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肌肉太緊繃了,應該要放松點,我還會全身指壓,下次再幫你做全身按摩,包準你會愛上。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有,謝謝。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們快要成為一家人了不是嗎?不對你好,要對誰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榮呢!”她甜笑,見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
忽然間,傅如雪明白她所謂的“喜歡”是什么意思了。在她眼中應該只有分兩種人,一種是家人,另一種是外人。
她會對“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權,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對象。
“這附近有間不錯的茶坊,我們過去一邊商量一邊吃飯吧!
“晚餐?”會不會太早了點?
“錯,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現在只有吃一塊吐司,餓死了。對了對了……”她一面說一面關燈。“這件婚紗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說哦。”
她特地請婚紗公司將試穿婚紗的日期延后,就是想要給姑姑一個驚喜。
“我不會說!彼麤]這么無聊。
“那你有沒有合適的伴娘人選要推薦?姑姑希望我當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應該會很忙,我是主辦人可能會跑來跑去……”
“你最愛的姑姑要結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邊!贝蟾琶逅娜觞c后,他不再完全拿她沒轍,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會傷心。”
鐵門緩緩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見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結婚,不是永遠離開你。”
“我知道啦!狈抖鼷愢汆僮彀停瑖@道:“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我難免會覺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來看她!
“不用了,這樣不好!彼龖搶W著長大,學著放手,畢竟姑姑不可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你別露出那種表情,這樣別人會以為我罵你。”她噘嘴的模樣像極了做錯事等待人罵的小孩。
“小雪,為什么你會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為我算是半公眾人物。”
“那你好可憐,想哭想笑的時候不能放開,還要偷偷躲起來,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說哭就哭。”
“誰說大人就不能說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會哭嗎?從很小的時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針也沒哭過?”
“有什么好哭的,忍一忍就過去了,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焙呛牵傻靡饬。
“真的?”他挑眉問:“生離死別也無所謂?”
怎料他話剛說完,那張原本還頗為驕傲的臉龐頓時變得脆弱,眼眶泛紅,在里頭打轉的淚水有潰堤之虞。
“喂喂……”不會吧?大庭廣眾之下真的要哭嗎?剛剛不是還很自豪她從沒哭過?“不準哭,太丟人了!”
難過的表情轉瞬消失,淚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臉取代。“小雪,我沒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時候也是可以演得出來的!
“這種事也能演嗎?”他幾乎當真了。
“為什么不?要不然電視上那些演員是怎么演出來的?”
“他們是發自真心的感情流露!睘榱宿q贏她,他在說什么鬼話?
“因為他們沒有體會過什么叫做哭不出來的痛!狈抖鼷愑弥鴰撞豢刹斓陌谖钦f。
一會兒是無所謂的嬉笑純真,一會兒又認真地讓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難受,說實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變外表下的內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向來不會花心思去了解另一個人在想什么,他崇尚的是用溝通的方式來節省彼此的時間,至于這種單方面的了解某個人,他并不擅長。
可生平頭一次,他試著想靠范恩麗更近一點,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樣的傷痕才能讓她說出“哭不出來的痛”這種話。
不過她不會說的——他有這預感。
雖然他快要變成她的家人,但離她還是有一短很長的距離。
說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不清楚范恩麗除了那間小小店面以外還能忙什么,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們沒時間再碰頭,所有的事情都在電話中敲定。
他們討論的時間都將近晚上十二點,她昏昏欲睡,甚至偶爾彼此的呼吸成了話筒里唯一的聲音,偏偏他能和她討論的時間只有睡前。
“為什么你都要這么晚才能談事情?”范恩麗打了一個呵欠問。
“因為白天我們都在忙,下了班我們還在忙,最后只剩下這時間!彼硭斎换氐。
“這樣啊,呵……好不人道喔,你精神還這么亢奮,我卻已經快不支倒地了……好想睡喔……”呵欠連連,大腦嚴重缺氧,羊咩咩準備要跳柵欄了。
“不準睡,是你要我協助你籌備婚禮!
這一提醒,立刻打趴幾只來不及落跑的瞌睡蟲,范恩麗振作了幾分!澳憔裾娴暮煤绵,一天下來工作十幾個鐘頭都不會累,你喝了幾箱雞精?”是哪一個牌子最有用,快推薦給她,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有輕微失眠。”
“看過醫生沒?”
“沒用!
學生時代起,他對自己就特別要求,不只除了好以外,他還要拿第一。第二名的滋味他從沒嘗過,結果造就他長期性的失眠。他求助醫生,然而醫生除了開安眠藥,聽聽他的陳述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因此他不再去醫院,反正也不是到非常嚴重的地步。
“怎么會沒用,像我也去看心理醫生,非常有用耶,你要不要試試看我的心理醫生?”
“不了,多謝!鳖D一下,傅如雪發現話題被轉移!叭绻阍匍e扯下去,可能要一點才能睡!
“有沒有試著找其它辦法治療你的失眠?”
顯然這位范小姐此刻非常關心他的失眠,才會忘了墻上的時鐘。
“有,吃藥、數羊、數龍、數馬,十二生肖都數過了,睡前喝牛奶、睡前看無聊的書也都試過了,全都沒用。我已經找到一間郊外的教堂答應借我們外面的空地使用,婚禮結束,賓客可以直接在外頭用餐……”他試圖把話題導回婚禮籌備上。
“有沒有試過點精油?”
“有,女秘書給我的建議,結果我整晚無法入睡!币驗閾木筒恍⌒姆乖斐刹豢墒帐暗暮蠊
“長期性失眠肯定是你太緊張了才會難以入睡,有什么好緊張呢?你這么厲害,根本沒有任何事情是你無法解決。再者,即使解決不了,睡不著又能解決嗎?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塌下來都有高的人頂著。”
“萬一沒有高的人呢?”
“哈哈,那就蹲下來嘛!”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怎么會有人這么直線性思考?
一瞬間,傅如雪覺得腦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撞擊到了,產生些許火花,思緒似乎有一點連接了。
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還能蹲下來。一般人被他這么問不是無言就是回答“逃吧”,可是“逃”并不是他的行事風格,范恩麗是第一個跟他說可以蹲下來的人。
換個角度想,蹲下來也是個辦法,或許消極,卻勝過逃跑。
“蹲下來,然后呢?”他問。
“蹲著爭取時間想辦法啊,如果再不行就趴著貼地板,最后也沒辦法的話記得匍匐前進。”到最后不知她是真心建議還是在說笑。
傅如雪隱約聽見她的笑聲,卻沒有生氣,畢竟她起了一個很好的頭給他,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她果然為他帶來不一樣的看法。
“認真說啦,我也曾失眠過,比起你算是很嚴重,我最高紀錄一個星期只睡五個鐘頭喔,不過那是很小的時候,身體還承受得了,現在讓我熬夜簡直就是要我的命……呵啊……后來醫生提供我一個方法,我覺得不錯!
“你說說看!
“聽呼吸聲。醫生建議我聽呼吸聲會覺得有安全感會放松,就會比較好睡。所以你可以找個人陪你睡覺試試看!
“找我爸嗎?”
“噗!哈哈哈……”范恩麗想象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的畫面,非常沒氣質地笑出聲!澳氵是不要跟傅叔叔說,免得他擔心,要不然你交個女朋友。
“暫時沒空交!
“那……”她還在努力幫他想辦法!耙蝗挥幸粋方式,只是會比較花錢!
“你說!
“你聽我的呼吸聲就好了!
“你的?”
“對啊,我委屈讓你聽啊,不過你要付電話費。”
傅如雪本來想說“我也不想聽”,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一來不想拒絕她的好意,二來……有種解釋不出來對她的好感在胸口滋生。
“好。”他輕松答應了。
反倒是范恩麗覺得錯愕!罢娴?”
“當然,你不是要幫我治療失眠,那就試試看吧。”
“可是、可是……還沒睡覺之前怎么辦?”讓人聽她的呼吸聲睡覺,會不會待會兒換她睡不著,最后兩人一塊兒失眠?
“那樣我們就有時間來討論婚禮了!
結果,范恩麗的擔心是多余的,不過二十分鐘,她已經入睡了,沉沉的呼吸聲透過話筒傳至傅如雪的耳朵里,他忍不住淺笑。
真的要這樣入睡——聽著她的呼吸聲?
這方法如果可以,當初和女友同床共枕的時候,他怎沒有特別容易入睡?
他本來想掛斷電話,手要放下卻又覺得舍不得,又拿起來貼近耳畔。
她睡得真的很熟,還有淺淺的打呼聲。
傅如雪向來是躺在床上至少兩個鐘頭后才會入睡,可今晚,不知是否她的方法奏效,又或是他的確累了,他閉上眼睛沒多久,手上的話筒便緩緩滑落至床上。
他睡得極好,夢見了南國溫暖的陽光以及沙灘,還有規律的海浪聲——
第一次,他整夜好眠。
“真的睡得很好嗎?”
翌日,范恩麗的鬧鐘壞掉,幸好傅如雪有叫醒她,要不然遲到就糟了。
“嗯,感謝!备等缪┻呎f電話邊優雅從容地坐在餐桌前,吃著父親準備的早餐。
反觀電話另一邊,范恩麗找不到車鑰匙而瀕臨快要抓狂的地步。
“不客氣,有幫上忙就好,不過我覺得這樣一整晚很浪費錢,不如我錄下我睡著的聲音讓你聽。”
“這樣我想不會有效果吧!币幌氲蕉吺菣C器的聲音,他完全沒睡意。
“會嗎?可是一樣是呼吸聲啊。”可惡!她的皮包呢?
“我覺得不同,畢竟是一個機器,一個是真實的聲音,還是……我這樣給你添麻煩了,如果是,你可以直說!
“也不麻煩,只是怕你浪費錢而已,如果你不覺得浪費就繼續下去吧,我很高興有幫上忙喔。”該死的鑰匙在冰箱里找到了,不可或缺的皮包又在哪里?里面有她這個月的生活費呢。
“謝謝!彼芍愿屑。
“別客氣了,希望你的失眠很快就能治好!逼ぐK于找了,可是怎么會在鞋柜里?怪怪的!靶⊙以摮鲩T了,晚點聊!彼掖艺f完就掛斷。。
傅如雪連一聲再見都來不及說,只好失落地掛上電話。
傅孟然難得看見兒子露出落寞的表情,樣子像極了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特別惹人憐愛啊,他的愛心頓時升起。
“如雪,你跟誰講電話?”
“沒有。”他和范恩麗的事情并不想張揚,免得其他人有聯想空間。
“是喔……”傅孟然大口咬著三明治!翱墒俏铱茨阋桓焙苁涞臉幼,是女朋友。咳绻堑脑,記得帶回來給爸爸看,不要私底下偷偷摸摸,這樣對女孩子不尊重,知道嗎?”
女朋友?
“為什么你會覺得是女朋友?”不過幾句話,父親居然會猜是女朋友?
傅孟然喝了一口香醇的咖啡,露出一副“你走過的路沒我吃過的鹽多”的驕傲表情,解釋道:“因為你一臉很落寞的樣子,好像很怕被拋棄似的,姜畢竟是老的辣,你爸我當然看得出來。”最后還配上兩聲朗笑,畢竟兒子難得又心動了,他當然開心。“你也兩年沒有交女朋友,久到我都開始懷疑你是不是……不過現在看你也有正常男人的反應,我就沒什么好擔心了。”
他很落寞……像是怕被拋棄?
剛剛講電話的時候他真的是這種表情?他實在很想問父親是不是眼花需要再換一副新的眼鏡,可……他內心竟然有一絲絲的認同。
真的是如此嗎?
但接下來的忙碌,讓傅如雪暫時沒有時間深思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