她早已從海曄那知道林雙是用來替自己轉移盛豐帝目光的替身一事。
這一回也是如此,原來董荷衣一直派人盯著盛豐帝,在得知他要擄走她時,立馬派了人前往赤海關,要將這事告訴君楚漓,讓他加以防范。
然而那時兩國的戰事正是關鍵時刻,君楚漓身為元帥,又親自領兵作戰,若是知曉這件事,分了神該如何是好?
于是她將這事告訴了朵瓊。
上官易一家能躲過盛豐帝的魔爪,除了君楚漓的協助外,還有董荷衣的幫忙。朵瓊一聽皇帝要對自家女兒不利,哪還坐的住,自然是全力配合,為了不驚動盛豐帝的人,只悄悄將這事告訴春暖,讓她全力配合董荷衣的指示。
有了春暖的配合,董荷衣讓人早一步劫走上官流煙,另外讓人易容成上官流煙的模樣坐上了馬車。
上官流煙本以為自小一塊長大的丫鬟背叛了她,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回事,事情順利走到這一步,是不是代表這一世他們都能好好的?
一想到這,她的淚水就忍不住涌出。
在親眼看見妻子安然無恙,君楚漓一直緊繃著的心這才松下,輕柔地將她給擁入懷中。「傻丫頭,別哭了……」
在得知妻子失蹤時,他的心險些停止,若不是馬車上留下的那封信,他恐怕早就瘋了。
「我沒哭!顾皇茄劬t而己。
見她不承認,君楚漓只能無奈又心疼的拭去她眼角的淚光!甘菚鲜鍘銇淼?」
上官流煙既出現在此,代表外頭的情勢已被海曄給控制住了。
「嗯!顾h首!笗鲜迮履阒,所以讓人送我進來。」
事實上是她吵著要進來的,她不能放君楚漓一個人面對盛豐帝。
君楚漓自然知道她的不放心,他永遠不會看錯她臉上微小的表情,但他并沒有揭穿她,而是小心翼翼的撫上她那大得嚇人的肚子,輕聲問:「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這是兩人睽違數月后第一次見面,他離開時,她的肚腹仍是一片平坦,可此時卻是大得像顆球,而這里頭孕育著他與她的孩子,一想到此,他的心便是一片柔軟。
看著他修長有力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上官流煙的雙眸淌過一抹溫柔!笡]有,小寶很乖,以后肯定是個乖小孩。」
這是她的頭胎,初為人母,她自然得多多汲取經驗,這一聽才知道很多人懷個胎像是去了半條命似的,有的初期吐得昏天暗地、食不下咽,整個人瘦得不成人形,有的則是腰酸背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有的孩子會在肚子里瘋狂的踢踹,讓人夜不成眠,更別說后期的抽筋、水腫……什么的了。
這些磨人的事,小寶一樣都沒讓她體會到,懷孕十月,她每日都是吃飽就睡、睡飽就吃,除了被關在屋子里以及后期肚子太大翻身不易而有些難以入眠外,她與常人沒有兩樣,一點事也沒有。
「真的?」君楚漓不太相信,不只是她汲取經驗,他自然也沒少看書,他雖不在她身旁,兩人卻是每日都有書信來往,他怕她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會瞞著他。
「自然是真的。」她指著自己紅潤的雙頰!改闱莆,都胖了!
要說懷孕帶給她什么困擾,恐怕就是這一點了。
兩人甜甜蜜蜜,一旁的董荷衣卻是死死的盯著盛豐帝,顫著聲又問了一次。「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盛豐帝沒想到董荷衣會出現,他看向與君楚漓相偎在一塊的上官流煙,總算清醒過來,指著她的鼻子,不可置信的說:「是你!這都是你搞的鬼?」
他以為只要擄了上官流煙,他要的一切就能唾手可得,沒想到董荷衣卻毀了這一切。
董荷衣見他始終不回答,也不再問了,而是慘然一笑。「麒哥哥……我作夢都沒想到,你竟真是因為我而死的……」
這些年她從未放棄過調查君麒楓的死因,她不相信以他的身手會這么輕易的死去,沒想到……
她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他這么對待?
她再也承受不了打擊,整個人軟倒在地。
盛豐帝的打擊也不比她小,他早已失了民心,若是再不將傳位詔書與古墨玉拿到手,他的皇位必然不保。
「來人!來人——」他大吼,想讓人將君楚漓與上官流煙給殺了,然而他喊了半天,卻不見一人出現。
「你的人,全死了!咕斓坏恼f。
「不可能!」他不相信,他將整隊錦衣衛都帶來,整整多出君楚漓的龍衛數倍,他不相信他的人會全軍覆沒!
然而不管他喊再久,依然沒有半個人出現,他這才感到不妙。
「君楚漓,我是你叔父!贡疽詾槭莿菰诒氐玫木謩,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大反轉,盛豐帝終于感到害怕,卻強持鎮定道。
「我知道。」君楚漓淡然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會殺你,但我不動手,不代表不會有人動手。」
盛豐帝臉色大變,看著從外頭緩步走來的海曄,慌亂的往外奔去!覆弧沂腔实!你不可以殺我,不可以……」
海曄等這一刻已等了多年,他手上拿著長弓,并不急著追出去;实塾秩绾危克Ⅲw驗君麒楓死前的絕望,他會一箭又一箭的射穿他的身軀,讓他到地府給君麒楓陪葬!
他,要玩一場狩獵游戲。
看著兩人一前一后離去,上官流煙有些傻眼!高@就完了?」
她本以為會有一場慘烈的廝殺或是反抗什么的,沒想到就這么結束。
君楚漓聞言,冷然的俊顏倏地閃過一絲笑意!覆蝗荒阆肴绾?」
這傻丫頭,她可知道今日這樣的場景耗費了他多少年的時間?包括萬江城那些贊頌他的文人士子,全都是他的安排,為了什么?就是為了今日。
君盛若不是情緒崩潰,絕不會這么好對付,當然,這其中也有董荷衣的功勞。
看著那倒坐在地上失神茫然的女子,君楚漓沉默了。
上官流煙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輕聲問:「你要怎么處置她?」
今日過后,盛豐帝將不再是皇帝,而董荷衣自然也不再是皇后,她想原諒董荷衣,畢竟沒有董荷衣的幫忙,他們沒辦法走到今日這一步,然而若父親應盡的責任,君楚漓也不會過得這么苦……
這樣的董荷衣讓兩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是聽見她的話,原本麻木無神的董荷衣緩緩的抬起頭,用那雙失去生氣的雙眸她被皇后這個枷鎖、董荷衣這個董字,牽制太久、太久了,她不愿再當盛豐帝的「好!咕鞗]有過多的猶豫便應下,就當是還清她這些年來多次助他之恩!钢x謝……」她勾起一抹難看的笑容,爬起身,步伐踉蹌的離去。
看著她那彷佛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身子,上官流煙不知為何有些鼻酸。
若不是老天眷顧,曾經的她與董荷衣的命運是多么的相似……
好在她重生了,好在她獲得了幸福,如今擁有的一切,讓她幸福得落下眼淚!笩焹?」君楚漓喚著看著董荷衣離去的身影發愣的上官流煙,擔憂的問:「怎上官流煙搖頭,本想告訴他,真不是她愛哭,而是懷孕之后,她動不動就想哭,「無憂……」她仰起頭看他。
「嗯?」他等著她說。
「我……我好像要生了……」她的下身一片濕黏,似乎是羊水破了。
這下君楚漓臉色也變了,發出這輩子頭一次失去冷靜的大吼——
「來人!找產婆,傳大夫,王妃要生了!」
接著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看著上官流煙疼得發白的臉色,君楚漓覺得上戰場打仗都沒有這一刻緊張,他緊張得不停吸氣吐氣,「我查過了,這么做可以減緩疼痛,你要是真的很疼,就咬我的手,我會陪著你,別害怕。」
看著眼前比她還緊張的男人,上官流煙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感動不己,明明痛得要死,但她想,她一定會這么幸福一輩子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