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裝。
她瞞過眾人多年,如今還跟個男人私奔,穆家族內的幾房長輩們尋她,也是意料中事。
然,穆容華心里卻有些不踏實,莫名覺得……阿大方才似話中有話?
家里長輩著急尋她,難道還為別事?!
微據唇瓣,她斂眉沉吟,甫旋身就見珍二如同參天巨樹杵立不動,且靠得著實太近,她險些撞進他懷里。
因離得過近,直直入眼的就是他半敞內襦所露出的精實胸肌。
珍二爺察覺有異遂鉆出烏篷子時,除褲子有套好外,其余根本不管,赤著兩腳、半敞胸膛,男色確實養眼,難怪會遭人覬覦,不管不顧都想撲上。
她稍退一步,淡聲問:“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游石珍望著她的目光略沉了沉,對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很是不解,還以為自己弄錯,但……奇了,真沒錯!穆大少正在擺臉給他看!
……為什么?
他挲著一下鼻頭,不動聲色打量她,邊慢吞吞啟口——
“約莫兩年前,‘飛霞樓’設在江北的暗樁‘捻花堂’,跟著永寧大伙兒一塊搶花旗,穆家‘廣豐號’也沒缺席。那一次,你跟我家秀大爺爭旗,差點從七層樓高的錐型竹臺跌下……嘿嘿,最后你被一位英明神武的漢子給救下,是不?”
出手救她的漢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穆容華清顏略紅,卻仍繃著!八?”
“所以,對‘飛霞樓’不僅僅耳聞而已,當時‘捻花堂’堂主還曾劫走我禾良嫂子,惹得我家秀大爺癲狂發瘋,我怎可能不留心?”
江南“飛霞樓”多是收容一些被休離、或遭遇不幸而無立身之處的可憐女子,后來因緣際會間,陸續得到江南、江北某兩位才藝精絕、人脈通廣的花魁女襄助,以所謂的“玉房秘術”大發利市。
而后,“飛霞樓”在道上培養自個兒勢力,羽翼漸豐,又因樓主除了替自己找到男人,還把其他三個親姐妹全都嫁出,聯姻之舉將幾幫勢力紛紛拉攏,讓小小一個“飛霞樓”與江南玉家、南浦柳莊全“勾結”在一塊兒,買賣還能拓展到南洋海域一帶,財力可謂雄厚。
江湖上的風,即便空穴來風也得留意。
關于“飛霞樓”的底細,珍二肯定較她還清楚。
也好,省得多費唇舌,她僅想問——
“‘飛霞樓’里有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三十六位玉天仙,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當她切進兩人之間,接住阿大撲來的身子,同時替代游石珍任對方抱個滿懷……有什么在腦海里炸開!
那令她心音猛若鼓震,氣息陡凜,兩耳發熱。
在她眼界里,阿大長相稱不上多美,但鳳眸多采,流眄顧盼時有種介在煙視媚行與純美無辜之間、難以言喻的風情。
既是十二金釵客之首,年歲便不會太輕,但肯定不滿三十,或者稍長她穆大兩、三歲吧?從那張妝容講究的玉顏上,實不易辨出阿大年紀。
但,模樣非絕艷、年歲模糊,都不是她欲說的重點,所謂的“重”,是阿大撲來緊密貼抱她的那一剎那!
她沒被人這樣抱過……
不,應該說,她不曾被一位擁有如此豐滿雙峰的女子、面對面狠狠“擠壓”過,擠得她原就沒多少看頭的胸乳幾被壓扁!
她的胸懷,瞬間感到細微剌痛,感到堅挺的、沉甸甸的,卻又矛盾的柔軟,感覺到非常實在的軟玉溫香。
她與阿大同是女兒身,都已如此震撼了,何況是游石珍!
識貨的女子夢他那一具精實高大的身驅沒有不垂誕的,那他呢?會不會覺得還是身段凹凸有致、體態妖嬈的……較合心意?
實沒必要多問,何必揪著這種無聊事硬要討答案?
……但,還是問了。欸。
穆容華啊穆容華,你的灑脫自若滾哪兒去了?
喜愛上一個人,真是件麻煩事。
這一方,被問話的男人先小小露出茫然模樣,之后眨眨雙目動著思緒。
他突然擰眉皺鼻——想到的是那股霸道鉆進鼻腔且沖腦的“驚魂”濃香。
他眉峰陡緩,鼻翼微歙——想到某位大少沖出來解救他。
他眉尾輕快挑起,長目彎彎——想到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女禍”,自家女人兩下就輕易替他檔下,護他于身后,不讓他被欺負了去。
心里頓時甜滋滋!
“還能有何想法?就……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高強精壯的剽悍男人,說這話時的聲音很害羞般低低柔柔,語調像孩子撒嬌似軟軟糯糯。
游石珍手略抬,正想探去摟穆大少,后者卻抿著唇、深深瞅他一眼后,半聲不吭已踅足鉆進烏篷內。
“咦?!”現下什么局勢?他怎么沒看懂?!
穆大少丟來的那一眼,明亮銳利,似作怒又似沒有,瞳底流轉著委屈又像不是,但就是這種似有若無的不確定感,才更令人心驚膽顫,惹得人搔耳抓腦。
她是惱他嗎?但,因何啊?!天地良心!
他到底干了什么?!
一艘不大不小的烏篷船,能騰出的地就那么點兒,能跑哪兒?
游石珍不怕穆大少跑遠,于是他杵在船首想了一陣,想啊想,沒想出個所以然,張揚飛翹的亂發干脆一甩,掀簾子,進烏篷。
結果事情并非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穆大少問都不讓他問,見他鉆進來,她竟撩開另一頭的細竹簾,往船尾去。游石珍一怔,這次他動得快些,亦尾隨出去。
豈知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再次鉆回篷子里。
明擺著就是擺臉給他瞧、暗暗賞他排頭!
他沒再繼續跟她玩“我來你躲”的把戲,而是無辜挲挲鼻子,拾起大槳奮力蕩船,邊勞動著,腦中則試圖將前半個時辰里發生的事一條條梳理開來——
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唔,他沒隱瞞,很老實全說了。
她也聽得清楚明白,而且對于他自稱,他就是當初在搶花旗時救下她的那個“英明神武的漢子”一說,毫無異議不是嗎?
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
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
按理推敲,是這樣無誤,但人家是頭還是尾,是大還是小,對他們倆來說沒差吧?所以,嗯,沒錯,問題并非出在這上頭。
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突如其來遭狠抱,吃了好大一驚,對方濃到不行的薰香更是猛往他鼻子里去,害他差點悶絕喪命。
他受了害,很可憐啊,她就該多疼疼他,哪還有其他想法……。〉鹊!那他剛才答了她什么?!
還能有何想法?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
靦眺到亂七八糟的語調在耳邊蕩,那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他竟那樣回答她?!
所以……就是……姥姥的,這是答非所問啊答非所問!天大誤會啦!
他用力使腦,腦子使得愈快,大槳蕩得愈急。
待他思緒理清,船已回到平野聚落的溪涇。
穆容華沒有等船完全泊好,已掀開另一頭的簾子探出。
她俐落躍下烏篷船,如履平地般涉過淺淺溪水正欲上岸。
其實最后進到篷子里,她取酒喝過兩口,深深作了幾下呼吸吐納,莫名其妙想找人麻煩的心緒便緩了些。
也幸得游石珍后來沒再緊跟進去,不然這一架肯定要狠狠吵上。
定靜下來后,她內心憂疑之事遂再次浮現……與珍二私奔之舉,向來以家業為己任的她,是真將諸事拋卻腦后了,把所有事霸道地丟給五房的十一堂弟穆行謹管著,也不理穆行謹有無代管的意愿,無比地任性,但,就想為那個已深入她骨血的男人瀟灑這么一回。
如今族中長輩急尋她的行蹤,若是為她自身之事欲召族中長輩眾議,也沒什么好操心,總歸是意料中事,該如何辦就如何辦。
……怕的是,有料想不到的意外發生。
等會兒回到“浣清小筑”,是該手書一封與行謹堂弟聯系了。
她斂眉沉思,內心已有定奪。
此時船行緩停,她自顧自下船,舉止甚是自然,其實也無方才斗氣心思。
但她不發一語、逕直上岸的身影,落進電光石火間終于恍然大悟的珍二爺眼中,那可就萬般地不一般!
游石珍大槳一拋,縱身一騰,好個后發先至,甫上岸已逮到人。
他從身后將穆大少擒抱入懷,把她兩袖也給合抱住,仗得自個兒高頭大馬,一記狠抱再挺直腰,懷中的人雙足根本沾不到地。
“游石珍你——”
“沒沒沒,我不歡喜也沒喜歡,你問我心下感想,我當然既歡喜又喜歡,但歡喜和喜歡的不是你問的那件事,你問的事,我是絕絕對對不歡喜也不喜歡,我歡喜和喜歡的是心里想著的事,不是你問的事,是我自個兒的事——”擒人在懷了,想也沒想就竹筒倒豆子般嘩啦啦倒出一大長串話。
但游石珍真想仰天長嘯,亂七八糟說這么多,結果依然亂七八糟。
姥姥的,他到底都說了什么?!
白牙一咬,亂發狠甩,干脆緊貼她耳邊重重明志——
“你知道的,哥哥我這輩子的抱負就那么一個,養了二十多年的家伙拿來打姑娘,一定挑個最好最美的開打,你都讓我打了,哥哥我頂天立地、說話算話,一把劍藏了那么久終于出鞘又開竅,不打你還能打誰?你說,還有誰?!嗯?!”
越說越委屈似,氣息變得粗重,噴氣聲聽起來悶悶地、可憐兮兮的——
“我剛才被人污辱了去,你沖出來擋災,我都不知有多歡喜又多喜歡,豈知你突然翻臉不認人,那是嫌我臟了,不肯讓我碰了!”
“你、你又夾纏不清胡說什么?!”穆容華勉強平靜的心湖再次亂起。
“我句句屬實,實得不能再實!”
“你干么大聲嚷嚷,還氣急敗壞?”
“我嚷嚷?我大聲?我無辜遭誤解,還不許人替自個兒辯解嗎?!”
“你先放開!”她雙足虛踢兩下。
“你先聽我說——”
“你放開!”
“你聽我說!”
“好啊,那你說!”
“我說完了!”他理直氣壯得很。
“嗄?!”
于是穆容華瞬間覺悟了,兩人這是又陷入你來我往、一句快過一句卻無丁點意義的對話交鋒。而這種孩子氣的吵嘴方式,身為堂堂大商號主事的她,永遠只會任一個男人將自己扯進這令人昏頭昏腦的境地。
方寸微酸微軟微痛,想想他說的,唔……看來她真誤會他了。
原來他的“很歡喜又很喜歡”,是因為她替他“擋災”。
“我聽明白了。你放開。”
那嗓音潤中帶清冷,游石珍入耳只覺心震凜然。
暗暗磨牙,他頓了會兒才放人。
結果說那么多,著急解釋,這女人只說她聽明白了。
他老早就知她本性無賴,誤會人家都不必道歉,此時再次見識她無賴本色,真讓他氣得牙癢癢,想大人有大量揭過去,又覺心有不甘。
他盯著她后腦勺腹緋,穆容華卻在站定后,轉身面對他。
見他抿唇瞪人,她竟突然踮起腳、親吻他繃繃的嘴角。
“游石珍,是我不好,對不起!彼職馊缣m!皠e惱了可好……”
求饒的穆大少……游石珍牙癢癢、心癢癢,周身泛熱,尤其左胸之間,血氣洶涌滾燙。
“唔……不行!”頭一甩!斑是發火!”
“那當如何?”模樣似虛心求教。
游石珍重重哼聲,雙臂盤胸!巴竽隳麓笊俣嫉煤拔摇绺纭,人前人后都要‘哥哥’。只有我這個‘哥哥’,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會子換穆容華哼聲,但她哼得自然文雅許多,兩袖輕負身后。
私下喊“哥哥”已夠教她臉紅耳熱,還人前呢,“廣豐號”的大小管事和伙計們若聽聞,她大少威嚴何存?
當然不成!
她不回應這強人所難的要求,卻再次親他,負于身后的雙袖主動環住男人硬頸,將高大的他拉近自己。
有甜頭可嘗,九死都不放過!
游石珍再次將她困在臂彎間,有力的唇舌試圖搶下戰場,但穆大少仍執著想掌控一切,如此你來我往,唇是槍舌是劍,盡管沒見紅也吮得對方舌肉和唇瓣發熱發麻,唾津濡濕嘴角和下顎。
不過還是游石珍技高一籌。
并非他吻功強過穆大少,而是他有本事一心二用。
沉醉含吻女子秀唇,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斂下的目光僅淡淡一掀。
極快一瞥已確定來人不會構成威脅,所以,繼續親。
但他還是貼著她的唇,頗有良心地告知——
“穆大少如此主動、這般投入,嘿,我知道你耍啥把戲啊……”親親親。
“對那個‘人前人后皆哥哥’的事,就想這么蒙混過去是吧?”舔舔吮吮。
“……好……啊,我讓你朦,你想混過去,就來廝混,誰愛看誰來看,哥哥我不怕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