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巧她們主仆倆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待在曖閣里,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易風行才帶著葉勛出現在他們面前。
“令母、令妹被本王關在牢里,日后,你得日日撫琴給本王聽,等哪日本王開心了,就會放她們出來!币罪L行冷著臉扔下這句,不給她回話的機會,便轉身離開。
但葉勛沒有立刻跟著主子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她和云虹,欲言又止。
他跟著王爺多年,明白王爺有多努力想找到她,那份情感如今卻因為失望和欺騙,而無法坦率表白。
來這里之前,他因看不下去王爺和白姑娘的關系變得如此糟糕,曾向王爺建議,是否由他告訴白姑娘過去他們見過面,以及王爺曾費很多心思和時間,在找尋她的下落,甚至連此次琴宴也是為她所辦,但王爺卻厲色吩咐,不準他泄漏半點口風。
王爺說,如果不是白姑娘自己感覺到他的用心、主動想起他,那他寧愿她不知道,否則只會讓他覺得難堪,畢竟他堂堂一個郡王,對一個女子這般好,而她卻一無所覺,還曾想騙他,這實在是太可笑……
當時王爺糾結的表情,令他無法不放在心上。
王爺從未如此惦記著一個人,甚至為她失控,可想而知,白姑娘對王爺來說有多重要,而從關了白姑娘繼母、繼妹一事可看出王爺不想讓她擺脫他的意圖,只是用威脅這種拙劣的方式來表達……
雖然他不能說出王爺的秘密,但至少他能讓白姑娘別對王爺誤會太深。
葉勛開口說道:“白姑娘,小的懇請您……別怕王爺!
白慕巧對葉勛如此認真地對她說這句話,不禁愣怔。
連一旁的云虹也沒想到態度囂張的他,竟然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驚奇地問道:“你在為你主子說話?”
“當然!彼荒樦髯拥氖虑榫褪俏业拇笫拢艺\得很的樣子,甚至神色還有幾分驕傲,看得出來他很崇拜易風行。
云虹不禁脫口說:“我以為你只會狐假虎威……”
葉勛冷哼,意有所指地道:“維護王爺的尊嚴,對付一些沒大沒小的人,自然是小的該做的!
云虹不服氣的嘟嘴反駁,“我才不是沒大沒小,我這是保護小姐!”
看他們彼此都沒有敵意,只是純粹嘴上不服輸罷了,白慕巧失笑,“好了好了,你們也就別斗嘴了!
葉勛多斜睨了云虹一眼,轉頭看向白慕巧時又恢復尊敬,“那白姑娘可有將小的話聽進去了?”
白慕巧感謝地微笑道:“謝謝你安撫我們。”
發現她誤會,他正欲解釋,外頭傳來易風行叫喚他的聲音,他連忙扔下這句就開口。
“不是安撫,王爺真的對您沒有惡意,請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看著葉勛消失的身影,不知為何,白慕巧覺得可以相信他的話。
云虹也握著她的手,滿懷希望地說:“至少我們沒被判死罪,只要小姐能彈琴彈得讓王爺滿意,我們就可以離開王府了!
“嗯!”白慕巧表情輕松了不少,也深信著這個想法。
然而,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順利。
接連七日,白慕巧連雅郡王的衣角都沒見著,但他讓廚房送來的膳食都十分講究,是她不曾吃過的山珍海味。,
云虹聽其它下人說過,王爺現下正忙著處理樂府的事,但若真有心,不會連聽一曲的時間都沒有,可見,王爺不怎么認真想實踐和她的承諾。
白慕巧覺得自己摸不清王爺的心思,她只能一方面煩惱著如何打破僵局,一方面勤練自己的琴藝,好能彈出讓雅郡王滿意的曲子。
但一日夜晚,云虹去廚房替她煎止痛藥,而她在房內撫琴時,有道倩影闖了進來。
來人是比她年輕且有姿色的小姑娘,充滿了朝氣,一雙水靈的大眼好似會說話般,在她背后提著燈籠的婢女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小姐,別跑了……雅郡王說過,在他府里要照他的規矩來的,不能像平日毛毛躁躁,就算你是他表妹也不行……”婢女宓兒話沒說完,就噤聲了。
因為她也跟她主子趙寧純一樣,撞見了白慕巧那張被毀容的臉。
白慕巧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因為這間暖閣自從她住進來后,便不曾有其它人踏入。
片刻,帶頭的趙寧純口直心快地說了一句讓她臉色刷白的話,“真丑!
這兩個字,簡潔卻直接戳到白慕巧的痛處。
這個痛處,是她這幾年來,一直想平心靜氣淡化的。
在出事前,她受到白府上下所有人的愛戴,親戚贊美的話語也總繞在她身上,她的琴藝和容貌征服了許多人,也不少名門公子探聽她的事,然而,在火燒樓閣那一日后,她從云端墜落下來,再也無法爬起。
左邊完好的臉,總會提醒她,她也曾有過無瑕麗容。
如果只是單純被繼妹的妒意傷了心,或許可以用時光來淡忘,但是若是看得見的傷痕呢?那只會一次次凌遲著她的心,讓她無法忘卻。
她以為毀容這么久,心里早已經接受這個事實,只是還是會自卑罷了,然而,第一次被人當面說丑,還用著異樣的眼光大刺刺地看著她右臉的疤痕,她才發現她根本沒接受,自己一直故作堅強的心,在這句話下,碎了。
她……很丑……
她自己內心明白,但跟被別人當面這么說,感受總是不同的。
這輩子,她都要被人這樣子看待嗎……為什么她無法恢復往常,必須永遠和別人不同……
注意到那對主仆還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白慕巧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不!不要再看著她了!
她站起身,一手掩著疤痕,踉蹌地越過她們欲離開暖閣,無心計較擅闖暖閣的人其實是她們。
趙寧純從小到大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沒經歷過什么磨難,旁人也總是迎合著她,她無法理解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是多么傷人,反而對白慕巧不理會她,起身就要離開的反應,覺得很無禮,她從沒被人這么無視過。
她抓住白慕巧的手,不讓她離開,“站。
“放手!”白慕巧驚惶得像是被蛇咬了一樣,臉色蒼白,偏偏趙寧純的婢女也跟著靠近她,她手上的燈籠,透著白紙內的火光,掀起了她曾受困在大火里的可怕回憶。
她怕火,很怕很怕,就算入夜,也不愿意點上燭火,只靠著微弱的月光視物。
因為恐懼加上緊張,白慕巧和她們拉扯沒多久,竟然昏倒在地。
趙寧純和宓兒兩人不禁錯愕,手足無措。
在此同時,她們背后傳來盤碗落地碎裂的聲響,云虹奔到白慕巧身旁扶起她,驚叫道:“你們對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白慕巧不曉得自己是怎么了。
數日來,她總是痛醒又睡著,天天除了服用湯藥,就是睡覺。
為什么傷疤會痛得如此難受,就像剛被燒傷那段日子一樣,這些年內從沒這么嚴重過。
睡著時云虹也很難叫醒她,她一醒就會痛得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云虹便會立刻去煎止痛藥給她喝。
通常云虹也會勸她吃點食物,雖然她沒什么胃口,但在云虹擔心的目光下,她總會勉強吃幾口,然后沐浴完就臥床沉沉睡去。
身心總是覺得好累,有時候睜開眼,也不曉得是白天還是黑夜。
聽云虹說,擅闖暖閣的人,是來王府作客的雅郡王的表妹趙寧純,據說那日她和家人吵架了,所以來借住幾日。
趙寧純有請婢女宓兒來轉達歉意,因為她病倒的事情,也讓趙寧純被雅郡王罵了一頓。
既然對方道歉了,也沒什么好計較的,她請云虹回復,不必介懷。
只是她的內心依然愁云密布,虛弱的身子也出不了房門。
白慕巧看似在休養,卻更像是將自己困在房內,逃避著一切。
這一日,睡夢中,彷佛聽到有人在房里說話,但是她聽不清楚內容。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好像有只手輕柔撫過她右臉上的傷疤,帶著憐惜的味道,來回摩挲的指腹有些粗糙,不像是云虹的手。
然后,濕潤的感覺印上了她的傷疤,不像布巾,也不像手……卻讓她的心有些騷動。
是誰……他每一分碰觸都帶給她陽光般的感覺,彷佛她的疤痕一點也不丑?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朦朧之間,透過窗欞迤邐而入的曰光中,看見床側有抹身影坐著,身形好看,給她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但當她的視線漸漸清晰,對上他那雙悲痛的眼眸和修長的身形,覺得有些似曾相似,忽然腦中閃過一幅畫面——
有人趴在河中央的大石上,大半身軀浸泡在水中,看起來半死不活,狼狽不堪。
她拍打著他的臉頰要他清醒,他那極欲活下去半醒眼神,讓她拚命將他拖回岸邊。
白慕巧脫口迷茫地問:“你是三年前河邊受傷的那位公子嗎……”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在跟誰說話,那人一聽了她這句話,呼吸突地急促了起來,他的身影罩住她,兩手撐在她臉頰的兩側,俯下身,吻了她柔軟的唇。
她錯愕得無法思考,對方的俊顏如此靠近而清晰,他的呼吸全撒在她臉上,嘴唇上的熱度是如此真實,那雙深潭似的眸底蕩漾著她看不懂的情感,讓她幾乎快暈過去。
他退開時,帶著笑意地說道:“你終于想起來了。”
想起來?想起什么……
她望著眼前的人,思緒慢慢恢復,這張俊臉……
這人不是雅郡王嗎?!
“王、王爺……”她瞪大眼眸,不禁結巴起來,臉也發燙了起來,不敢相信他剛才竟然輕薄了她。
她驚慌失措的反應令他一笑,“吻都吻了,本王不會道歉的!彪m然是因為一時喜悅而沖動吻了她,但他發現他喜歡吻她的感覺,能瞬間掃去他從太醫那里聽到她的病因時,惱恨著自己的心情。
他得承認,他忘了荊師傅的交代,也忘了自己想帶她走出喪父之痛,找回她原本琴音的事情。
即使嘴上說著給她機會彌補欺騙他的過錯,但是他卻因未完全調適好心情和受損的自尊,所以一直避著她。
如今望著她病懨懨的臉蛋,連睡著都不安穩的模樣,他很自責。
因為太在乎,所以他迷失了自己,忘記原本的目的,直到被這份懊侮打醒。
太醫對白慕巧的傷疤會痛這一點感到困惑,問了云虹關于白慕巧這幾年來的病況,才知道這些年來她的傷疤一直都會隱隱作痛,但痛得如此嚴重的狀況,卻是從未有過。
由此太醫推斷,這是心病,是她對自己容貌的缺憾始終無法釋懷,以及內心總是憂慮,十分不安的關系,而這次的劇痛更是直接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