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太兇了，趕快咳個兩聲掩飾。
「沒什么�！拐勗婪f閑適的靠在辦公桌角，溫和地望著坐立不安、局促得要死的小姐。兩人的態(tài)度有天壤之別。
「呃，我……那個……今天呢，嗯，我是想……」她真的很想咬自己舌頭，書到用時方恨少，看來她也應(yīng)該去上一上溝通技巧課程——
負(fù)責(zé)教那門課的談督察本人就在她面前，不管瘀血與否，他真的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尤其他的眼神，為什么可以那么溫和？笑意像是要從眉梢眼角流瀉，沾染到旁人身上、心底。
「呃，我是來……來道歉的。你的傷還好吧？有需要的話，那個醫(yī)藥費(fèi)……我會負(fù)責(zé)�！�
「只負(fù)責(zé)醫(yī)藥費(fèi)嗎？」看她又眼露兇光，談岳穎笑了，「別怕，我不是要敲竹杠。這點(diǎn)小傷沒關(guān)系的，過幾天就好了。不過呢……」
「不過什么？」她的防御系統(tǒng)全部啟動，嚴(yán)陣以待。
「不過你都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好嗎？」他的笑意帶了一絲絲赧然，「我是想，這附近有幾家店口味不錯，你應(yīng)該會喜歡。既然你剛好在這里——」
文馥芃突然有點(diǎn)傻住。
這個男人，不但沒有生氣，也沒有為難她，給她任何臉色看，甚至剛剛還不讓她被眾人眼光折磨，在她伸手敲門前就把門打開。動作雖小，但是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她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溫柔。
她不敢置信地反問�！改銢]有生氣，還要請我吃飯？」
「我沒有說要請你吃飯呀。過意不去的話，你可以請我�！顾χ鹕�，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手還輕輕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她兇兇的橫了他一眼。這人怎么小動作還是這么多，被打不怕的嗎？
「你想動手的話，就請便，這次我會閃開了�！拐f著，他摸摸自己還有點(diǎn)腫脹的鼻梁，「不過你的肘擊還真強(qiáng)悍，醫(yī)生說我鼻梁骨差點(diǎn)斷掉呢。萬一以后被誤會去隆過鼻，你可得幫我澄清�！�
「你長這個樣子，應(yīng)該早就被誤會過有整型了吧�！顾龥_口而出。
談岳穎笑得更燦爛了，「啊，文警官是在夸獎我長得帥了？謝謝。」
被說得啞口無言——談岳穎看似溫和無害，但真的要講起話來，沒有人能講贏他——文馥芃只好閉起嘴，一臉不甘愿地和他一起走出辦公室。
吃飯就吃飯，有什么了不起！
*****
出乎文馥芃的意料之外，這頓飯吃得還挺愉快的。
他沒有再帶她去高級優(yōu)雅餐廳，反而去了附近夜市的小攤。雖然簡陋，但是料理新鮮又美味。環(huán)境就已經(jīng)讓她自在許多了，加上話題投合，兩人光談起共同關(guān)心的案子，就可以談上許久。
應(yīng)該是因?yàn)檎勗婪f抓到了跟她交談的正確方向吧。文馥芃不比一般女孩，風(fēng)花雪月、美食、電影、流行之類話題全是白搭，她只會一臉茫然。但談起家暴或性侵防制、現(xiàn)行法政的缺失、基層警察的訓(xùn)練等等議題，她的眼睛就會亮起來。
「……歲數(shù)的認(rèn)定與規(guī)范上，本來就應(yīng)該從嚴(yán)。欸，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最近看到的文獻(xiàn)是說，在美國已經(jīng)有不少團(tuán)體提出重新修正的概念……」一面吃她還要一面講，什么儀態(tài)、禮貌都暫時丟在一旁了。
真的很迷人。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清楚正直得讓人心疼。
他微笑著偏頭看她，眼里流露的寵溺，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時序忽然拉到了好久以前，他們剛上警大的時候，那時，她也是新生里面最受矚目的一位——是女生就算了，還是個美女——可惜，她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在他身上過，只有他一直默默的看著她。
「……所以在下個月的座談會中，我一定會提出這個觀點(diǎn)�！顾f完了，大眼睛逼切地望著面前的聽眾，抽問：「你覺得怎么樣？說說看你的想法。」
雖然一直在閃神，但談岳穎可不是等閑人物，他輕松接起小姐丟過來的球，侃侃而談：「修法的議題我們當(dāng)然要談，只不過再來就快到農(nóng)歷年了，座談會要停開直到年后，你不知道嗎？」
文馥芃泄氣�！赴�，我忘記這件事了�！�
「怎么會忘記呢？你沒有排休？」他有點(diǎn)詫異。
到他們這個層級了，照說過年過節(jié)都可以排到幾天休假，回家共享天倫之樂一下，不過文馥芃搖了搖頭。「我沒休。而且我過年期間全部都是值勤跟待命，還要幫忙春安演習(xí)�！�
「啊，那就跟我一樣。」
換成她詫異了，「你也沒排休？怎么可能？老婆或家人不會生氣嗎？」
「這是套話嗎，文警官？」他故意逗她。沒辦法，她瞪人的模樣太可愛了，整個人像一把火在燃燒一樣，光看就讓人在寒冬里暖和起來。
「套什么話？我只是就常理判斷而已。一般人不像我——」
說著，文馥芃硬生生打住，有些懊惱。
會套話的是他吧！在他面前，每次都一不小心就說太多，畢竟在并肩吃飯聊天的氣氛下，很容易把對方當(dāng)成朋友、哥兒們，連文馥芃都忍不住要傾訴心事。
他閑話家常般地聊下去，「我呢，雖然有兩個姐姐，可是都嫁到外地，我父母也不在家過年，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至于老婆嘛……還在努力中�！�
「誰問你這么多了？」羅唆。送上白眼。
「聊聊嘛！平常都是一個人吃飯，沒人可以聊天，挺無趣的�！拐勗婪f依然笑咪咪的，「你不覺得有時多個人講話，飯就變得更好吃了嗎？有這樣的機(jī)會，我們都應(yīng)該要好好珍惜�！�
那是因?yàn)樗诓藕谩Ｎ酿テM在肚子里嘀咕。
「我不是沒人陪，我父母也都還在，而且很多�！惯@話說得莫名其妙，說出口她才覺得沒頭沒腦的，不大對。也不知道為什么，她還多費(fèi)了唇舌向他解釋：「我爸媽不只一個，有兩邊，呃，也不是這么說，反正，不只一對就是了。」
說完她懊惱地閉嘴。到底在講什么鬼？！
「是這樣啊�！拐勗婪f不動如山，對她顫三倒四的敘述也沒有評論。
「呃，就是，我小時候被過繼給我阿姨，所以有生父母跟養(yǎng)父母各一對�！箍此麤]反應(yīng)，文馥芃又有點(diǎn)不安地追問：「這樣……很奇怪嗎？」
「不會�！顾�(wěn)穩(wěn)說，這個話題就這樣結(jié)束，開啟新的話題：「要不要再來點(diǎn)小菜？泡菜？你能吃辣嗎？這兒的辣醬是老板自己做的——」
他說不會。
就這么簡單兩個字，卻讓她莫名的平靜下來。
也模糊感受到，遇到他時自己總會有的莫名焦慮，似乎……說不單純嘛，也很單純。
就是特別不想在他面前丟臉、示弱，然后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另眼看待，又覺得不舒服、不愉快、不愿意。
因?yàn)�，介意就是在乎，她不要�?br />
「嗯，不喜歡嗎？」談岳穎發(fā)現(xiàn)小姐一直呆呆望著他，半天都不回話，關(guān)心地問：「只是一口辣醬而已，你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會喜歡�！�
「不要！」她猛然站起來，「我要回去了。你也該進(jìn)去上班。再見！」
正當(dāng)文馥芃又要使出轉(zhuǎn)身就走的絕技時，一回身，就差點(diǎn)撞上一個老者。
「小姐，留步�！鼓俏焕舷壬驼驹谒麄兩砗�，蒼老的嗓音不疾不徐，「看你的氣色，最近似乎有不少煩惱，不如讓在下幫你解惑，你與先生的感情才會越來越好——」
「見鬼的又是你，我記得你！」這不就是上次遇過的那個算命老頭嗎？文馥芃正有氣沒處出，干脆就發(fā)在無辜路人身上。她指著老先生質(zhì)問：「你在這里擺攤多久了？有沒有登記？把證明拿出來給我看，我是警察！」
「我知道你是警察，我也知道身邊這位先生也是警察，而且，你們之間的牽絆非常深。但如果想要順利白頭偕老的話，可能——」
「住口！」文馥芃差點(diǎn)撲過去掐死他，雙眼冒火，「你胡說八道什么！江湖術(shù)士裝神弄鬼，我最討厭你這種神棍！給我看營業(yè)許可證明！」
付完帳過來的談岳穎一看情況不對，趕快過來擋駕。一手拉住已經(jīng)快要沖出去的文馥芃，一面向老先生道歉，「抱歉、抱歉，她沒有惡意。」
「不信的話，吃虧的是她自己。算了，她的機(jī)緣大概還沒到�！估纤忝芍皇菗u著頭，很不認(rèn)同地慢慢踱步走開，去找下一個目標(biāo)了。
「你拉我干什么？這種滿嘴鬼話連篇的神棍，不知道騙過多少無辜的人，本來就該徹查！」她氣得直跳腳，「放手，讓我去追他！」
「鬼話連篇……他剛剛對你說了什么？」把小姐氣成這樣？
被這么一反問，文馥芃整個啞口，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要叫她怎么復(fù)進(jìn)那些話？「白頭偕老」，她怎么說得出口？
「不禮貌的話？還是亂猜？或是要錢？」他拉著她離開事件現(xiàn)場，在漸漸熱鬧起來的夜市里漫步，一面緩緩分析：「照說擺攤算命的，不太會離開位置到處拉客，這個舉動還滿突兀的。為何針對你？」
「我不知道，你放手啦！」文馥芃想甩開，卻甩了幾次都甩不掉�？雌饋砜偸俏馁|(zhì)彬彬的他，手勁卻不是開玩笑的，說不放就不放，她就像是被銬住一樣。
好不容易牽到手了，談岳穎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掉。就看他怡然自得的牽著一個滿臉通紅、很想殺人的小姐，漫步于夜市中�！赶冗@樣走一走不是很好嗎？讓我牽著你，才不會走丟嘛�！�
「你這人真的超會胡說八道，跟神棍一樣�！�
「我沒有胡說，你看人這么多�！顾Φ贸鋹�，整個人神采飛揚(yáng)，刻意的老成穩(wěn)重外表都消失了。
其實(shí)放眼看去，他們一點(diǎn)也不突兀，來逛夜市的情侶一對又一對，都是雙雙牽著手，開開心心的。而她與他——
很奇怪、很突兀！她根本還沒有心理準(zhǔn)備，怎么就覺得一步步的被一個笑咪咪的娘炮給被逼得無路可退？
到底要怎樣啦，她會料理性侵犯、會安撫被害人、會教課、會辦案……可是現(xiàn)在這個局面，她不會處理啊！
寒風(fēng)中，她整個人還是火辣辣的在發(fā)燙。都要三十歲了還在少女個什么勁？不過就是、就是……
有人可自在快樂得很，一路上遇到別人注目，都報以友善微笑，超愉悅。
「到底是在得意什么？！」咬牙切齒。
那個笑容，直到他被人擋住了去路，才稍稍減低閃亮程度。
擋路的非好狗，而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及腰長發(fā)、短裙、高跟馬靴，厚厚齊劉海下，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談岳穎，像有著千言萬語。
看到她，文馥芃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之前副座夫人介紹的那位宅男，一定會瘋狂的迷戀上這個女孩吧？好紙片、好年輕、好無辜，好像動畫里的女主角。
「談大哥。」女孩連聲音都無比柔弱甜美，讓人聽了都要醉了。「原來你在這兒，我剛剛過去辦公室找你，他們說你出去了�！�
「嗯�！顾奈⑿Φ�，「找我有事？」
「我、我擔(dān)心你的傷。剛好經(jīng)過附近，就……就想來探望你。抱歉，會很打擾嗎？」說到后來，女孩都快哭了的樣子。
不趁此時脫身，更待何時？文馥芃立刻趁機(jī)掙脫他的掌握，「那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這樣的女孩，才是男人的夢想吧？談岳穎應(yīng)該也不例外——
神秘少女，是誰？
別開玩笑了，不管是誰，又關(guān)她什么事？
文馥芃這次閃得非常快，而且是逃命似的全速離開現(xiàn)場。
沒想到勇敢面對一切挑戰(zhàn)的文警官，也有當(dāng)膽小鬼、落荒而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