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了拚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是夜,魏泱坐于皇宮外北面鯉魚潭邊的涼亭上,而樂婉的這首詞,當真道盡他此刻的心情。
他苦嘆,人生只有情難死。
他來到此處等人,等待那女人出現,但,她會來嗎?
前世兩人背著所有人,夜里經常在此相會,因為這里地勢高,能將皇宮燈火通明時的華美與壯麗盡收眼底,眼前的皇宮依然莊嚴矗立,美景不變,只是景物依舊,但,人可否還找得回來?
這份患得患失、緊張糾結的情緒,讓他心情極端復雜。
白天離開太師府時,他悄聲告訴她,自己入夜在此等她。
然他已枯坐了一個時辰,仍不見佳人身影。
也許,是她沒聽仔細,更有可能的是,她根本不想來。
她怎會來,在她心中已無他這個人,自己憑什么以為她會赴約?
是他自以為是……
他沮喪的垂下頭,自己重回這一世,也許有些事情真能有所改變,但結局卻是不變的,他依然得不到她,因為她不再喜歡他。
他低頭望著漆黑不見底的深潭,心頭感到一陣陣的酸楚。
倏地,他感覺到有腳步接近,雖然聲音極輕,但確實有人,他驚喜,卻又怕是夢幻泡影,不敢貿然轉首,只敢緩緩移動眼珠往身后瞧去,見到纖塵不染的白色褶裙后,他屏息,這才慢慢仰首望去,一張細致清麗的面龐映入他眼簾,自己念念難忘的人就站在他身側,這女子雙眸如星,櫻唇微抿的正看著自己。
“謝謝……你肯來!彼韲蹈蓾貌铧c發不出聲來。
她瞧著他帶點哀愁的笑意,不由攏起細眉,其實她來好一會了,只是站得遠些沒有靠近,遠遠的觀察他,發現獨坐此處的他有股深沉的哀痛,還有份像是孤獨許久的寂涼。
她現在終于明白,自己掙扎了一晚為什么還是來了?
因為,這人讓她極度好奇了。
這是個謎一般難解的男人,就像山林里的濃霧,想要看見濃霧后的景色,得等霧散去才能看得清,只是,這霧后的景致,真值得她去瞧嗎?
“我若不來……您會如何?”她忍不住問。
“我會一直等下去!彼f。
果然如此,她若不來,他不會走!自己越與他接觸,越覺得熟識他,明白他的想法,知道他會怎么做。
“那好,我來了,不過,我來只是想知道您約我來此做什么?”她問,不讓自己內心翻涌的思緒讓他得知。
“你不是最喜歡在這里觀看皇宮的雄偉景致,我特地約你來瞧的!
“您怎知我喜歡到這里看美景?!”她驚訝的問。
他笑得有些縹緲!拔摇碌摹!
“猜的?這京城能觀看皇宮壯闊的地方何只百處,您卻猜得出這里是我的最愛?”她不信他用猜的。
他笑容更虛無了。“也許我與你心有靈犀吧!”說不得實話,而這是唯一解釋得過的。
“心有靈犀?”是這樣嗎?她與這人真能心意相通?
“是的,要不讓我再猜猜,你……喜歡琴勝過笛,愛梅花勝過蓮花,愛面食勝過飯食,討厭雨天喜歡冬天,你有時得理不饒人,還喜歡追根究底!
她杏眸圓睜了!澳@都是猜的?!”
“是猜的!彼誓降耐
她一雙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實在很難相信,這個男人怎么可能猜到一件不差,全然準確?!
“您……”她說不出話了。
“很奇怪嗎?其實不然,是因為我真的很想了解你,所以認真的去——猜。”
她感到不可思議,若他用這來表情意,那手段也太高明了,完全鎮住她。
“相信我,咱們注定要相愛!”他對她說得斬釘截鐵。
她瞪著他,好半晌才找回聲音的說:“這世上沒有注定這回事!
“我說有就有!”而這話不只說給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告訴自己,今生她絕對屬于他!
望著他充滿感情的黑眸,激起她一陣莫名的心悸,她是個極為理智的人,非常不喜歡這種跳脫控制的感覺,這男人的自信讓她不知所措起來,深吸一口氣后,她轉身想走,這人怎能讓她這么心慌意亂,這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心情,教她承受不住的想逃。
“別走,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彼麑⑷藬r下后說。
“什么東西要給我?”她不敢抬頭,就怕他看穿她的心慌,低著頭問。
“我要給你這個!
她眼前伸過來一只手,掌上躺了枚精巧的寒玉腰墜,此物原本是系在他身上的。“這要給我?”她訝然。
“嗯,做為你及笄的賀禮!彼崧曊f。這是過世的皇祖母于他出生時的賞賜之物,他自幼帶在身上,從不離身,前世自己同樣于她笄禮過后將此物送給了她。
她猶豫該不該收,不過最后仍伸手接過來了。
手中握著此物,她說不出為什么,竟十分高興,高興到臉龐發熱,這更讓她不敢多留,就怕被他發現自己臉紅了。
她拿了東西連聲謝都不說就跑了。
他見她走得急,心中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唉,至少東西是送出去了,希望這世她同樣喜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雖經呂智玥極力掩蓋,但這出不怎么光采的皇子攀墻記還是沸沸揚揚的傳出去了。
如今人人都知曉五皇子魏泱瞧上呂太師的千金呂又苒了!
“輕佻的家伙,真將皇家的臉丟盡了!”魏超剛由宮外回來,立即氣呼呼的拍桌開罵。
他今日出宮與幾個大臣之子閑聊,無意間從閑言中聽見此事,他立即大怒,質問這消息誰放出去的?
眾人見他突然翻臉,嚇得借故紛紛散去,他沒戲可唱,回到宮里繼續生氣。
“主子,不知您有沒有留意到,其實不只呂小姐之事,奴才覺得五皇子近來動作頻頻,大有問題!”李樹趨前提醒的說。
“什么動作頻頻?”他訝異問。
見他肯聽,李樹再往前一步繼續報告,“事情是這樣的,奴才聽說五皇子近來與大臣或大臣的子弟交流頻繁,這拉攏意味濃厚,您不得不小心。”
“有這樣的事?”他警惕起來。
“可不是,就說那日在呂小姐的笄禮上,明明是五皇子不請自來,哪可能是劉將軍的公子邀請才至,那劉公子又不是不懂事之人,怎會提出這樣的邀請,再說了,這劉公子若私下與五皇子沒交情,又怎會幫他?”
“對啊,我怎沒想到這點?那劉將軍手握兵權,是大家都極力結交之人,難道魏泱真開始對皇位有所計算了?”
“照奴才看來肯定是,否則怎敢與您爭女人,又到處收攏自己的人馬?”
他咬牙了!拔恒筮@小子以為自己外號小老虎,就真做得成虎嗎?等著瞧,我會讓你剛長牙就斷齒的!”
轉眼,秋海狩獵的日子到了。
大業皇族重視狩獵,自古以來歷代皇帝每年都會擇期到秋海獵場行圍狩獵,隨行的皆是皇帝的親信大臣,男子尤其以武將為主,少有女眷同行,就連皇帝自己都鮮少帶上嬪妃伴駕,但今年卻不同,皇上出乎眾人意料的欽點了幾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隨行,而呂又苒也在名單之中。
不料太師呂智玥卻于行前忽然感到身體不適,皇上不忍他拖著病體長途跋涉至秋海,便讓他留京休養,令呂正盛代父侍駕。
這趟路,皇上的鑾駕與重臣的馬車先行,后頭才是女眷們的隊伍,而載著女眷的馬車,外觀可比前頭男人們坐的馬車要花俏多了,舉凡流蘇、編花、漆紅什么的,幾乎都可看見,完全表現出各家小姐的品味來。且這些都是千金小姐,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少,這一團熱鬧滾滾,幾乎快比前頭的人馬要多了。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京城往南面去,秋海獵場離京約三百里遠,快馬走上一天能到,但因為帶著女眷的關系,行進速度拖慢,一早出發深夜才能抵達。
然而走了三個時辰后,女眷的隊伍中忽然起了騷動,馬車被喝令停下了。
“素馨,你去瞧瞧怎么回事?”呂又苒吩咐。
“是,小姐!彼剀芭c她同坐車內,馬上就下車去打聽狀況。
不一會素馨轉回來了,向她報告說:“前頭姚太傅府上的小姐馬車輪軸斷了一根,車子不能走了!
“姚太傅府上有千金,我怎沒聽過?”她訝然,這京城的官家小姐她多少都有來往,可怎不曉得姚府有這人物?
“這奴婢本來也沒聽說過,剛下去打聽時便順道問了一下,原來這位姚小姐自出生就留在南方讓老家的祖奶奶養著,是最近幾天才讓姚太傅接回身邊照顧的!
“難怪了,那姚小姐人可有受傷?”姚太傅的女兒自己雖未與她交往過,但仍是關心的問。
“幸好車速并不快,出事時只受了點驚嚇,姚小姐并未受傷!彼剀案嬷。
“這就好!彼c頭,人若安全就好。
“不過,這馬車得花時間修理,但皇上御駕在前,怎可能等她們,那去秋海的路還長著,等馬車修復,咱們也走遠了!
“那她們不就去不了秋海了?”
“恐怕是如此吧!”
“這豈不可惜,今年可是頭一回開放讓女眷前往,很多人都興奮得很,若這位姚小姐去不成,八成會感到失望的!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說她們運氣不好……”
素馨正說著,車廂外頭突然有人喊問:“這馬車里坐的可是太師府上的呂小姐?”
呂又苒看了眼素馨,讓她拉開馬車的小窗,瞧見站在外頭的是一對主仆。
“小姐,她們就是姚家的人,那穿紅衣的是姚小姐,綁辮子的是方才發聲的丫鬟貴兒!彼剀暗吐暩嬖V小姐,她方才下車察問狀況時有見到這兩人,所以認出來了。
“是的,我是呂又苒。”她朝外頭的人應聲,見那位姚小姐面貌姣好,嘴唇薄薄的,神態頗有些驕氣。
“我是姚昭蓉,因為車子出了點狀況,一時修不好,要將就坐你的馬車,一道前往秋海了!币φ讶卣f話的口氣一點都不像是來拜托人順載一程,倒像是應該的,讓人聽了極不舒服。
素馨不悅,其實之前她就見這姚小姐將自己的車夫罵得狗血淋頭,只差沒用上鞭子而已,可那車子會壞,不能全怪車夫,這段路確實路況不佳,大石子特別多,輪子容易損壞,可這位主子完全不體諒,一個勁的責怪車夫,那驕蠻的態度令人搖頭。
這會又見她這般目中無人的態度,不禁希望小姐可別答應才好,自己可不愿意與她們一路同車坐到秋海去。
但她知道小姐心腸軟,一定會點頭的,果然——
“姚小姐別客氣,請上車來吧!”呂又苒答應了。
“那咱們就不客氣了!币φ讶亓⒖套屬F兒攙扶著坐進呂又苒的馬車。
只是她一進到馬車內就立即皺眉了!斑@呂太師官拜一品,與我爹相同,這府上應該不窮,怎么馬車內的陳設這樣簡單寒酸,連個臥處都沒有!”她一臉的嫌棄。
“就是啊,本以為太師府的馬車會舒服點,小姐才選擇過來的,怎知會如此簡陋,不像咱們的馬車,有床有桌,地上還鋪有絨毛毯,可這里……嘖嘖!”貴兒竟不滿的嘖起聲來。
素馨氣炸了,這對主仆以為自己是誰?就算姚太傅的官階不輸老爺,但這態度當真是將眼睛長在天靈蓋上了,自大到極點。
“其實若你們嫌棄,大可去搭其它人的馬車,我家小姐不勉強的!彼剀耙а勒f。
兩人馬上尷尬起來,經此一耽擱,其它車怕被落下,全趕著走了,就呂又苒的車走得慢些,才讓她們有機會順搭,這時候下車,哪有車換,姚昭蓉臉一紅,這才道:“算了,都上車了,懶得再換,勉勉強強得了。”
說實話,呂又苒也不欣賞這人,但見對方有困難,也不好不幫忙,反正就一段路,忍著就過去了!昂昧,素馨,去吩咐上路了,咱們再不趕上前,真會被丟下的。”
她說。素馨點頭,就算百般不愿意,也只得去通知車夫趕路。
然而交朋友也要看投不投緣,話不投機,四個人坐在車內也是無語,這車廂內的氣氛悶得很。
所幸不久有人來敲車窗了,素馨打開窗子,見是呂正盛!按笊贍!”
“聽說方才有車子斷了輪軸,被丟下了,苒兒沒事吧?”呂正盛本來在前頭,聽聞后頭出事,趕了過來瞧瞧。
聽是呂正盛,呂又苒探出頭來。“大哥,我沒事,是姚小姐的車壞了,我順道載她一程,所以慢了旁人一些!彼f。
呂正盛見她安然便放了心,由小窗瞧見姚昭蓉就坐在里頭,基于禮貌朝她輕點了首,那姚昭蓉卻是嫌他官職不夠高,假裝沒看見,沒有回禮。
呂正盛輕蹙眉,只覺這人沒有禮貌,不多說什么,簡單再朝呂又苒交代了兩句,讓她路上小心,皇帝御駕在此,所有隨行官員不得擅自離開編列的隊伍,他探過妹妹確定她平安后,便又回到前頭的隊伍去了。
他走后,素馨關上窗子,但不到片刻,又有人來敲車窗,素馨再將窗子打開,見是魏超身邊的李樹!袄罟俊
李樹笑容滿面。“奴才奉大皇子之命前來探視呂小姐,聽說方才有車子出事了,大皇子關心呂小姐是否受到驚嚇了?”
車內的姚昭蓉主仆聽聞這人是奉大皇子之命來的,頗為訝異,這大皇子竟會關心后頭女眷的事?
姚昭蓉忍不住瞧了眼坐在對面的呂又苒,猜測她與大皇子有什么關系?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身分又不比呂又苒差,而且壞了車子的人是自己,可這大皇子既聽聞消息,怎不來問候她,卻是去問候一個沒出事的人?
“煩請李公公回去轉告大皇子,又苒多謝大皇子關心,我沒受到驚嚇。”呂又苒坐著沒動的說。
李樹見她連頭都沒有探出來,態度十分冷淡,心想,主子這番問候可是紆尊降貴之事,這呂又苒也太不識抬舉了,本來想說上兩句,但繼而一想,此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將來的女主子,便不敢多說什么了,只道:“大皇子說他在前頭伴駕,沒法親自來探視,得空會來瞧瞧您的。”
“不勞大皇子費心,還請大皇子專心伴駕,不用過來了!边@語氣一樣的冷,甚至拒絕了魏超的好意。
李樹被澆了桶冷水,不得也冷下了臉!芭胖懒,會替您傳話的。”說完,便轉頭回去復命了。
姚昭蓉瞄了呂又苒一眼,這女人架子竟比自己還大,連大皇子也不放在眼里?
過了一會,外頭居然又有人來喊了,“呂小姐!
車內的呂又苒一聽這聲音就知是魏泱來了,俏顏瞬間有些許的紅艷,這回沒等素馨開窗,自己親自動手將窗子打開!拔寤首佑泻钨F干?”
魏泱一見她便露齒笑了。“我來瞧你的!彼f。
“你不去御前伴駕來瞧我做什么?”她故意不帶笑的說話,但眼珠子瞧見他穿著一身松綠錦袍,騎在馬背上英氣奪人,不免移不開目光。
“方才不是傳有馬車出事,我不過來瞧一瞧不放心!
“出事的不是我,我很好!彼бТ剑吐暩嬖V他。
“我知道,因為你正好好的在我面前不是嗎?”他揚唇笑道。
她對上他那雙笑吟吟的漆黑眼睛,臉龐緋紅!澳沁不快回去!
“好,我這就走,之后若有什么需要,派人來找我,找不到我,找彭順也成,他會通知我的!彼淮。
她輕輕點頭。“好的!
“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