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抵達京城時,正是夏日最炎熱的時分。北漠也熱,但跟京城的熱法不同。這兒樹多、房子多、人多,熱起來一絲風都沒有,當然也沒有漫天的細沙,剛回來時,秦雪郁挺不習慣的。秦家早已不在京城,自然也沒地方;但兵部還是看在秦大將軍的面上,特別騰出了城南的大房子給她落腳。加上她的姊夫乃是金陵六王爺的親信,六王爺是何等舉足輕重的人物,是以京城眾人對秦雪郁還是頗為禮遇、尊重。
但江萬翼就不同了。他雖是此次的大功臣,但個性淡漠踏實,回京還是住兵部配給他的宿舍,跟許多同事住在隔鄰,多年如一日。反正長年在外奔波,根本不需要太講究的房子。
兩個人一回京,就隔得挺遠,加上分頭在忙,竟然好一陣子沒能見上面。眾人對于這個北漠軍中不讓須眉的名花都好奇極了,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談論,儼然是近來京城最火熱的話題。江萬翼一徑的沉默,從不多說。要從這人口中問出一點端倪,大概比老蚌生珠、鐵樹開花還要稀奇。
公務繁忙之際,應酬也是少不了。這一日,江萬翼昔日的上司設宴請他。而什么飯局都能推,就是這個推不得,他依約前往。
“聽說你跟秦家的二小姐挺好的?”珍餞美味中,柔柔的嗓音輕問。
嗓音的主人是個清麗絕倫的貴氣少婦,也就是他昔日上司、御史大人的妻子。
他曾經舍命護衛過這一對夫妻,三人算是共過患難,所以他們都把江萬翼當最親的家人,問話根本不繞圈子。
江萬翼對著景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敷衍了事,躊躇了片刻才承認,“嗯!
這“嗯”一聲雖簡單至極,卻讓熟知他個性的主子跟夫人都吃了一驚,夫妻倆交換了詫異的一眼。
認識老江這么多年,從沒看過他對哪個姑娘有點意思,永遠目不斜視,心如止水。結果這一回!
景御史撫著下巴,若有所思研究著忠心耿耿的護衛,“秦家的小姐嗎…兇悍有余,溫婉不足,如果說到相夫教子,可能……”語帶保留。“我倒不曉得,原來你想要會相夫教子的溫婉妻子!狈蛉诵溥涞卣f。
“不是我,是幫老江想,你多心什么?”
“沒呀,只是覺得委屈了大人您而已。畢竟,溫婉的姑娘那么多!”
“這什么話!
什么話,不過就是打情罵俏罷了。誰都知道景大人跟夫人感情甚篤,兩人經歷過一番風雨才鴛盟得諧,心里怎可能容得下旁人?
江萬翼以前覺得自己沾不上這樣的男歡女愛,也從不羨慕;但,遇上了那個人之后,根本由不得他退縮猶豫,整顆心像是給她抓在手里,捏緊了發疼,放松了發慌!
那神態啊,連瞎子也看得出來,這個沉穩如山的男子已經動了心,眉眼間的神往清清楚楚。
“……大人,你當過人家主子,不說句話嗎?”夫人輕笑著說。
“要我說什么?”景四端托著頭,含笑望著美妻,逗她!安皇菍ξ艺f,是到皇上跟前說一句!本胺蛉宿D頭對江萬翼笑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們大人,會好好幫你的!
“老江,你等我好消息吧!本按笕擞惺惆盐。
結果沒想到,饒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景御史,這次都碰了軟釘子。
“先不說這個!被实郯欀,一臉為難,“你去幫朕查一查,他們這次押回來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大人一愣,“斬辰?他不就是個馬賊,還勾結北蠻嗎?已經斬首了,還有什么好查?”
“朕也是今天才知道還沒斬,刑部的人說,給九王爺攔住了!”
這真的太出人意料,連景四端都愣住了。
慢慢的,京里也傳開了。九王爺因為這幾年來膝下猶虛,嫡子竟只有多年前逃離的斬辰一人,晚年身體衰敗孱弱的九王爺早已沒有年輕時的盛氣,思及過往,也懊悔當時的沖動。而且,斬辰一被押到刑部大牢,被迫換上囚服、剪發剃須之后,多年不曾示人的本來面目露了出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長得跟九王爺年輕時,真是一模一樣!
“孩子真不能偷生,看來當年王妃是被冤枉的……”
“是呀,連九王爺自己都承認彼時年少沖動……”
“這樣說來,他不就從個囚犯翻身成了小王爺嗎?”
“胡說,哪有這么快?”
“哪沒有啊,都說九王爺求著他認祖歸宗!”
如此傳奇,自然成了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話題。耳語在炎炎夏日中傳遍了京城,自然也傳到了秦雪郁的耳中。
“二小姐,二小姐!”大宅子里,丫頭緊跟在她身邊,好奇追問,“您是一路由北漠押著雁公子回京的,聽說他長得俊美無儔,可是這樣?”
先別說一回到京城,她身旁多了下人不說,還都這么叫她,秦雪郁聽了就是別扭。而且,這會兒就成“公子”了?聽了更加別扭,簡直有點扎耳朵。她英氣的柳眉一皺,“那賊人明明姓斬。”
“外頭都說九王爺要他認祖歸宗了,王爺之子,自然姓雁!”丫頭更興奮了,眼兒閃閃發亮,“這會兒大家都在講他,說他有多英俊、多霸氣--…二小姐,你可是親眼見過的,到底是不是這樣呀?”
哪有這回事,明明只是個橫眉豎目的大胡子;而且,秦雪郁向來只對一個人另眼相看。就像共事過的慕容開、景照凡這些人,個個都是軍中有名的美男子,朝夕相處下來,她可曾多看一眼過?
被問煩了,她會忍不住開口罵:“不過就是個惡性重大的囚犯,有什么好多說的?別講了行不行?”走到哪里都聽到這件事,煩死了。
被這般搶白一番,身旁丫頭、嬤嬤們全都不以為意,反而一個個都露出崇拜神色,欽羨地看著秦雪郁。
她跟京城女子真是不同呀!一身輕便打扮,還是凜凜威風,而且,她的馬上英姿多么帥氣,在兵部自由行走,還能面見皇上!如此奇女子,也難怪謠傳都說,那個失而復得的雁斬辰——
“二小姐,聽說雁公子對你……”丫頭實在心癢難搔,忍不住要問。
“我說了,別再講他,我不想聽了!”
實在氣不過,秦雪郁甩袖走人。宅子雖大,可一天到晚跟這些軟綿綿的女人混在一起,除了閑磕牙還是閑磕牙,她都快悶出病來了。
當下到馬廄牽了馬,她騎上就走。外頭街道熱鬧繁忙,人來人往,想快馬狂奔都沒辦法,真是悶上加悶!
她這么煩躁是有原因的。她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江萬翼了。
京城大,有北漠大嗎?忙忙忙,有這么忙?忙到沒時間來看她、忙到一點都不想她?秦雪郁越想越生氣,馬韁也越拉越緊,得努力克制自己想策馬狂奔的沖動。
路人都為之目眩。大家都認得這馬背上的艷女,威風凜凜的秦家二小姐,北漠的秦參將,本身就夠傳奇了,加上現在跟另一個傳奇人物還有牽扯!
秦雪郁一路快馬加鞭,到了江萬翼住處附近。這會兒已經是下午時分,他今日在兵部沒公務,上朝也該回來了,她就偏要來找他!
結果,興匆匆的來,卻給澆了冷水。里頭傳令兵對她說,江萬翼在兵部。
“有這回事?”秦雪郁懷疑問道:“我早上也在兵部,為何沒見到他?”
“呃,副將軍回來過,可沒多久,又給急召了回去!”
不知為何,秦雪郁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皺起眉,“知道是什么事嗎?”
“似乎……好像……”小兵目光閃爍,飄來飄去,不大敢正眼看這火樣美女,說話也結結巴巴,“小的聽說……是九王爺去了兵部…慕容尚書才急召副將軍去……聽說的!一切都是聽說!”
秦雪郁心里有了底。一定是跟斬辰有關的事兒。
而且,跟她自己也有關!
那股子不舒服的預感越來越強,秦雪郁從不是膽小逃避之輩,她這會兒轉身就走。
“有什么稀奇古怪,待我去看看!”
話聲方落,人已翩然上馬,馬兒撒蹄便跑,如一支箭一樣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