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瑛王身邊那個總戴著白玉面具、氣質(zhì)似謫仙的美男子,不僅能令人賞心悅目,亦能毫不手軟地出手將敵人的心臟活生生地剜出,面不改色。
當(dāng)日刺客們的慘狀,鄧保昌到了今日都不愿想起,他沒辦法將一個相貌如天上九重紫牡丹,氣質(zhì)卻孤寂清冷似玉竹的人與地獄惡鬼相提并論,想想也是,瑛王嗜殺成性,能獲得他賞識的人能善良到哪里去?
鄧保昌盯著那神秘男子臉上的面具,冷汗涔涔,這樣的人他哪敢放任大少爺去接近。
可丁俊生像是著了魔,整個人慌慌張張地自席間一跳而起,因為那人似乎打算離開了。
“這位公子……”他急急地攔了那人,滿眼都是興奮的神采,“公子請留步!
白衣人冷冷的看了眼丁俊生,黑眸邪魅又冷戾,幽幽的像要吸食人的魂魄,一頭黑發(fā)如墨,更襯得白玉如雪,實在是清艷至極。
丁俊生滿眼傾慕,滿心澎湃,拚命壓抑住激動,拱手殷勤地問道:“這位公子十分眼生,不知是從何而來?到清州是否有要事?在下乃清州知府之子,如若需要幫忙,小弟一定鼎力相助!
廳中各人見了這一幕,喝酒的放了酒杯,唱曲的閉了小嘴,就連操琴的師傅也停了下來,驚奇地注視著眼前一幕。
鄧保昌心里暗叫不妙,這丁大少何曾自謙過,平日在這清州城就是一霸王,只要是被他看中的,無論男女都要想方設(shè)法弄到手,今日這副嘴臉,定是對那人生了興趣,問題是那人如何能惹。
白衣人并不說話,鳳眸中卻升起濃濃的嘲謔。
丁俊生毫不氣餒,不死心地朝著那人的方向邁了兩步,“在下對公子實在敬慕,愿與公子結(jié)交為好友,俗話說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來席間……不,在下為公子重開一席,你我二人暢飲同歡,不醉不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白衣人薄唇一動,淡淡開口,卻是一聲,“閃開。”
丁俊生見他這般,心里一急,不知死活地攔住他的去路,“既然來了這種地方,公子又做什么清高模樣?不如大家一同玩玩,找找樂子……”
他邊說還不死心地剛剛伸出手去,還未碰觸到那人的衣角,就被一股極大的氣流掀得倒在一旁。
“大少爺!”鄧保昌嚇得叫一聲,又不敢過去扶,只低垂著頭直挺挺地站著,雙腿打顫。
白衣人的視線凌厲地投向鄧保昌,鳳眸微瞇,隱隱帶著血腥的顏色,輕輕地說了一句:“找死!
鄧保昌腿一軟,地上的丁俊生卻是胸中絞疼,一陣氣血翻涌。
他看到那人雪白的衣擺輕輕地從眼前掠過,帶著幽深的冰冷氣息,和一股刺骨的寒意。
咳咳,原來牡丹花下死,做鬼的不一定會風(fēng)流啊……
夜幕下的清州,小巷深深、粉墻黛瓦,也有著一番旖旎風(fēng)情。
當(dāng)?shù)谝话l(fā)焰火在天空燦爛地盛開時,城南一家名為“琬記”的繡莊后院中,一名纖柔美麗的素衣女子恰巧抬起頭來。
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夜空中那猶如天女散花的美妙情景,耳邊聽著鞭炮聲,手里仍端著竹篩,里面有一些晾好且染了色的布匹。
真熱鬧啊!櫻色唇畔露出一抹微笑,“砰”的一聲,又是一陣劈啪作響,一大串焰火如火龍騰空,整個夜空一片通紅,引起了一大陣歡笑聲和驚呼聲,從墻外飛進小小的院落。
時間過得好快,她在此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
去年冬至,她剛來到了這里,恰逢這間繡莊老板夫婦因家事急著回家鄉(xiāng),便很爽快地將這間鋪子盤給了自己。
南大街上林立著數(shù)不清的織繡坊,都出產(chǎn)清州特有的醉煙羅。
她藏身于這間小小的繡莊,總是悄悄地望著對面那家店門緊閉的鋪子。
那間鋪子看上去不起眼,門口的匾額上有四個大字,和錦繡莊。
隔壁店鋪的伙計說,這間鋪子前陣子不知何故被官府查封,連掌柜的都不知去向了,她無處可尋,只能做一只笨兔子,守著這里,期盼會有故人尋來。
這清州雖比不得皇城驪京,可也是極熱鬧的,但她似乎更喜歡那個藏于深山之中,寧靜的、與世隔絕、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是那個地方卻是屬于那人的,那人如今卻生死未卜。
每當(dāng)想起他,她的心就會一陣陣地發(fā)疼,這些痛仿佛原本藏在一個不見天日的角落,到了現(xiàn)在才慢慢地涌出來,越來越多,不可收拾。
女子低下頭,止住往外洶涌的淚,雙手麻木地收拾著掛了滿院的布匹,剛收拾完畢,就聽到門外有人揚著聲音叫:“云姐姐,你可在家嗎?”
女子一聽,便知是鄰家的二丫,應(yīng)了聲,緩步過去開門。
門一開,就見一對年輕男女正站著說話,一見她出來,長著圓圓臉的二丫就笑道:“云姐姐,我和大哥要上胭脂河放河燈呢,你也一起去吧!
女子還未說話,一旁的壯實男子便接著道:“跟我們一起去吧,這樣的日子真該出去走走的!
男子姓李名晉,是二丫的兄長,是清州衙門的捕頭,為人正直忠厚,平日里對“琬記”特別照顧,還曾幫忙嚇跑了幾個來挑事的潑皮。
二丫嘻嘻悄笑,她早知道大哥喜歡漂亮的云姐姐,雖然云姐姐總說自己已經(jīng)嫁人了,卻從來沒提過夫君在何處,于是兄妹倆就暗暗猜測,云姐姐的夫君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搬來沒多久的云姐姐性子有些冷,也不愛與人結(jié)交,可是二丫真心覺得云姐姐是個好人,她很愿意云姐姐成為自己的大嫂呢!
三人拎著河燈,一同結(jié)伴朝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走去,不時抬頭觀賞各式各樣的焰火在空中爭奇斗艷,遠遠地,胭脂河的河面上漂浮著許許多的河燈,與天上的火樹銀花交相輝映,顯得美不勝收。
河燈一放三千里,妾身歲月甜如蜜。
每到這一天,清州城里的男男女女就會帶著河燈來到河邊,將寄托著美好祝愿的小河燈順水飄流。
河燈金乎乎的、亮通通的,照得河水幽幽地發(fā)亮,也不知道最終是要漂到哪里去。
三人放了小小河燈,又合掌許了心愿,才重新沿著街道一邊慢慢走,一邊逛著琳瑯滿目的夜市。
二丫興沖沖地舉著一串糖葫蘆走在前面,李晉偷偷打量與自己并肩而行的素衣女子,見她一襲月白上裳、青色下裙,襟口和袖口都精巧地繡著白蝶,如云烏發(fā)、星眸竹腰,模樣既端莊沉靜,又不失婉轉(zhuǎn)窈窕,實在是人間絕色。
可惜佳人此時正心事重重地垂著粉頸,一雙遠山秀眉輕輕蹙著,仿佛有著說不出的愁意,李晉便不敢出聲打擾她。
街上人潮涌動,李晉護著她,不時替她擋住瘋跑的孩童,小心地做起了護花人。
走到最繁華的地帶,兩人又差點被一股人流擠開,李晉慌忙抓住她的胳膊,低頭關(guān)切地問一聲:“沒事吧?”
女子微笑著搖搖頭,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掙開他的大手,似乎又恐對方尷尬,便隨意朝熱鬧處張望著。怎知無意間一抬首,卻像是看到了令人震驚的影像,登時收斂笑意,難以置信地瞠大一雙秋水眸子,猛然淚盈滿眶。
視線模糊了,她閉上眼睛,用力的搖了搖頭,再望去卻是空空如也……
李晉納悶地隨著她仰望的方向望去,見那處正是明珠閣,那里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甚是熱鬧,再一回頭卻不見女子纖弱的身影,似乎是走散了。
“云姑娘?”他焦急地大聲呼喊著,卻無人回應(yīng)。
她像一抹孤魂茫無頭緒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停下雙腳才察覺自己走到了離自家不遠的巷口。
巷子里,家家戶戶的石墻都牽了大片的藤蔓植物,綠油油的翠色欲滴,白日里景色倒是很好,可這夜上每家大門卻都緊閉著,連一點燭光都沒有。
大概是居民們都涌到街上湊熱鬧去了,整個巷子四下空無一人,似乎有某種詭異的氣氛,令人不安。
她想那只是個幻覺,是她看錯了,那人并沒有出現(xiàn)……
一陣風(fēng)吹來,有些涼意,使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伸手攏緊衣襟,快步朝家走去。
環(huán)視著冷清清的四周,她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后走得急了,干脆又開始撒腿狂奔起來,就像要甩掉某些席卷而來的記憶。
快了,家就在前方。當(dāng)風(fēng)刷過細嫩的臉頰,有些微涼,她才察覺自己正在不停地流淚。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干淚水,朝前方一看,她猛地停了腳步,不敢確定地睜大眼睛,當(dāng)她意識到那里確實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時,她全身僵住,臉上的血色瞬間全無。
是他……他真的來了!
月色和沉沉的暮色勾勒出的那道身影修長清俊,那人望著她,眸色亮如流光溢彩,情潮似冰似火,似洶涌的潮水,仿佛轉(zhuǎn)眼就能將她吞噬掉。
見她停住不動,小臉上表情似喜還悲,便微微地一笑,“不認識為夫了嗎?娘子,好久不見……”
娘子、娘子,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和悅耳,仿佛昨日才喚過似的。
然而就在這么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無論此人對旁人有多么狠毒無情,只有在面對她時卻是永遠的笑意盈盈,帶著說不清的溫柔繾綣。
她不知道為什么命運要讓自己遇上這個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些年,最終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棄、參不透、舍不得……
月牙兒斜倚著一棵桂樹枝,那樣皎潔、那樣明亮。
思緒游游離離,仿佛又回到了永安七年,那一年,她家破人亡,生命中只剩下恨與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