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萼自詡做事向來有條有理非常有計劃,即便出了意外也能迅速導正過來,因此蓮王器重她,其它花仙遇到事情找不到解決辦法頭一個也是想到她。
為此,她引以自豪。
如今她總覺得有一些些受挫,不是遇到麻煩,而是無論她說什么,都沒有人反對,這種感覺還真……詭異。
“月魄,難道你都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她謹遵蓮王旨意,這趟天罪崖之行有多久便拖多久,即使要多耽擱幾天踏遍人間名勝古跡也不成問題,只是跟著她的男人始終面帶微笑,永遠點頭,似乎不太懂怎么搖頭讓她頗傷腦筋。
“沒有,你去哪,我便跟你上哪。”完全沒有其它異議,非常配合。
她頭一次下凡,對人間不熟,這趟出門沒想過會繞道人間,忘了問菡萏人間有哪里好玩,月魄也不出個主意,結果一日就這樣晃過去了。
“雖然我們最后要前往天罪崖,可途中還是可以到各地看看,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即使要參觀天子的皇宮應該也不成問題。
只要有她作陪,即便下地府,他也無所畏懼。“你去哪,我便去哪!
回答始終如一,好、很好、太好了,春萼放棄不再問他,不能過問他的身分,現下連問他想去哪也沒有答案,看來只好靠自己了。
于是乎,春萼獨立計劃這趟行程,或許月魄不是一個好同伴,但就“行李”而言,他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無論要他做什么他都不會有怨言,一個吩咐一個動作,要不是他要前往天罪崖,她還真想帶他回天界當她的助手。
而且說也奇怪,她注意到他的眼神始終追著自己,一看見她便會笑,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呢?”她想這問題不涉及他的身分,應該可以問,也就開口問了。
“因為看見你會讓我覺得愉快!
喔,原來她還有觀賞價值,果然是花仙的命。
“可是我并不美!彼腥藢ㄏ傻挠∠蠖颊J定是美麗的,偏偏這準則沒發生在她身上,雖是花仙,她的長相卻不美艷。
“在我眼底,你是最美的!蔽ㄓ兴茉谒牡渍加幸幌。
首次聽見有人對她這么贊許,春萼剎時羞紅了臉蛋,眸子眨巴眨巴,似是不知所措;蓮王大人總是稱贊她慧黠貼心、聰明伶俐,甚至有時候為了要多討幾顆青梅吃,連貌美如仙也會抬出來巴結,她總聽聽就算,從不當真,怎料月魄的直率竟讓她臉紅心跳。
好怪喔……這究竟是什么感覺呢?
春萼陷入沉思,月魄看傻了,忍不住伸出左手想去觸摸她的臉蛋,殊不知,他左手上的血腥味喚回她的思緒,滲入鼻間的味道令她下意識往后退開幾步,察覺這點,月魄也難掩失落地收手,別過頭。
清楚自己的動作太過明顯,春萼趕緊解釋:“月魄,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味道太濃,我一時嗆到才會退后,絕對不是因為討厭你!”她猶記得月魄很怕自己討厭他,其實她很想告訴他是他多想了,他很好相處,想討厭也討厭不來。
月魄再轉過頭來,已收起落寞,留給她的永遠是溫柔的微笑。
“不要緊,我清楚你是不喜歡我左手的味道。”攤開掌心,強烈的血腥刺鼻,連他也不喜歡,更遑論一名柔弱的花仙,當然更承受不了。
春萼這時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的指甲特別尖銳,其它九指平整,唯有左手,可似乎不該問,于是她只能收起好奇心,就在她打消詢問的念頭之際,月魄已經發現她的困惑。
“你想知道?”他問。
春萼揚眸,認真點了點頭。
明明沒頭沒尾的問句,偏偏他倆似是有默契都清楚對方在想什么。
“這是我的武器。”
尖銳的指甲竟是武器?!
春萼小小的腦袋還沒摻透為什么,只見月魄以指尖劃破掌心,頓時鮮血直流,不過一眨眼工夫,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把紅色透明的劍已經自掌心的血中浮現,握在月魄的手上。
璀璨鮮艷,透明的劍身散發出淡淡的赤紅熒光以及濃濃的血腥,這時她也看見月魄的眸色轉紅,隱約透出殺意……明明她該覺得恐怖、覺得害怕才是,但不知何故,那把紅色的劍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
艷紅的熒光彷佛在召喚她,要她靠近,她甚至還伸手想要觸碰,是在月魄的右手抓住她才令她回神,她茫然地望著他,全然不知發生何事。
“這把劍是用我的血幻化出來帶有魅惑的力量,會讓人情不自禁想飛蛾撲火,你千萬不可碰,一碰就會死!闭Z畢,他迅速收劍。
原來如此,好險好險。
“對了,那你的傷口呢?”見他掌心上的血還在流,她于心不忍。
“不必擔心,遲早會好!
“放任不管不好,我幫你療傷!彼麛傞_掌心,接著,她的雙手掌心朝下,置在他左手之上。
月魄又嗅到濃烈的花香味,一陣暈眩之際,他的掌心逐漸發燙,春萼的額頭也沁出一片薄汗,她是很認真要替他療傷,一如百年之前。
半晌,他的掌心已經完好如初,看不見傷痕,無奈看不見并不代表不存在,他的左手永遠提醒自己他和春萼之間相距甚遠。
仙和魔,終究殊途……
他和她,只有這趟路的時間而已,其余的,他不敢妄想。
“呼!大功告成了。”春萼正要以袖子抹去臉上的汗珠,月魄的右手已快她一步,替她擦拭額際上的汗水。“謝謝……你這樣會很痛吧?”
“痛?”他面露不解。
“用自己的血做為武器,傷口難道不會痛?而且萬一失血過重你也會死!
“我不會痛!奔幢阃瓷锨П洞蟾乓脖人篮枚嗔恕!岸遥瑐谟,我的戰意愈狂我就不會死。”他的意志有多強,他的劍便有多銳利,他的殺性完全取決他的意念。
“成天殺戮……好嗎?”
“如果不殺,死的便是我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同天界,我所在之處沒有所謂的祥和。平靜是什么?與世無爭又是什么?在那里根本不存在,唯一能教其它魔物信服的就是能力,沒有能力,根本不可能存活在那種地方!笨梢哉f他的出生就是為了殺戮,他的左手大概永遠也脫離不了血腥。
“可以的!彼暮V定打斷他的思緒!爸灰阍敢饩涂梢!你現在不是要前往天罪崖嗎?那里是贖罪的地方,等你罪刑期滿就能放棄殺戮了。而且你在那里很安全,不用怕會有魔物想殺你!彼疽詾樵缕鞘窍桑伤砩蠜]仙氣,現在聽完他所說,她猜測他應屬妖魔那一類,只是說也奇怪,他身上也沒有絲毫妖魔的氣息。
“罪刑期滿?”
“難道你不是去那里贖罪?還是我又猜錯了?”一般去那里的都是犯了罪的仙人,偶爾也會有罪孽深重的妖魔被關入其中,她想月魄既然由她這微不足道的花仙陪同前往,應該不是犯什么重罪的妖魔,說不定很快就能出來。
“是啊,我是去那里贖罪。”月魄淡淡一笑,證實她的臆測無誤。
“你犯了什么罪?”她直率地脫口而出,等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挽回。“對不起,我又問太多了,你別理我!彼傻每酥谱约簮蹃y問的壞習慣。
他犯了什么罪?!
這百年來他所殺的仙魔皆有,若按照天界的解釋,是他殺性過重,理當受罰,然而他根本也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
殺了那些要對付自己的仙魔難道有錯?
雖說生死對他來說毫無差別,這一百年來他卻有了不同的想法,因為他內心多了一個他在乎的——仙。
“啊!”
春萼的聲音令他驚醒,以為她發生什么事情而緊張不已。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不是曾負傷到過忘川?”
原來她想起來了。
“……嗯!
“你還記得我嗎?你救了我一命,我幫你療過傷!边@么久才想起來實在不能怪她,誰叫當初月魄沒有留下名字,加上又過了百年,她的記憶力可沒這么好,要不是他手上的劍讓她有幾分印象,恐怕也難以想起這件陳年往事。
“記得!彼斎挥浀,也只記得她。
活著,就是為了想再見她一面,偏偏他們相隔太遙遠,她所在之處是他永遠都到達不了的地方,心底殘存的只剩下無盡想念。
她是他唯一得到過的溫柔。
所以,他想再見她一面……
“沒想到我們今日有緣再相聚!彬嚨叵肫鹋c月魄的一面之緣,頓時對他存在的害怕也蕩然無存了,畢竟過去他不殺她,如今也沒有理由加害她!安贿^你身上怎么沒有半點魔氣?”
“手銬腳鐐鎖住我的魔氣。”
“原來如此……總之,見你沒事,我真開心!
“你真的記得我?”是否在他將她放在心頭的時候,她也惦記自己呢?
春萼尷尬地笑了笑,眼神略微飄忽,老實地說:“呃……我對你的劍比較熟悉。”那時他身上除了滿是鮮艷的血之外,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手上那把劍。
“是嗎……”他略感失望。
“不過,以后我會記住你了,有名字總是比較好記著。”
月魄、月魄,她默念這個名字。
“月魄是我的名字!彼Z帶沙啞地吐出當年不可說的名。
“我曉得。”
“請你……別忘了這個名字,好嗎?”
宛若交代遺言似的,月魄慎重地拜托,聽在春萼耳里頗感訝異,或許這一別將是幾百年,但又不是永遠不見,她本想鼓勵他,然而他眼眸透出的寂寞讓她欲脫口的話語在嘴邊全數吞回。
“月魄,我會在天界等你出來,幾百年的時間不過一眨眼,相信我,很快的!
一眨眼……而已嗎?
確實。
一個眨眼,宛若隔世,然而他有隔世嗎?
“謝謝你,春萼。”
能夠再見到她一面,能夠得到這句承諾,他已經很滿足,不敢再有奢求。
月魄,你可有未了心愿?
心愿?
若有,我可幫你達成。
那么……我想再見春萼一面。
他真的只想再見她一面就好。
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