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國利民嗎?雍瀾冷笑,那笑如利劍出鞘,冷芒森寒,“這是要藉機自肥,補日前鹽鐵司爆發的貪贓窟窿嗎?”
日子回推也沒多久,也就是他忙著要大婚的那期間,鹽鐵司轉運使傅出貪污的丑聞,鹽鐵司轉運使李祈是雍壽的人馬,兩人臭味相投,為了撈錢,在每條鹽道上巧立名目,多設許多納稅關卡,那些財富全進了雍壽的口袋,李祈也跟著收了不少的好處。
因為那處的稅賦一時缺口太大,加上做私鹽買賣的商人們見鹽道不順,憤而聯名上告,這一查,循線捅出了李祈是雍壽人馬的消息。
這些線報雍瀾早就知道了,至于老四搶著要去太湖治水一事,依照雍滿對他的了解,和雍壽置氣搶功的成分居多。
對四皇子來說,即便雍壽這個一母同胞的兄長處處都表現得比他出色,他仍覺得自己也不差,為什么因為兄長居長,他就要處處忍讓,因此想扳倒雍壽的野心與日俱增。
而這些,當然少不了后面的人推波助瀾和鼓吹。
只是雍壽有官家撐腰,也因為這點,雍壽就算做了逾矩的事情,官家也都輕輕放過,瑕不掩瑜嘛,誰沒那丁點小缺點,因此寵慣得雍壽的權欲越發膨脹。
雍壽日漸覺得官家指手畫腳的,讓他施展不開,暗地招兵買馬,聚草屯糧,等不及官家退位就想稱孤道寡。
他把手下百發百中的神射手聚在一起,當成隨身衛隊,又提拔搜羅來的番將胡人,這舉動落入官家眼底,本來還算和諧的父子關系開始有了裂痕。
再加上三皇子禮賢下士的名聲越傳越廣,蠢蠢欲動的他被官家打壓,官家的心情正不好,所以,該適時的攪一攪宮中這團渾水,添把火了。
“你把這幾年搜羅來的太子貪贓枉法、私底下買進大量蒙古戰馬的事情找人透漏給老四,我相信他會很樂意收到這些證據的!
雍壽這回的海州之行要是再出紕漏,就算官家對他再寵愛,總會有厭煩的那一天,至于是哪一天,應該不遠了。
王子艷露出欣慰的笑容!巴鯛敽蛯W生所想的一致,學生這就去辦!”
王子艷一出去,雍瀾便倒向太師椅中,眼露堅毅之色。
他有了最心愛的妻子,孩子再沒多久也要出世,他雍瀾不再是孤獨一人,妻子、孩子都是他的家人,以前自己受人輕視倒沒什么,反正他從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但是他不能讓他的嬛嬛跟他一起受人輕視。
看起來那把椅子他是一定要坐上去,他要讓天下的人以后說起沈瑯嬛來,再無半點輕視,只能高高的仰望她!
沈瑯嬛回到正房,才剛喝上一口水,已經有管事女官抱著帳簿等著,奇嬤嬤告訴她,這兩人一個分管廚房菜錢,一個分管針線房,而這些人她雖不曾打過交道,卻是眼熟得很,至于品行嘛,也略知一二。
身為親生母親的寧皇后自然不會把一些雜草往自己的兒子身邊放,也就是說這些人可能是宮里某位得力的人士所安插的眼線罷了。
但是奇嬤嬤并沒有打算一開始就打草驚蛇,方才她沒有跟著王妃去議事廳,為的就是不想自己太打眼。另外,她也想看看經過這些日子的指點,王妃究竟學到了多少管家的竅門。
她是皇后娘娘派來輔佐王妃的不錯,可她也要替娘娘把關,這樣的媳婦兒能不能替她照顧王爺,把王府的后院看得滴水不漏。
奇嬤嬤征得沈瑯嬛的同意,避到了柱子后面。
“這些是今年以來的帳目?”她問管著針線房的邱管事。
“這是去年整年還有今年春夏兩季的帳目,請王妃過目。”
“現在是四月底,秋衣還未裁制出來,江總管也未曾請示今年秋衣的款式,是讓府里的針線房縫制,還是外包給外頭的那家裁縫鋪,現在卻已經入了帳?”沈瑯嬛淡淡的說。
邱管事愣了下,“奴婢這不是大致拿捏了個數,想著讓王妃您一目了然,奴婢也是怕您被數字繞昏了頭嘛!
沈瑯嬛笑得如沐春風,笑意卻完全沒有抵達眼底!拔疫真是長見識了,還沒到端午竟然把未制好的秋衣入帳了?”
邱管事被沈瑯嬛的語氣驚了下,她沒想到王妃這般年紀,說起話來竟氣勢十足;琶Φ叵胍忉,“不敢不敢,是奴婢沒腦子,慌忙中拿錯了草擬的簿子。”
“我看你不是拿錯!鄙颥構蛛S便翻開一頁,越發冷笑起來!巴醺锕偌屹p賜下來的上好蠶絲織的葛紗堆得都要發霉了,你這帳簿上頭卻在臘月便與貨販子買了八十疋的上好細袞紗,整個王府就王爺一個正經主子,他一個人就算經年累月都穿紗衣紗褲,也穿不了這么多,你是要他成捆成捆的拿去救濟貧民媽?”
邱管事咚一聲跪了下去。
江阮是大總管,要管的事情多如牛毛,她們這些小管事的細帳從來都是給自己看的,誰叫王府沒有個管后院的當家主母呢。
卻沒想到王妃心細如發,居然兩眼就讓她瞧出不對勁的地方,哎唷喂!這個大洞……天啊怎么辦!
沈瑯嬛接著又翻開廚房菜錢的簿子,心里的火倏地冒了出來,然后把帳簿丟在那負責的管事面前。
王府這樣的門第,加上雍瀾一年到頭鮮少在府里用膳,開支居然遠遠超過她的想像,也就是說這些下人根本是胡來!
就算身為王爺的雍瀾日日設宴請客,每日吃山珍海味不重復的輪著來,再會吃也吃不了那許多。
她就算不曾真正接觸市井底層的柴米油鹽,可因為開過鋪子,對市面上的價格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而那帳簿根本是一派胡言!
這些底下人是看準雍瀾不會去查這些柴米油鹽的細目,只要他不查就不會出事。
“我從來都認為水至清則無魚,你們做事辦差從中揩點油水我不反對,但是過了,就是把我和王爺當傻子,這樣的下人,你們打哪來就回哪里去吧!”
這些宮里撥出來的人恐怕是覺得王爺一個大男人不會管家,也被江阮的放縱養大膽子,日積月累,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干出來,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們甚至欺她,以為她看不清帳簿里的門道,殊不知管家比管鋪子還要簡單,不過就是要用對人和錢,一開始把頭緒理出來,剩下就不難了。
這些原本都是娘家母親該教給女兒的,可惜祖母沒把她當回事,鳳氏又哪里會教這些?
只能說她要是沒有上輩子的歷練,加上拾兒的提點,說不定還真會被刁奴給難倒了。
兩個管事沒想到眨眼就被抓出錯處,本來有恃無恐的表情丕變。
不是說王妃出身鄉下,就算后來回了相府,沒有親娘教導的女兒哪里看得懂大戶人家的帳目……呃,她是看得懂帳,可再退一萬步說,她們可是有來頭的,不是這新王妃想捏就能掐捏的人。
邱管事和陳管事的確是鳳皇貴妃那邊的人,當初她們被挑選進雍王府時都以為撿了個肥缺,也的確,她們干的是輕松活兒,月例也豐厚,逍遙快活了好一陣子,手底下還有幾個婆子使喚,整日喝小酒賭錢,日子爽得不得了,反正鳳皇貴妃的吩咐就是把王府的任何消息都往宮里送,除此之外也沒交代過她們什么,而她們也很盡職的在那位面前行阿諛奉承之事。
仗著有鳳皇貴妃的關系,她們相信沈瑯嬛不會拿她們怎樣。
沈瑯嬛看她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沒把她放在眼里,看起來她不拿出雷霆手段是震懾不住這些老油條了。
“王妃有所不知,吃食也是分等次的,咱們是王府,王爺何等尊貴,吃進肚子的自然是要好東西,奴婢采買的東西除了品相不好的都供給主子了。”陳管事見沈瑯嬛笑得人畜無害,心里發悚,但為了自己的將來仍強詞奪理。
沈瑯嬛登時怒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澳阏f什么胡話糊弄人?我回到衛京還沒找人試過刀,要不就拿你試試?”
聲色俱厲的沈瑯嬛把陳管事給嚇得軟了腿,但她猶不死心的狡辯,“這不是府里的侍衛護院吃得多,用的也多嗎?怎么可能沒有消耗的?”
沈瑯嬛卻不想繼續與她耗,徒然浪費她的時間,“來人,把這兩個吃里爬外的東西捆起來,然后去針線房、廚房還有這兩個管事的住處,挨個都給我搜個遍,不許漏掉任何一個地方!”
邱管事臉上還勉強掛著快掛不住的笑!巴蹂,奴婢們在王府的資歷比您老,您信不過奴婢們嗎?”
“個兒,把她們的嘴給堵了!”
個兒在沈瑯嬛還未吩咐之前,早就被這兩個老虔婆氣得想掄拳頭揍人了,礙于這是她們王妃第一次管家,總得讓人心服口服,才一直忍著,等沈瑯嬛一聲令下,她便動作利落的把兩人捆成了粽子,還順手用臭襪子塞住嘴。
一旁的千兒已領人去了那幾處地方。
沈瑯嬛的雷厲風行讓后面來的管事們都靜悄悄的捧著帳簿,有的覺得手里的帳簿燙手,偷偷從人群中溜走尋求補救,有的心里暗自叫好,這王妃是個好的……往后這些蠢蟲般的小人還敢拿大嗎?欺壓他們這些真心做事的人。
邱、陳兩個管事眼見大勢已去,眼淚和屎尿一起迸了出來,這條小命看起來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這時隱在暗處的雍瀾和隨身小廝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雍瀾的唇邊始終帶著笑。
“爺,您不出手幫幫王妃嗎?”
“她做得很好,本王的王妃是個厲害角色,我喜歡到不行怎么辦?”他由衷的喟嘆,那喟嘆里都是滿滿的歡喜,喜歡到心臟都要爆開了。
隨身小廝這些天看多了王爺和王妃的親密,明白了一件對于人生至關重要的大事——
那就是世界上有一種情意,除了彼此,再也插不進任何一個人。
不一會兒,正院的仆役抬了幾大籮筐的東西、帳冊和好幾包的銀錢進來。
原來,陳、邱兩人仗著當上王府管事,沒少干這種大量虛報高價買進,隨手又將那些不當季且昂貴的好東西私賣出去換銀子的好事。
“人贓俱獲,江總管,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把這些王府的蛀蟲送回給鳳皇貴妃,另外,我給你七天時間,把王府里所有該整治的處理好,之后你回家養老,念在你辛苦多年,該給的養老金我不會少給你,我還會給你一間宅子讓你安身!
“多謝王妃仁慈!苯罘诘厣贤纯,之后擦干老淚,垂頭喪氣退了出去。
經過這件事,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新王妃不是等閑人物,而鳳皇貴妃和各路人馬安插的眼線也因為這次清理拔掉了不少明面上棋子,至于隱藏得深的,總有一天會浮出臺面,沈瑯嬛不擔心。
奇嬤嬤對處事明快果決的沈瑯嬛,除了另眼相看還是另眼相看。
她知道皇后娘娘讓她出宮,自己的生死就再和皇宮無關,她已是王府的人,所以她倘若想在王府過好她的下半輩子,那么就要盡心盡力的輔佐王妃,幸好,她這步棋沒有下錯!
王妃表現的甚至比她預期中更加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