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宮里困了五年,于這世道早有些脫節,你卻是日夜走江湖的人,我怎知你連買個東西都會被騙?”
“難怪!我聽說尋常人家一月至多花個五、六十貫,我也沒奢侈啊,穿的是布衣,吃的是粗食,平均一月的花費卻要上百貫,原來那些商家都騙我!
他很想說:你這么呆,不騙你騙誰?
但細瞧她一身妝扮,白衣素服上以銀線繡著牡丹,高雅中又顯華貴,這樣一套衫裙賣個三、五十貫倒也值得。
至于她發上那枝鳳頭釵,式樣雖沒有她今天買的珠釵華麗,但做工精細,不是懂行的老師傅還做不出來。
“那倒不盡然,王少你現在身上的衣服和頭釵都是一流貨,若送進當鋪,我可以給你估個三十貫。這是按當鋪的行規打了折扣的!彼怨降氐赖纳倘诉是有的,就看她懂不懂得挑地方買了。不過,他看她的樣子就是個不知柴米價的人,也沒那等天分。
“還好、還好!笨偹銢]被騙得太徹底,她拍著胸口吁氣!芭紶栁疫是能買到好東西的!本谷或湴疗饋砹。
齊皓忍不住當頭一盆冷水潑過去!昂檬裁矗磕阋粋人的生活費是一家四口的兩倍!”
“我不知道行情嘛!”
“所以要你把錢袋給我,你想買什么,告訴我,包你買得便宜又實惠!
“那……”雖然有點舍不得,可他說的也有理,她這種灑錢法,再有金山銀山也會空。“好吧!那我要買什么,你都要買給我喔!”
他怎么覺得這像小夫妻之間,娘子親親熱熱地跟相公撒嬌時說的話。偏偏,話出她口,傳入他耳,卻是動聽無比。
他唇角微揚,一抹淡淡的、如晚霞那么燦爛的笑弧出現在他臉上。她一時心跳又有些亂了,教那抹笑眩得微昏。
“走吧!”他就這么牽著她的手,往集市中心走去。
她羞望了兩人交握的十指一眼,好像喝了蜜,嘴里甜滋滋的。
“看上什么只管說。”此刻,他非常想讓她開心。
他真威風……她心里突然竄出這樣一個念頭。很奇怪,他手無縛雞之力,為什么卻能給她這種凜如山岳的感受?
牽著他的手,她心里好踏實,渾身上下淌著一股暖流。
忍不住,她目光就定在他白玉般的俊顏上,匆爾一陣微風吹來,揚起那緞似的銀發,說不出的魅力揪住了她的心窩。
“秦姑娘。”
“可心……”話一出口,她驀地頓住了。怎么這樣跟他說話,是不是太羞人了一點?
他鳳眼一閃,迸射出朝陽般的光彩。
“可心!蔽账氖指o了些。
“嗯?”她雙頰羞紅,頭低低的,不敢看他。
他指著右手邊的衣飾店!拔仪七@家店的衣服做得不錯,我們進去看看。”
“喔。”螓首依舊低垂,任他牽著進了店。她耳里聽見他叫老板選幾套白衣出來,不要太繁雜的裝飾,要高雅、大方。
真奇怪,他怎么知道她喜歡的衣衫款式?
“可心,你覺得這幾套怎么樣?”他從老板拿出來的十來套衣衫中,選出三套讓她看。
秦可心兩眼立刻發光了。她雖愛潔成癖,一向只著白衣,不喜繁雜裝飾,嫌麻煩,也覺得易染塵。
但愛美是女孩兒的天性,否則她也不會胭脂香粉、珠翠玉環,見到漂亮的,便要收入袋。
齊皓替她選的三套衣服,一式的白紗裙、短比甲,款式看來一致,細細品來,卻件件不凡。
比如這套只在衣裙下擺繡著云紋的,乍看普通,一拿上手,那銀線繡的云紋卻像飛了起來,可以想見穿在身上,當她移步行走時,朵朵白云翻飛,是多么地窈窕嬌麗。
“太好了,我都要!彼龕鄄会屖值匾患䲟徇^那衣衫。
“那就都拿了吧!”齊皓點頭,又對老板道:“再來三套普通的黑色男裝!
秦可心撇過頭,凝他一眼,秀眉微皺。“你要穿黑色的?”
“怎么?”她是女孩兒,衣衫當然要細挑,他一個大男人,穿著簡便整齊就好,沒什么不對!
“嗯……”她想說黑色看起來臟臟的,但話到唇邊,又說不出口。總不忍違他心意。
“可心?”見她遲疑,他好奇喚道。
她恍然回神。“沒事。你喜歡就好!卑Γ緛硪蚕虢o他買白衣的,白衣銀發,高潔雅致,豈不如天上謫仙?
但轉念一想,穿衣總是個人喜好,她也不能強逼他吧!
自入江州,他是日日愁苦,難展笑容,好不容易今天心情好了點,她就盼著他能更快樂些,何必為幾套衣衫惹他心煩?索性順了他的心思。
“要不要我幫你挑?”她主動開口。
“不用了。我瞧老板挑的這三套就不錯!彼憬欣习鍖⒁路饋,回了兩次價,便把東西買了。
秦可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樣六套衣服竟只要五十貫,那剛才算什么?該死的,她都有點想砸了那家黑店。
“走吧!你還有沒有什么要買,咱們一起買足了。”他說。
“好。《假I了。”她喜笑顏開。
他心里隱然覺得不太對勁。隨即,他后悔到天邊了。
不管是千金閨秀、還是小家碧玉,能不讓女人上街,便最好就不要,她們天生就是愛買東西。
仗著齊皓一雙眼、一張利嘴不至于讓她吃虧,她是敞開了手,見什么就買什么,不過一刻鐘,她兩手提滿了,連他懷里都抱了好幾盒。
“差不多了吧?可心。”他們已經逛了一個多時辰,他快累死了。
“再逛一下就好。”她竄進一家繡線行。
齊皓仰頭,大大地吐了口氣!翱尚!彼哌M去!霸蹅儎偛挪皇枪溥^這里了嗎?”
“我想到還有幾種顏色的線沒買齊嘛!”
“你買繡線敞什么?我從沒見過你繡東西!
“它們很漂亮!”
他昏倒。為什么要因為漂亮就買一件自己根本用不到的東西?
他捏著僅剩百余貫的錢袋,不得不提醒她!翱尚模覀兊腻X用得差不多了!
“不是有一千貫嗎?”
“但我們已經花了八百七十二貫錢!
“!”她張大嘴!坝匈I這么多?”
他再度肯定一件事——她絕對不適合持家理財,任它金山銀山,一樣敗光。
“沒錯,我們買了很多、很多了。”
她唇邊的笑容垮了,看得他好不心疼。“可是我最想要的東西還沒買耶!”
齊皓再昏倒。搞了一個多時辰,真正要買的沒買,那他倆手上恁多物品算什么?!
“你最想買什么?”他想著再怎么幫她弄錢。
“藥材啊!”她垮下肩!澳銉雀锏你U毒方拔凈,正虧損著,還得繼續喝藥調養!
原來是為了他。見她愁眉苦臉,他心窩處一陣一陣地暖,又想起少年時,馮老板一家對他的細心照護和關懷。
這輩子,他見過的人數不勝數,三教九流都有,連一品大臣都曾在他面前屈下雙膝,但在他心里,真正能讓他感到溫情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馮老板一家已亡故,只見過一面的妹妹齊管一也過世了,翻來數去,這天地間,就剩秦可心能在他心里占上一角。
“我的事不急。了不起,我明天再去賺一筆。”
“還賣畫。俊
“早說了,此事可一不可二!
“那怎么賺?”
“見機行事!
看他神神秘秘的,不是故作高深吧?但轉念一想,他確實有賺錢的本領,既然他應承了,應該賺得到錢才是,即便賺不到……沉思復沉思,她把手上挑好的繡線放回去。
“不買了!狈凑有一百余貫,再撐一月不是問題。她轉身出了繡線行。“我們去藥鋪抓幾帖藥。”
他不知道怎么說心里的感受,有些喜、有些驚,原來在她心中,他的地位也不輕,能讓她抑下自身愛好,以他為重。
“可心……”他追上她。
她突然停下腳步,眉頭微微皺起。
“怎么了?”他凝視她的怒顏。他應該沒干什么惹她生氣的事吧?
“我們被跟蹤了。”
“喔?”他眉一挑!岸嗑靡郧暗氖拢俊
她想了想!鞍雮時辰吧!起初我以為是巧合,畢竟集市人人皆可來往,但是這兩人一路相隨,應該不是巧合……”
他閉上眼睛,半晌,再睜眼。“我大概能猜到是誰跟蹤我們。”
“是誰?”
他俯近她耳畔,嘰嘰咕咕一陣子,她聽得雙目越瞪越大。
“能做到嗎?”他笑得好高貴,像天上的神仙那么純潔。但她心跳得好厲害,小手捂住了嘴,大半天,嘀咕一句:“你好卑鄙。”
“一般啦!”他大笑。
她聽著那響徹天地的笑聲,渾身好像服了神仙果,說不出地舒爽。
卑鄙又如何?只要他日日都這么暢懷地大笑幾聲給她聽,再無恥三分她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