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地平線后,大地就暗了下來。
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天空彷佛翻倒的墨汁,渾濁一片,輪廓難辨。
忽地,幾道閃電驟然劃過天際,伴隨著悶雷聲響,不消須臾,濃黑的夜晚便開始下起了暴雨。
尹光夏佯裝自若的推著餐車,一步步往目的地前進。
不住微揚的嘴角,泄漏了她心里興奮又緊張的情緒,幾次都怕自己會失控的歡呼,只好緊緊握住餐車的把手,藉以保持鎮定。
香港每年固定會有春、秋兩季拍賣會,每次舉辦總會吸引來自世界各地一流的收藏家,爭相出席搶寶。他們大多會在拍賣會之前低調抵達這座被譽為東方明珠的小島,等拍賣會結束后,才又陸續離港。
因為這些貴客的到來,這段時間的香港,儼然成了全球收藏家密度最高的地方,各種交易熱絡沸騰。
這些收藏家們有的低調隱身在尋常小旅館里,避免被有心人士盯上,有的則是大手大腳的入住頂級酒店的總統套房,恣意享受生活。
尹光夏這次鎖定的寶物主人,顯然是屬于后者。
酒店坐落在尖沙咀最繁華的地段,位于二十八樓的特級豪華海景套房一晚就得花上一萬多港幣,房間規劃為寬敞的大三房,房里的裝潢陳設古典中散發著高貴氣息,精致中展現細膩韻味,迎賓花搖曳生姿,斜倚窗前,維多利亞港的美景就在眼前。
今晚,尹光夏就要潛進這間特級豪華海景套房,展開她的盜寶行動。
穿著偷來的制服,推著半路攔截的一部餐車當作掩飾,制服口袋里更躺著一張隨手從某位員工身上摸來的萬用房卡,假扮酒店員工的尹光夏眼看自己距離特級豪華海景套房只差最后的一步之遙,渾身頓時熱血沸騰。
只要今晚順利盜得臂釧,日后她便能行走江湖,奉命盜寶。爽吶!
拿出萬用房卡,順利進房,尹光夏撇下餐車,迅速戴上隨身攜帶的軟質黑色小羊皮手套,美目飛快掃視一圈,不到兩秒鐘就順利找到保險箱的位置。
她突然覺得,比起其他堂兄弟姊妹走街串巷、飛檐走壁的苦力活,自己實在幸運太多太多,大伯母對她也太偏心了,回頭說什么也得弄幾道拿手好菜,好生地謝謝大伯母才行。
喜孜孜的從頭發上取出尹氏家族所有的特制黑色細絲發夾,手中的房卡權充輔助工具,尹光夏半點不耽擱,聚精會神地搗鼓著眼前這看似固若金湯的保險箱。
喀嚓!聽見卡楯彈開的器械脆響,那過度專注而不自覺蹙緊的眉心頓時一舒,玫瑰色的唇瓣也跟著彎起一抹自信又甜美的弧度。
她今天還真是鴻運當頭福星高照啊!總算不枉她苦苦忍耐這兩年。
尹光夏喜孜孜的打開保險箱,頓時表情一楞,嘴邊笑容跟著瞬間凍結。
沒有
保險箱里空無一物,別說是什么褐色牛毛紋沁、包金浮雕獸面紋的白玉錯金臂釧,就是半點雜毛碎屑也無。
怎么會這樣?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如果不是寶物被人捷足先登,那么極有可能就是她的行動計劃早已外泄,寶物的主人有了防備。
尹光夏驀然心口一凜,懊惱低咒,“Shit!”必須馬上撤退。
理由很簡單,若對方已經有所防備,只怕也算準了時間等她自投羅網,屆時好來個甕中捉鱉。
她失手事小,要是不幸被抓累及整個尹氏家族,那就歹志大條了。
一改方才的輕松,她匆匆關上保險箱,摘掉手套往后腰一塞,十萬火急的當口,黑色細絲發夾竟還失手掉落,尹光夏無暇撿拾,只能抓緊時間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跑,來時不過幾步,去時卻漫長彷佛不見終點,冷汗爬滿了她的背脊……
還有一臂之遙就能真正逃脫,尹光夏才剛要伸手握住門把,卻愕然聽聞一陣門鎖窸窣聲響,她還來不及應變,就被迫目睹眼前這扇豪華貴氣大木門在短短一秒鐘內,以著肉眼無法捕捉的驚人速度,直接從零度瞬間展開到近九十度。
她想,就是現在施行隱身咒也為時已晚,更別說她根本不會!
她、完、蛋、惹……
是個男人,高大又挺拔的男人。
濃密的黑發凌亂的散落在他額前,單指勾著一件看似昂貴的深色西裝外套,一派漫不經心地甩掛在肩上,他嘴巴叼著房卡,騰出的那只手正用力拉扯身前令人窒息的領帶……
尹光夏兩眼發直,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從嘴里跳出來了。
平常靈活輕巧的肢體,偏偏在這一刻僵硬的不聽使喚,兩只腳死死黏在原處動彈不得,惡寒迅速地從她腳底直往上竄,凍得她腦袋當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似是察覺到異樣,修長的手指停下動作,男人緩緩地抬起頭。
尹光夏絕望地閉上了閉眼,許久,沒感覺到動靜,她偷偷睜開一只眼睛—
四目交會。
“你是誰?”
男人沒有大叫,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她。高大挺拔的身軀很是瀟灑地斜倚著墻面,好整以暇,十分鎮定。
他的眼睛深且黑,像宇宙黑洞般深不可測,彷佛隨時會將人的魂魄全數吸走,令人不由得渾身緊繃,并且為之膽寒。
見她不回答,男人微微瞇起了眼。
他說的那三個字尹光夏都懂,可在這種情況下堆疊成問句,卻叫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她強作鎮定的站著,死死地咬著下唇不吭一聲。尹家人進不得警局,要是她現在亂跑亂竄引起騷動,只會更把自己往險境推。眼下局勢未明,她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可不知怎么地,被他這樣無聲地看著,尹光夏覺得心頭微凜,敏銳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她下意識的捏緊衣角,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她很緊張。
藍于洛看見她泛白的小手死死地捏緊衣角,這種出于下意識的動作,通常反映出當事人內心極端的忐忑不安。那雙眼睛美則美矣,卻飄忽地彷佛故障的時鐘指針,可惜了她的強作鎮定。
既不是打掃清潔時間,也沒有要求客房服務,好端端地,他房間里怎么會平白冒出一個人?一個穿著酒店服務人員制服,神色有異,呼吸急促,鼻尖還沁著薄汗的年輕女子。
藍于洛深知自己的男性魅力,想對他投懷送抱的人從來沒有少過,但是他不會蠢的在這種明顯有違常理的吊詭時刻,往自己臉上貼金。再者,真要投懷送抱,不是應該要積極主動活潑可人嗎,怎會是一副宛若見鬼的模樣?
要說這背后沒有問題,鬼都不信!藍于洛在心里冷笑。
他抽下嘴邊的房卡,徐徐上前。
她緩緩退后,臉上笑容十分僵硬。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低沉嗓音中透著冰冷。
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撥了撥散落額前的發,露出了一張年輕而俊美的臉龐。
尹光夏以為,弟弟尹利澤的長相已經夠活色生香了,沒想到這男人更是妖孽之最。瞳仁烏黑,眼形略長,挺拔的鼻梁下是張輪廓漂亮的薄唇,渾身散發一種危險氣息,襯托得那雙深邃眼眸銳利又清透,叫人每看一次,心就會不爭氣的失控驟跳一回。
“我……”許是被眼前的俊美男色干擾,素來神思敏捷的尹光夏竟一時口拙,小嘴張了又張,最后也只勉強吐出一個單音。
目光不經意掃向前方不遠處的一部小餐車,藍于洛揚聲問:“那餐車上的東西是你送來的?”
瀕臨當機的腦袋靈光一閃—對厚,她怎么就忘了她的餐車啊!
“是、是Room Service!”她不爭氣的偷吁了一口氣。
他玩味挑眉,“可我并沒叫Room Service.”
腦袋飛快一轉,尹光夏趕緊又說:“是酒店免費贈送的。”
她想,人性本貪,通常聽到有免費的,大腦就會樂的忘了質疑合理與否,大腦一樂,渾身上下都樂,就不會太刁難她,自然也比較容易脫身。
藍于洛將手中的西裝外套連同解下的領帶,隨手就往一旁客廳米白色的緹花長沙發上扔,接著回頭,挑眉質疑,“免費贈送?這是什么活動?”
“是這樣的,為了慶祝酒店重新開幕一周年,酒店根據當天的住房資料,透過電腦隨機抽選出一位幸運兒,由酒店免費贈送美酒和精致點心,藉以感謝貴賓的蒞臨!痹捖洌庀亩枷霝樽约旱呐R場反應掌聲鼓勵了,居然能憑空捏造出這么一段官腔說法。
掰呀掰呀,繼續掰呀,敢情她以為自己正在參加說故事比賽嗎?藍于洛的黑眸閃過淡淡嘲諷。
“這么說我就是那萬中選一的幸運兒嘍?”冷冽暫時從他眼中退去,伴隨著笑意浮現,俊朗的容顏頓時變得柔和清雋。
“沒錯,您就是萬中選一的幸運兒!美酒和點心皆已送達,就不打擾您了,請您慢慢享用。”她有模有樣的將雙手交疊在身前,深深鞠躬。待直起身子,腳跟一旋,迫不及待就想閃人。
阿彌陀佛,只要走出這扇門她就安全了……
原以為安全唾手可得,不想在她剛跨出第一步后,就宛若泡沫般灰飛煙滅。屬于男人的大掌一把重重搭上,尹光夏纖細的肩膀頓時歪沉,她心一突,暗道不妙。
“酒店送的是什么酒?我這個人有點挑剔,不喝太廉價的酒,不是我要的,即便免費我也不希罕,你還不如直接拿回去,省得我還得倒掉!
切,跩個二五八萬,現在是在上演富豪的傲嬌嗎?
“請稍后,我這就幫您確認。”轉身,尹光夏沒好氣地閃開那令人肩膀發燙的大掌,重新走向餐車,從冰桶里一把撈起酒瓶。
“是蘇格蘭大摩二十五年單一純麥威士忌”尹光夏倏地瞠目。
靠,這酒一瓶少說也要港幣八千多!尋常人家都不知道可以買多少個燒臘便當了,也難怪她驚得尾音都上揚了兩度。
好吧,就像弟弟尹利澤說的那樣,是她太老土了,才會不管見了什么都這么一驚一乍的。
但是八千多欸……如此高價,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是怎樣?喝了會變神仙嗎?尹光夏不以為然地扮了個鬼臉。
“二十五年的大摩,還行!彼{于洛勉強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