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捱在門板上,透過疏松的木條往外看。
“外頭只有兩個人看守……”她轉頭對一旁的趙北斗說:“等一下我故意大聲哭叫,他們受不了,一定會進來制止,到時我們一起殺出去!
“殺、殺出去?”趙北斗驚疑地看著她,“小姐,你、你成嗎?太危險了!
“放心,外頭就兩個人,咱倆一人一個。”她一派輕松地道。
話說完,她暗示他退到門的另一側,接著便開始鬼哭神嚎起來。
“這是哪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到底是誰?快把我放出去!我爹是安岷生,我哥是安智秀!我夫君是梅意嗣!你們敢抓我?快放我出去,混蛋!”她扯著嗓門大吼大叫。
一旁看著聽著的趙北斗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一臉嘆為觀止的表情。
“救命!放我出去!我手好痛!我肚子好痛……”她表現得極度發瘋且失控。
終于,外面有了聲音,“住嘴!再叫就殺了你!”
“你這殺千刀的東西!你敢?我爹、我哥還有我夫君,我娘家婆家,你都惹不起!放我出去!混蛋!王八蛋!”隔著木門,她朝外面叫囂。
“閉嘴!你閉嘴丨”外面的人被她鬧到火大了,聲音也焦躁起來。
“我偏不!你們這些該死的狗東西!快放了我!”她邊叫囂邊踉趙北斗濟眉弄眼,要他配合演出。
趙北斗接收到指令,“姑、姑娘,你別喊了,他們真的會殺了你……”
“我不怕!有種就殺了我!該死的你們!快放了本姑娘!混蛋!”
“該死的臭婆娘,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終于,其中一人受不了了,他解開門外的鎖鏈,推開了門。
就在他推開門的同時,趙北斗一把拉住他往小屋里丟,然后跟安智熙一起沖了出去。
“抓住他們!快!”被丟進小屋的人大叫,屋外的另一人見狀,急忙抓著棍棒沖過來。
趙北斗迎上前去掩護安智熙,手臂捱了一棒子,“小姐,你快逃!”
“不行,一起走!”安智熙一臉堅定地道。她哪能丟下他不管?她是他娘派來救他的呀!
這時,小屋里的人跑出去抓她,但被她一個大外割便摔在地上,為免他再爬起來,她順勢踢翻一旁的木桶,木桶滾在他身上。
接著,她撿起一根掃把朝那執棒的人沖過去,用打狗棒法對付他,令趙北斗看傻了眼。
這時,聽見騷動,有人跑了過來,聽他們喊打喊殺,瞧著應該都是他們的人馬。
寡不敵眾,走為上策。安智熙一把拉住趙北斗,“快走!”
兩人繞過小屋快跑,走私人口的同伙自兩邊包抄過來,將他們圍住。
安智熙抓著手上的掃把,對趙北斗說:“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我一定會救你!
趙北斗一臉迷惑,“小姐?”這世道真是變了。
理應是他一個男人安慰她,說他一定會保她,怎么卻是她一直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他、救他呢?
好奇怪的女子,奇怪到讓人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喔不,她是安家的小姐,是梅家的媳婦,他對她不能有奇怪的想法跟念頭。
可明明心里這么想著,卻還是不自覺因著她那堅毅的側臉而心跳。
看守他們的人聯合其他同伙步步進逼,安智熙拿起掃把對著他們揮動。
“一起上!”剛才被她摔在地上正羞惱著的男人一聲令下,所有人圍了上來。
她與趙北斗奮力抵抗,一陣亂斗,她掛了彩,也讓別人掛了彩。
她看見趙北斗涯了拳腳,內心憂慮極了。
李慧娘要她來解救親兒趙北斗,她可不能負了李慧娘!
可眼前人家有十幾個人,他們卻只一雙,實在是快招架不住了。
突然,又聽見一陣打殺聲,有兩方人馬自兩邊沖進主戰場。
“媽呀!還有?”她在心里暗叫一聲的同時,發現沖過來的其中一方只奮一個人,而為首的竟然是……
她沒看錯吧?是梅意嗣!
“小姐,是秀爺!”這時,趙北斗興奮大叫。
安智熙一震,立刻往另一邊看去。真的是她大哥安智秀帶著手下來了!
看見有援軍殺到,原先圍剿安智熙跟趙北斗的十幾人立刻放棄他們,轉而迎戰援軍,頓時二十幾人大混戰便展開了。
從詹姆口中得知安智熙被囚禁的地點,并知道人口販子要將她運至大員,梅意嗣帶著永昌跟小鐘迅速地趕至石獅塘的碼頭邊。
遠遠地,他便看見安智熙跟另一名男子遭到十幾人圍攻,而另一頭又有數人殺至。
雖見對方人多勢眾,可他一心只想著安智熙,根本不知懼為何物。
他恨不得背上插翅,飛似地沖到安智熙身邊。
當他欺近,發現跟他們同時出現的并不是對方的同伙,而是安智熙的大哥、他的大舅子安智秀,他不知道安智秀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也暫時沒有心思去想。
雙方殺至,一場混戰開打,也解了安智熙的圍。
為了強身、為了自衛,梅意嗣自小便習武,雖稱不上是高手,但同時應付兩三個人還是行的。
他邊打邊靠近了安智熙,在安智熙狠狠揍了某人一拳之際,他拉住了她。
她轉過頭,看著他,笑了。
他們沒時間說話,又各自打了起來。他知道她是街頭長大的,但老實說,他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而且那招式是他不曾見過的。
盡管這些人口販子的同伙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各有各的套路,可安智秀帶來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陣亂斗后,對方漸漸敗下陣來。
這時,梅意嗣又下意識地搜尋著安智熙,當他看見她時,發現她兩只眼睛正定定地看著某人。
那是個高瘦黝黑的男人,但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誰,只知道剛才跟她一起對抗人口販子的人便是那男人。
那男人正與一人纏斗著,而在他身后有另一人手持小刀朝他逼近,意欲偷襲。
安智熙臉色丕變,拔腿便沖了過去。
當梅意嗣意會過來,明白她想做什么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智熙!”
在那把原本要刺向黝黑男人的小刀刺進她的身體時,梅意嗣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戛然停息了。
他的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可兩條腿卻像是有了靈魂般,徑自地朝著她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那在眼前晃動交錯的人影,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什么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急促濃沉的呼吸聲。
在安智秀一腳踹開那傷了他寶貝妹妹的人的同時,他也一把抱住倒下的安智熙。
“不!智熙!”他發現自己的聲線在顫抖。
懷里的安智熙睜著兩只亮晃晃的眼睛,看著他,笑了笑,然后兩只眼睛一飄,不知道在找誰。
“智熙?”這時,安智秀也靠過來,神情驚憂。
梅意嗣感覺到自己抱著她的手有點濕黏,他知道自己壓著她中刀的位置。
“別說話,我立刻給你找大夫!彼麖臎]如此害怕過,即使是多年前海上喋血,身中十數刀險些丟了性命時,都不像現下如此心驚。
他不想失去她,不要。
“趙北斗呢?”安智熙強忍著一直向她襲來的痛楚,“他、他昵?”
安智秀一怔,本能地看向梅意嗣。
他不明白為什么妹妹心心念念著趙北斗,但打從心里擔心梅意嗣誤會了什么。
此時,趙北斗撲了過來,自責、歉疚又擔心的看著她,“小、小姐……”
安智熙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你沒事,太、太好了……”閉上眼睛,她昏了過去。
韓氏醫館內的小房間里,韓大夫剛給安智熙止了血并敷好藥。
房間里除了韓大夫,就只有梅意嗣,他憂急不舍地看著趴在床上、后腰被捅了一個洞的安智熙。
她醒了,安安分分地趴著,不敢動。
其實也不是不敢動,而是她一動就好痛。
“韓大夫,我娘子無礙吧?”梅意嗣問。
已七旬的韓大夫是河北來的,在泉州執業已三十年,醫術相當精湛。
“尊夫人十分幸運,這一刀沒傷及要害!表n大夫說:“現在止了血,接下來只要按時換藥,好好照護,一個月后便又生龍活虎了!
“是嗎?”聽韓大夫這么說,他松了一口氣,“謝謝大夫!
“尊夫人現下不宜移動,時候也已不早,就先在這兒待下,明日視情況再回府吧。”韓大夫說。
“謝謝大夫,有勞。”梅意嗣拱手一揖,恭謹又感激。
韓大夫一離開,梅意嗣便驅前坐在床沿,神情凝肅地看著安智熙。
她瞥著他,發現他看起來有點生氣,“怎么了?”她怯怯地問:“是不是要怪我又偷偷去了圣母之家?”
他眉眼一沉,“讓我生氣的事可多得去了!
“我、我之所以偷偷去圣母之家是有原因的……”
“縱有千百個理由,你都不該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你可知道我……”他眼底滿是復雜的情緒,有驚憂,有慍惱,也有;。
“妹婿!边@時,門外傳來安智秀的聲音,“我能進去了嗎?”
梅意嗣拉起薄被,輕輕地覆在安智熙腰背上。“請進。”
安智秀開門走了進來,看著床上趴著的安智熙早已經醒了,先是安心地笑了笑,“丫頭,你醒了?疼嗎?”他走到床邊,眼中有著滿滿的關愛。
“當然疼。”她說:“我被捅了一刀呢!
安智秀下意識地瞥了梅意嗣一記。
他本來好奇她為何為趙北斗捱刀,又不好在梅意嗣面前問起。
“沒事就好,傷口很快就會愈合的!卑仓切愎首魅魺o其事,然后看著梅意嗣辭,話鋒一轉,“對了,出事了。”
梅意嗣微頓,“怎么了?”
“剛才我的人急急來報,說圣母之家走水了!彼f。
聞言,梅意嗣跟安智熙都陡然一震。
“聽說火燒得很旺,連西六條街都看得見烈焰沖天!卑仓切阏f。
安智熙急問:“大哥,那些孩子呢?”
“火還在燒,詳細傷亡情形還不明朗!彼袂槟兀斑@火燒得蹊蹺,圣母之家的事才剛被揭露,就發了這場大火……”
“大哥,起初你暗示我不要去圣母之家時,我還以為是咱安家偷賣人口呢!彼f。
安智秀濃眉一擰,輕啐一記,“咱安家從前是曾買奴賣奴,但都是合法的。倒是你……”他指著她鼻子,“實在是太亂來了!
安智熙為誤會了他而滿臉的歉意,一臉討好,“大哥別惱我,我也是聽了趙北斗細說原委才知曉的!
又是趙北斗?聽見趙北斗這三個字,梅意嗣只覺得像是有人一直拿刀尖戳他腳底板似的。
“你該讓我知道的!泵芬馑媚樕蠈懼粣偂
“我自己都懷疑娘家人了,怎可能讓你知道呢!泵鎸蓚明擺著要訓她、念她的男人,安智熙盡可能放軟態度,以求他們能饒過她。
“對了,”她咧著嘴,涎著笑臉問:“我大哥是追著趙北斗的線索去的,你呢?你怎么
知道我在那里?”
梅意嗣還是沒好臉色,只因他一直糾結著趙北斗的事。
“你平時都是獨來獨往不坐轎不搭車的。”大舅子在,梅意嗣還是得盡可能地維持好理性平和的形象,“可你突然要小鐘去接你,我想你應該是此行會有危險,故意讓小鐘去接你,若接不到你,他便會向我通報!
安智熙用夸張的表情對他表示崇拜,“哇,你好聰明,正是如此!
“哪有你聰明?”他咬牙切齒,皮笑肉不笑,“你還故意跟小鐘說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去揭開天使的假面,為的就是留下線索吧?”
“沒錯!”安智熙驚喜,“你真的太有智慧了!”
梅意嗣像是看破她手腳,臉上沒半點被崇拜的喜悅,只有更壓抑的惱火。
一旁的安智秀覷出兩人之間閃燃著的火花,忍不住竟噗地一笑。
可一不小心笑了后,他又趕緊地收斂笑意,故作嚴肅,“丫頭,你實在膽大包天,就不怕真的有什么差池嗎?”
“我、我就覺得應該沒那么倒楣……”她尷尬地笑笑,然后偷偷觀察著梅意嗣的表情。
唉呀,他看起來真的是很生氣,臉都癱了。
此時,她瞥見他的手背。
她一開始以為那是她的血,但現在細看,她才驚覺到他受了傷。
“你的手……”她憂心蹙眉,“你受傷了?”
梅意嗣微怔,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兩只手。
他握了握拳頭,那指節處的傷口使障障作疼,“我去到圣母之家找那傳教士,他不肯吐實,我只好動手了!彼f。
“你自己的手都搞成這樣,我想……”安智秀笑睇著他,“那洋人一定面目全非了吧?”
知道安智秀在逗他,梅意嗣露出靦腆尷尬的表情,“我急,顧不了那么多!
見他之前為了替她受過而受的傷剛好,如今又為了她搞得滿手是傷,安智熙心里激動也感動。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地崇拜著他、感謝著他。
“謝謝你,我……”她衷心地承諾,“我以后不會再闖禍了!
迎上她真誠道歉及道謝的專注眼神,那填塞在胸口的滿滿慍惱漸漸地消蝕了。
梅意嗣原本燃燒著慍火的黑眸變得柔和,聲線也平緩許多。
“妹婿,”安智秀眼底有著一絲欣慰及寬心,發自內心的說:“原來你比我以為的還要在乎我妹妹呀!
聞言,梅意嗣的臉頰竟然一熱。
安智秀笑嘆一記,語帶深意,“現在我總算真的是放心將妹妹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