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著幾日,如影陷入一種異常的安靜中,除了哺育稚兒,偶爾讓夏元白診脈確定身子無礙,或者是喝著福嬸三不五時送來的補湯外,其余時間,她經常默默的看著,看著村子的人、看著厲戎、看著自己周遭所有的一切……
“影丫頭,發什么呆?”驀然一道笑嗓打醒了她的沉思,福嬸提著一鍋大補湯來了。
“沒什么!”坐在回廊下的如影搖了搖頭,視線自動落到她手中那鍋補湯,臉色有點慘白。
糟!又要喝補了,這些天她已經不知灌了多少補藥進肚內,喝到現在,光聞到味道就想吐。
仿佛看出她的排斥,福嬸不禁又笑又斥,“你這什么臉啊你?早產的身子還能不多補補,調養調養嗎?再說福嬸我可是辛苦燉了一整個早上,不喝就太對不住我了!
就是覺得不好拒絕人家的好意,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喝下!
暗自嘆氣,見那福福態態的身影已經自動提著那鍋補湯進屋去,很快地又盛滿一碗端至自己面前,如影只能無奈的接過,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不急著走,福嬸一屁股往她身邊落坐,東拉西扯的閑聊起來,而如影只是笑笑的應和著,直到喝完碗中補湯,她才若有所思地開口了——
“福嬸,為何偌大的村子里,就只有我和厲戎生了孩子?”以前沒特別注意,但這些天來,在她的細心觀察下,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之處。
照道理說,村子里有十來戶人家,年輕夫婦也有不少對,怎么就不見哪戶有稚齡幼兒,甚至連老人也沒有,村中最老的大概就是福嬸了。
一個村子內,怎么可能只有年輕人?
這太奇怪了!
“呃……”嗓音一頓,福嬸干笑連連!皠e人家夫妻生不生孩子,這福嬸我怎么作得了主?”
糟!影丫頭察覺出不對勁了嗎?再讓她問不去,自己可不自動露出馬腳?還是快走為妙!
思及此,她飛快站起身,慌忙叫道:“哎呀!我忘了灶上還有一鍋湯,得回去瞧瞧才行!”話落,冷汗暗流,急急忙忙走了。
真的……有問題哪!
眼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如影暗嘆口氣,起身進屋回房,見躺在搖籃中的兒子依然甜美酣睡,她唇畔漾起一抹慈愛的淺笑,彎身輕吻了柔嫩的臉頰一下,然后環顧室內一圈,最后視線停在柜子上方。
那是她從來不愿去觸及的一塊地方,上頭擺滿了厲戎的親手雕刻,但如今……她是不是該去正視了?
沉凝許久,如影終于緩步上前來到柜子前,正視著那一尊尊刀法粗獷的木雕像,看著看著,她忍不住一陣心酸……
雖然線條簡潔、姿態各異,但還是瞧得出來,每一尊雕的都是她!
都是她!
微顫著手,取下其中一尊撫摸細瞧,當裙擺處那米粒般大小的兩行刻字映入眼簾時,她莫名落下淚來。
魂夢也相依
相忘亦何妨
“魂夢也相依,相忘亦何妨……魂夢也相依,相忘亦何妨……”喃喃念著這兩句話,如影眼淚無法控制的不斷滑落,像為了證明什么似的,她每尊雕像都拿起來細細的看、細細的找,果然不意外總會讓她在雕像的某處尋到那兩行字。
魂夢也相依,相忘亦何妨……天!他是用著什么樣的心情刻下這兩行字的?
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成串落下,她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只覺得莫名的悲傷像是刺骨之椎般,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抱著滿懷的木雕像,她虛軟的跌坐在床上,哭得無法自己,直到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面前輕聲響起——
“為何流淚?”不知何時,厲戎已經來到房間內,看著她懷中的雕像,眸光不禁一閃。
“厲戎……”抬起淚流滿面的臉蛋,怔怔地瞅著他,憋了許多天的疑惑讓如影終于忍不住問了!斑@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很好!她終于是問出口了。
“你會告訴我?”哽咽中微帶驚訝。
“只要你問,我就會說!睕]問到的,也就毋需多明白了。
“我……”窒了窒,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問起,想了一下,最后決定從最觸手可及的下手。“這些雕像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雕像而已,我的老習慣。”輕描淡寫。
“那兩行字呢?”咬著唇,她紅著眼又問,心中清楚那兩行字一定有著某些意義在,否則她不會一見就莫名淚流下止。
“算是我的回應吧!”低沉又平穩的聲調,讓人聽不出他的心思。
“我不懂!
“你曾對我說過——魂夢不相依,但愿兩相忘,而我的回應就是那兩句了!背脸聊,眸光深幽熾亮得令人心驚。
魂夢不相依,但愿兩相忘……
仿佛是什么咒語般,她一聽到這兩句話,眼眶又開始溢出清淚,豆大的珠淚撲簌簌的掉。
“哭什么呢?”暗嘆口氣,厲戎在她身邊坐下,以指為她拭淚。
“我不知道……”猛搖著頭,她捂著心口低聲泣訴,“我只是……只是覺得心好痛……好痛……”
聞言,厲戎猛地將她緊擁入懷,沉默卻柔和的讓自己成為她悲傷時的依靠。
不懂自己為何這般傷心,但如影卻真真切切的在他懷中痛快發泄地大哭了一場,直到許久過后,她才慢慢止住了淚,逐漸平靜心情。
“這就是我會忘了過往的原因嗎?”退出厚實的懷抱,她紅腫著眼,哽咽的詢問!笆裁吹滤畬е率,都是騙我的吧?”
“是!”沒有閃避,也沒有隱瞞,厲戎有問必答!耙驗槟闾岢鲞z忘過往的要求,所以我答應你!
“原來如此……”喃聲自語,淚眼迷蒙地瞅著他冷峻的臉龐,心中已經了然,卻還是想親口得到證實!拔沂浐蟮纳,這山中小村落的日子,全都是一場騙局,是嗎?”
下顎一繃,厲戎承認不諱!笆!村子里的一切人事物,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果然!
如今,已經沒有什么能讓如影震驚的了,她只想弄清楚一切。“為什么?”
“因為我不讓你離開我!”
“把我安頓在這山中小村落又是為了什么?”
“因為你想過這種生活!”
只因為她的一個要求,所以這個男人就寧愿讓她忘了他,也不肯讓她走;只因為她想要過這種生活,所以這個男人就大費周章的在山間弄出這么個小村子讓她開心過活。
一個男人愿意為一個女人花這么大的精神與財力,究竟是何種心思哪……恍恍惚惚地想著,如影忍不住含淚笑了。
呵……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如今,她只想知道最后一個問題!笆钦l殺了我的血脈親弟?”
直勾勾的凝著她,厲戎臉色緊繃的反問:“你認為是我嗎?”
果然,姬火蘭讓她知曉許多事了。
怔怔的看著他冷峻緊繃的臉龐,下意識的,如影輕輕搖了搖頭!安,我不認為是你!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知道他雖然冷峻寡言,但卻待她極好,這樣一個肯為她花這么多心思的男人,怎可能會殺她親弟,做出讓她傷心的事?
她不明白為何自己失憶前與失憶后,想法會差這么多?
也許是過往的她,對他有著什么不好的既定印象與成見,所以才會誤會他;也或許是現在的她不明白許多事,太過單純好騙,因而才會相信他,但無論如何,她怕信如今的自己的感覺。
所以,他——不會是殺她親弟的人!
聞言,與她盈滿信任的眼眸對視良久,厲戎沒說話,卻緩緩泛開了笑,健臂一振,再次將她緊擁入懷,良久、良久都未曾松手。
“厲戎……”在令人心安溫暖的懷中,如影輕聲叫喚。
“嗯?”
“帶我回厲家堡吧!”她需要回去找答案。
“我以為你在厲家堡不開心,喜歡過這種簡單平凡的生活。”他忘不了那個病鬼曾說過的話。
愣了愣,如影對以前的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早已不復記憶,當下不禁微微一笑!拔蚁,只要能在你身邊,你又一直待我這般的好,不管在哪兒生活,我都會開心的!
難道在她忘卻過往前,自己待她不好?
難得心下暗自省思檢討,不過厲戎薄唇卻勾起了愉悅的笑痕!昂!我們回厲家堡!
*
隔日,在厲戎的一聲令下,眾人撤出那居住了好幾個月的小村落,啟程返回厲家堡。
只有俞飛和他統領的那群侍衛們還得留下來,苦兮兮的“上山狩獵”。
回到厲家堡的這些天,如影對眼前的一切人事物總有著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但在眾人友善、熱切的幫助下,再加上還有個小娃兒讓她忙,倒也沒有心思想太多,適應得還算不錯。
若要說回到堡內唯一讓她困擾的,那大概就是福嬸和夏元白聯手合作熬燉出來的補品,較之先前在小村落里多了不止一倍,吃得她現在只要遠遠瞧見兩人身影,就忙著躲人。
這日午后,她將兒子抱在懷中哺乳,恰逢厲戎推門入房,乍見此番景象,眸光竟一瞬也不瞬的絲毫移轉不開,甚至如往常慣例般又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著她哺育幼兒。
“你、你瞧什么?”漲紅著臉,如影羞赧嗔問,抱著兒子故意背過身去。
哎呀!雖然每回只要被他撞見自己在哺喂兒子,肯定就這樣賴著不走,瞧也被瞧了很多回了,但是她……她還是不習慣。
嘴角往上微微一勾,厲戎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瞅凝著,直到好一會兒后,兒子終于吸飽饜足,如影這才把衣衫整理好,并且把兒子抱給他,知道他可以“處理”得很好,畢竟他做過好多回了。
不用她開口交代,只見厲戎熟練的讓軟綿綿的小人趴臥在自己的肩頭上,大掌輕輕的拍著那小小的背,拍著拍著……輕輕的拍著……
“嗝——”驀地,一道細細小小,卻恍如天籟的微弱聲響自粉嫩小嘴中溢出,讓為人爹親的厲戎竟然泛起一抹成就感十足的輕笑來。
那笑,讓如影一顆心登時發軟、漾柔。
產下孩子的這些日子,她才驚覺到這個神色冷峻的男人竟然很有“褓父”的氣息,只要有時間,除了喂奶不行外,幫孩子打嗝、換尿布,甚至洗澡等等事兒,幾乎都做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