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了一地,安智熙也離開了圣母之家。
她今天算是離開得晚,早上兄嫂來訪后,婆母緊接著又來問了她最近尋孤的進展,她說已接觸過二十多名孤兒孤女,但有一些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籍貫何處,父母何人。
羅玉梅聽了,覺得這些流落街頭的孩子甚是可憐,于是讓石嬤嬤回沛澤居取了三十兩給她。
“看是給那些個可憐的孩子買吃的或買穿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謝謝母親!币馔鈴牧_玉梅那里得到一筆資助,安智熙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又懊悔稍早她哥哥嫂嫂來的時候,她竟忘了跟他們募款。
不過話說回來,這三十兩也夠給圣母之家買足一個月的米了。其實圣母之家的孩子都是來來去去的,人數也會有變動。
像今天,圣母之家便少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十二歲的女孩,名叫意兒,詹姆說她去安溪一大戶人家做事了。
那戶人家的小姐如今八歲,正在家里學習,需要一個伴讀的小女侍。經人介紹,之前便來圣母之家尋人,瞧中了意兒。
另有一名男孩,八歲,名叫東寶,也是給大戶人家帶去當小少爺的伴讀了。
說來,圣母之家經費有限,也無法毫無限度地收容那些孩子,幫他們覓個去處或是差事也是好的。
走出蕃坊,正是華燈初上之際,這是安智熙來到三百多年前的泉州后,第一次在太陽下山后還在外面游蕩。
因為是個商業繁盛之地,即使已經天黑,白日里的喧囂猶未能消停。
街邊的商店、茶樓、酒館里,人聲鼎沸,街上亦有人潮。
買了一串糖萌蘆,再買了兩個烤餅,安智熙悠哉地漫步著,一路就這么朝著石獅塘的方向而去。
晚風徐徐,吹得她心曠神怡,打來到這兒之后,今晚真是最愜意的了。
來到碼頭邊,三三兩兩下了工的碼頭工人還在碼頭邊喝酒聊天,解一日的辛勞疲態。
她覓了個地方坐下,享受著手上的烤餅,也享受著獨處的時光。
梅府上上下下,不包括兩側的二房跟三房,也是五、六十個人。
每天一睜開眼睛,光是在馨安居里走動的人就十來個,想要有一會兒清靜都難。
啃著香香的烤餅,安智熙心滿意足,不自覺地笑彎了唇,發出幸福的喟嘆。
“欸!”突然,身后傳來男人粗嗄的聲音。
她回過頭,只見一身著粗布藍衣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他身后又來了一個灰衣男子。
她警覺地站身起并面對著他們,并未開口,只是看著他們兩人。
“一個人?”藍衣男人問。
她秀眉微微擰起,露出防備且不悅的表情,誰教他們身上散發著一種“我不是善類”的氣息。
“他是啞巴嗎?”灰衣男人上前來。
意識到他們可能是碼頭附近的地痞,為免節外生枝,她決定不跟他們起沖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轉了身,她想從旁邊溜走。
可灰衣男等人大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身上有錢嗎?”藍衣男人語帶威脅地說:“跟你要點酒錢而已,爽快一點拿來,別讓咱哥倆動手。”
嘖,果然是想索財。
開什么玩笑?她可是女警耶!要不是不想把事鬧大,她早就動手了。
灰衣男等不及,伸手便要制伏她并強搶銀財,安智熙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一轉。
“!”灰衣男未料她懂得擒拿,被她折了手,痛得哇哇叫。
藍衣男人見她會功夫,先是一愣,然后哼地冷笑,“有點本事。”說著,他一個箭步上前朝她撲了過來。
安智熙放開灰衣男,擋下藍衣男人的攻擊。這些在碼頭討生活的人常常為了搶地盤而打架械斗,個個都懂得拳腳功夫,當他一拳重重襲來,安智熙便明白與他們纏斗是不智之舉。
眼下,她應該趕緊脫身才行。
她擋下他的拳頭,覷了個空檔,邁開大步便跑。
“追!”藍衣男人大喝一聲,便偕灰衣男緊追在后。
跑了一小段路,她聽見后面傳來聲音一“阿達!阿蕭!幫忙抓人!”
接著,她便聽見后面多了幾個人的跑步聲。
不妙,他們有同伙!這會兒要是讓他們給抓住,她可慘了。
安智熙拔腿快跑,逃進附近的巷弄里。
她真沒料到那幾個混蛋居然不死心地追了過來,是怎樣?沒抓到她,今晚會睡不著嗎?要不是手無寸鐵,他們又好幾個人,她就跟他們拚了。
不過,識時務者為俊杰,該逃的時候斷不能逞英雄。
逃進附近聚落的巷弄后,安智熙利用四通八達的小路及穿越道閃避著他們。
“臭小子跑去哪?快把他找出來!我一定要剝了他的皮!”
“他看起來很面生,以前沒看過!
“被老子抓到,他就死定了!”
聽見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咒罵著,躲在墻后的安智熙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沿著墻,小心地往另一側移動。
那頭有條穿越道可以連通到隔壁巷子,她得離他們越遠越好。
正在她移動腳步之時,不小心踢到墻邊的桶子,發出聲響。
“聲音哪來的?”他們聽見聲音,開始聽聲辨位。
安智熙踮著腳快速往另一頭移動,她得在他們發現她的位置之前離開。
沿著墻邊,她像螃蟹一樣橫行著,突然從暗處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張大嘴,但一個手掌卻蓋下來,將她沒喊出的驚叫聲給壓下。
被一雙強而有勁的大手拖進黑暗里,安智熙嚇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可奇怪的是這雙勁臂教她感覺不到任何的惡意。
“唔!”她本能地掙扎,卻被箍得死緊。
她的背緊緊貼著一個寬闊又厚實的胸膛,她可以確定這是男人的胸膛……
真是廢話,若不是男人,哪來這么大的力氣圈住她?她又掙扎了兩下,掙不開,她氣得狠狠地踩了他的腳!
“唔!”這時,他發出悶哼。
痛了吧?她正得意著,卻感覺身后的男人彎下身子欺近了她,她感資到他讓人無法忽視的強焊氣息,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死——
“你這樣報答我?”男人在她耳邊低聲地說。
聽見那聲音,安智熙心頭一跳!不會吧?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
這時,男人稍稍松了手,捂住她嘴巴的手也放開。
她飛快地轉過身,面對著他——梅意嗣。
是他,盡管在暗處里光線如此幽微晦暗,她還是覷見了他的臉龐,還有他懸在唇角那抹戲謔中又帶著溫柔的笑意。
“你怎么……”她正要說話,忽聽見那些剛才跑過去的人又跑了回來。
“人呢?怎么可能不見了?”
“廉哥,算了吧?赡芤呀浥茏吡恕!
“該死的兔崽子!我不信他跑得掉!再給我找!”
就這樣,他們氣極敗壞地在附近竄來竄去,就是不肯罷手。
“一群不死心的家伙……”安智熙忍不住悄聲碎念著。
“你……”他發出聲音。
因為他出聲,她本能地抬起頭來看著他,而這一望,她才驚覺到他們貼得有多緊,靠得有多近。
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心跳加速,臉頰發燙。
雖然他們是夫妻,可對她來說,她并沒有與他親密到可以“享受”這樣身貼著身、心熨著心的時光。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沒有太抗拒,甚至連一丁點的不舒服都沒有。
她想,那或許是因為“生理”上,她跟他并不陌生之故,原主跟他畢竟巳是兩年的夫妻。
“你怎么在這里?”她壓低聲音問他。
“當然是來救你的!彼f。
她微怔,“嗄?”
“你怎么知道我……”她狐疑地看著他。他會通靈啊?
“你離開蕃坊后沒有回府,在街上晃蕩就算了,還朝著石獅塘來……”
“慢著!蔽吹人f完,她一把拎住他的衣領,驚疑地問:“你怎么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
他蹙眉一笑,“你認為我真會讓你一個人到蕃坊去?”
聞言,她愣住,“你是說……”
“我一直派人跟著你!彼f:“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武功蓋世的女英雄,遇險能飛天竄地?”說著,他戲謔笑道。
她聽出他是在暗酸她被這些人追打之事,雖然不甘被看笑話,卻又無法反駁。
“我的人看你往石獅塘來,便立刻到商行通知我,我才趕來就見到你被追著打……”
“我、我才沒被他們追著打,我只是不想跟他們纏斗……”她羞惱地道。
雖然被他酸了、笑了、糗了,可是她心里一點都不感到慍惱生氣。老實說,剛才有那么一刻,她真覺得自己逃不掉了。
她不知道若與那些人正面沖突,他能不能保護她,她唯一知道的是,有他在,她意外地感到安心。
她,不是一個人。
穿越來到這兒后,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孤單的,是得孤軍奮戰的。
這些過往熟悉的人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信任誰、仰仗誰、倚賴誰……
可這一刻,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派人跟著她呀!她以為“安智熙”對他來說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沒想到他竟將她擺在心上,甚至在聽到她只身往石獅塘來時,便立刻前來……
她錯怪他了?
“你到石獅塘來做什么?”他問。
“沒做什么,只是到處走走。”她話鋒一轉,直視著他,“你呢?聽說我來石獅塘,你就立刻趕來做什么?”
梅意嗣胸口微微一緊。
是呀,聽說她往石獅塘來,他便立刻趕來做什么呢?為什么知道她孤身來到這兒,他會那么的緊張,那么的不放心?
過往,她也經常不攜婢仆,孤身來去,他不是早就習以為常,為何如今竟這般在意?
是對難產喪子的她起了憐憫,想補償她而關心她?
還是……不,他知道不僅僅是那樣,還有更深沉且微妙的東西在蠢動著。
“石獅塘是比蕃坊還要復雜的地方。”他說:“那些碼頭工人各立山頭,常常為了生1及地盤斗毆,有些工頭為了壯大聲勢也會收容一些外地來的流匪做為打手……”說著,他突然伸手捏著她的下巴。
她心頭一悸,心跳如擂鼓般,漲紅著臉,瞪大著眼睛望著他。
他微微低下脖子,臉湊近了她,令她整個人僵住。
媽呀,他想做什么?這、這是什么偶像劇的情節跟畫面?他的臉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了……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閉上眼睛,但她就是很愚蠢的閉上了……
忽地,她聽見哧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他的手指在自己嘴邊抹了一下。
她倏地瞪大眼睛,只見他唇角上揚,幽深的眸底帶著一抹狡黠。
“你嘴邊都是芝麻,吃了烤餅?”他問。
她覺得好丟臉,不是因為吃了一嘴的芝麻,而是她居然以為他想親吻她!
天啊,她好想立即替自己挖個洞埋進去!
雖然光線幽微,他看不見她臉紅,卻見到她臉部表情的微妙變化。
她羞了?不知為何,難產后的她雖然更直言更直率,但卻也變得柔軟。
柔軟得像是一只即使張牙舞爪,也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里揉著的小貓。
“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親你?”他笑問。
安智熙眼兒一熱,羞惱地反駁,“才沒……唔!”話沒說完,他的唇突然地貼了上來,短暫且輕柔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她呆住,驚異又羞怯地看著他。
他眼底有一絲的尷尬、羞澀及無措?梢徽Q,他又換上一張理所當然的臉。
他們是夫妻,做丈夫的親吻妻子,有何不妥?
“你、你這是……”安智熙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會做出這個動作——吻她。
見鬼了,他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她有了興趣的?從前的他不是都冷冰冰的,對她沒半點的熱情及熱衷嗎?
梅意嗣輕輕的拉開她,彷佛剛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轉過頭,他望向安靜的巷口。
“看來那些人都走了。”他說著,一把拉住她的手,“走,回家!
他說完,緊緊抓著她的手便往外走。
她莫名乖順地跟著,兩只眼睛不時看著他緊牽著她手的那只大手……
晚風吹來,帶著涼意,可她的臉卻是熱烘烘的。
不知是幻覺還是眼花,她眼前竟出現好多粉紅泡泡……糟了,她是不是被他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