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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之心 第五章
作者:樂心
   
  趙湘柔的新工作非常忙,而且是轟的一聲那樣突然忙起來的,根本沒有所謂的適應(yīng)期。開會、加班是常事,有時還要奉命參加應(yīng)酬或到時尚派對亮相,跟一般人想象精品業(yè)的主管們只是每天打扮得美美、去辦公室修修指甲、聊聊天、選幾個名牌包包自己用……有著天壤之別。

  說忙,厲文顥自己也忙得喘不過氣;但每隔幾天,趙湘柔還是會見到他。有時是半夜和她父親同車回來,跟她講兩句話就離開;有時是一大早來接董事長上班,先陪她帶菲菲出去散步;如果時間能配合,還會來接她下班。

  “實在不用這么麻煩……”她有時會忍不住嘀咕:“臺北的大眾交通工具很方便,再說,也還有計程車,打個電話就來了!

  “反正有空嘛。”輕描淡寫。“你打個電話,我也就來了。”

  “你明明很忙,以后不要再這樣了啦!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結(jié)論。趙湘柔照樣抱怨阻止,厲文顥也照樣愛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各自表述,相安無事。

  這天晚上,等厲文顥接到加班結(jié)束的趙湘柔,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半了。一上車,他就覺得她不大對勁。

  迅速打量她一下,嗯,衣飾全是自家品牌,大方貴氣,雖然有些倦意,但依然眉目如畫,小巧臉蛋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纖細(xì)的手腕上空蕩蕩的,沒有戴任何首飾。

  想起另一只一模一樣的表……該不會是東窗事發(fā)、導(dǎo)致趙湘柔憤而不戴了吧?厲文顥謹(jǐn)慎而小心地提問:“大小姐,董事長送你的手表呢?”

  “表?”她下意識抬起手腕,然后醒悟過來,解釋:“晚上臨時有記者來采訪,潘至堅叫我先把表拿下來。”

  回答語氣悶悶的。厲文顥看了她一眼。

  身為她上司的潘至堅,是她在美國讀商管碩士時的學(xué)長,回國之后也常在精英會聚會時見面;但成了上司之后,整個態(tài)度都變了。

  下午的情況是,潘至堅似笑非笑地斜眼打量她的手表,然后說:“我記得合約上寫得很清楚,不能公開穿用別家品牌,被拍到的話,不太好交代。就委屈你少逛點街、少買一些了!

  “這是家父送的禮物!弊YR她自力找到工作的。她反射性地用右手蓋住表面,沖口而出。

  “還是要拿下來。這是規(guī)定!鄙纤緢猿帧!皠e一進(jìn)來就耍大小姐脾氣、搞特權(quán),這樣不是做事的態(tài)度。這兒不是你們趙家的公司,你得收斂一點。”

  趙湘柔也只能咬牙忍下。她很確定潘至堅會把“訓(xùn)斥趙家公主”這件事當(dāng)作豐功偉業(yè),從公司各部門、到他們這群留美返國所組成的“精英會”眾人,全都會一一加以大力宣傳,不遺余力,茶余飯后,“公主落難記”又將成為膾炙人口的話題,燒上好一陣子。

  她再悶,也只能硬吞下去,死撐著不給人看到。撐到后來,實在累了,所以跟厲文顥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有氣無力。

  “心情不好?要不要找程小姐聊一聊?”厲文顥提議。大小姐每次跟好友聊天,尤其跟程思婕以斗嘴方式聯(lián)絡(luò)感情之后,心情都會不錯,可以一試。

  “對了,我剛好要問她可茵的事情!壁w湘柔立刻低頭找手機(jī),一面繼續(xù)嘀咕:“可茵最近很神秘,我有點擔(dān)心。喂,你覺得會是什么事?”

  厲文顥心中一跳!她還完全不知情吧?關(guān)于趙董事長與羅可茵……

  “咳。”他清清喉嚨,打太極拳!斑@個嘛,我跟羅小姐不熟!

  “都認(rèn)識那么多年了,還不熟,你到底跟誰熟!?”她橫他一眼。這人真的跟誰都不熟,永遠(yuǎn)保持一個客氣有禮的距離,有時都幫他累!

  “跟你呀。跟你最熟了。”專心看著前方的司機(jī)此刻微微一笑,他的側(cè)面很好看,笑起來更是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逼得趙湘柔不得不轉(zhuǎn)開視線,用手機(jī)跟程思婕講話以轉(zhuǎn)移注意力。

  這招果然有效。兩個女生透過手機(jī)又是斗嘴、又是取笑對方的,光聽她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就值得了。

  “喔,還記得我呀?我以為熱戀中的女人都有異性沒人性,還打算要自我介紹一番,好喚回你的記憶呢!笨┛⿱尚,讓旁邊開車的人聽得全身酥軟。

  這陣子,像這樣的開懷笑容,出現(xiàn)的頻率實在太少太少了。她又忙又累,朋友又不在身邊——一個在熱戀,一個則莫名其妙的疏離,也只有他明白她的壓力跟苦悶。

  “工作?好忙呢。對,我真的有工作,有時也要加班。很意外吧?我自己都好意外喲……沒事,只是問你有空要不要出來吃飯,順便約可茵……”

  可惜笑靨漸漸淡去,終至一陣沉默。她安靜地聽著。

  再度開口,嗓音就恢復(fù)正常了,她困惑地問電話那頭的程思婕:“也沒跟你見面?那可茵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她從來沒有這樣子過呀。學(xué)長?你是說席承岳?我問過他了,他說不清楚,聽起來真的與學(xué)長無關(guān)!

  沒有得到結(jié)論,掛了電話之后,她陷入沉思。

  車子平穩(wěn)地往市郊駛?cè)ィ宦飞,路燈一盞盞掠過,中山北路的行道樹在夜里婆娑搖曳,別有一番風(fēng)情。趙湘柔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

  “不行,我實在不放心!蓖蝗唬D(zhuǎn)過身,小手搭住他的右手臂!拔覀兝@過去可茵家看看好不好?只要一下子,不會太久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又這么突然……”對她的要求,厲文顥幾乎沒有拒絕過,但今夜,他遲疑了。

  “那你先送我到家,就可以先走了,我自己開車過去!彼龍猿。

  “大小姐,你還是先聯(lián)絡(luò)一下比較好,這樣貿(mào)然過去,萬一羅小姐不方便怎么辦?”厲文顥試圖跟她講道理。

  “就是聯(lián)絡(luò)不上啊!”她怒目瞪他!澳愕降资窃趺椿厥拢客迫杷牡淖鍪裁?我已經(jīng)說了,我也可以自己去,不麻煩你!”

  厲文顥嘆氣。她執(zhí)拗起來確實是這樣的,牛都拉不回頭。

  不去又不行,不陪在她身邊,他怎么可能安心!所以即使覺得此舉不妥,他還是舍命陪君子,不,陪大小姐去了。

  羅家跟趙家其實住在同一區(qū),距離并不遠(yuǎn),這也是為什么她們一直是同校同學(xué)的原因。半山腰的路雖然不小,但入夜之后一片漆黑,路燈又黯淡,厲文顥怎么可能放心讓她自己開車過來。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為從小被接送慣了,趙湘柔的方向感是有名的爛。山上這么暗,山路轉(zhuǎn)彎又多,隨便轉(zhuǎn)個彎說不定就進(jìn)了陌生的社區(qū),想到她一個人半夜在路上晃蕩,找不到回家的路……厲文顥光想就心疼。

  沒辦法,真的拿她沒辦法。

  在途中,趙湘柔還是繼續(xù)打電話找羅可茵,只是手機(jī)一直沒人接。她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一股難以解釋的沖動,讓她無法就這樣罷休。

  別人就算了,她不能不搞清楚摯友羅可茵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到了羅家附近,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花木扶疏間的一棟日式平房,隱沒在濃綠的大樹之后。暗暗的,似乎沒有開燈,不仔細(xì)看,根本就會錯過。

  車子速度放慢,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壓出沙沙的聲響,從羅家門口慢慢滑行過去,車內(nèi)兩人一起盯著沐浴在黑暗中的舊宅。

  “好像沒人。”

  “不可能!壁w湘柔困惑地伸長脖子猛看,一面喃喃自語:“會不會是在飯店那邊?她有時會過去幫忙……”

  羅家經(jīng)營的溫泉飯店在山的另一面,還要再開一段路才會到。厲文顥正在考慮該怎么勸阻時,對面來了一輛車,車燈刺得他們差點睜不開眼。

  會車之后,厲文顥開口!艾F(xiàn)在真的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

  “停車!快停車!”

  突然的尖叫讓厲文顥嚇了一跳,猛力踩下煞車。幸好速度不快,加上車子性能好,立刻就在僻靜山路上停穩(wěn)了。

  趙湘柔握住門把的手開始發(fā)抖。她死命盯著后視鏡,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開車門。

  剛剛錯身而過的,是她父親的名貴保時捷休旅車。這個顏色、這個車款,在臺灣并不多見,很難錯認(rèn)。此刻正停在羅家門口。

  像是有第六感,趙湘柔已經(jīng)強(qiáng)烈感覺到事有蹊蹺。這兒根本就不是她父親會經(jīng)過的地方,到哪兒都不順路,這個時間在這里出現(xiàn),大大的古怪。

  從車上下來的人影更坐實了她的壞預(yù)感。果然是她父親。穿著深色的長風(fēng)衣,姿態(tài)瀟灑帥氣,由背影完全看不出已經(jīng)年過半百。

  另一邊,下來的是……

  “可茵?!”趙湘柔大驚回頭,掩住了嘴。

  怎么會這樣?!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色中,其實根本看不清楚兩人的表情,但從他們站在門口交談的姿態(tài)看來,對彼此絕對不陌生。

  她的父親與她的好友,為什么會一起出現(xiàn)又這么熟稔?她非常確定這是最近才發(fā)生的事。難堪就在這里。這段時間她一直待在臺灣,也就是說,這件事在她眼前發(fā)生,她卻毫無所覺。

  她父親正低頭。那姿勢太清楚了,是個晚安道別吻。很紳士的。

  落在她多年好友的臉頰上。

  “厲文顥,你看!睍@樣連名帶姓叫他,事情就真的很嚴(yán)重了。厲文顥焦慮地轉(zhuǎn)頭看看不該在這出現(xiàn)的董事長,又回頭望著滿臉不解的趙湘柔。

  趙湘柔一抬頭,猛眨了兩下眼。若沒看錯的話,厲文顥一點也不訝異,只是滿懷憂慮地看著她。

  這只代表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她不確定是哪一樁的打擊比較猛烈,只知道自己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淋了下來,寒徹骨髓。

  開口,聲音卻又細(xì)又柔。“你知道?卻沒有告訴我?”

  “湘柔,你先聽我說!

  厲文顥這輩子還沒這么慌亂過,腦筋一片空白,舌頭像是被黏住了,根本無法自由運用。就連他獨自赴美在海關(guān)被盤查、在異國的黑人區(qū)迷路找不到方向、碩士畢業(yè)口試被輪番炮轟提問時,都沒有此刻來得緊張。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他需要碰觸她。一面搜索枯腸,試圖解釋!皳(jù)我所知,因為你前一陣子忙著幫程思婕,又忙著找自己的工作,有段時間讓董事長很擔(dān)心:因為都見不著你,所以他找羅小姐詢問,也許是因為這樣……”

  趙湘柔搖頭,美麗長發(fā)晃蕩出波浪!安灰!

  “什么?”

  “不要又把責(zé)任推到別人身上。至少,這一次不要。”她絕望地說:“連我的好朋友都不放過,實在太過火了。我……沒辦法原諒!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我下去問個清楚!眿深亼K淡,血色盡失,趙湘柔整個人失去了平日燦爛奪目的光采。她再度握住門把,準(zhǔn)備下車。

  “你先答應(yīng)我,不要太沖動。”厲文顥握緊她的纖腕,加重語氣。

  她沒有回答。自相識以來,第一次甩開他的手,逕自開門下車。

  厲文顥隨即跟著下車,緊跟在后。

  聽見開關(guān)車門聲,在門口的兩人回頭看了過來。四人一照面,都愣住了。

  趙董事長的手本來還握著羅可茵的,此刻才慌忙地放開。

  剎那之間,夜色突然變得無比沉重;沉默,也像是灌了鉛一樣,往他們壓下來。這座名山的海拔高度頓時增加好多,讓人覺得空氣稀薄,喘不過氣。

  趙湘柔真的喘不過氣。一口氣堵在喉頭,快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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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了,她還是無法相信。整個場景太過荒謬,銜接不上。

  趙湘柔安靜地站在車邊,望著不遠(yuǎn)處的兩人,加上她身旁的厲文顥,這三個該是跟她最親的人,此刻卻讓她覺得距離如此遙遠(yuǎn)。

  “柔柔,你們怎么來了?”趙董事長姜是老的辣,率先恢復(fù)正常,他深深看了厲文顥一眼,眼神里帶著責(zé)備,似乎在怪他沒陪好大小姐。

  張開口,趙湘柔卻像是啞了,發(fā)不出聲音,無法回答。

  有試過看全世界在自己面前崩毀的情景嗎?差不多就是這樣。

  自己的父親,趙湘柔看得一清二楚;騷包的昂貴休旅車,一向是趙董要把年輕妹妹時的“戰(zhàn)車”;雖然很紳士,也沒有太過分親熱,但姿態(tài)、神色完全無誤,就是一只花蝴蝶在展現(xiàn)自身魅力,努力要把對方迷倒。

  而那個“對方”,乃是永遠(yuǎn)溫暖可靠、就算被所有人背棄指責(zé)、也會站在自己這邊的摯友羅可茵,態(tài)度局促,眼神流轉(zhuǎn),就是無法正視她。

  厲文顥的焦急幾乎像是由身上輻射而出,趙湘柔都感受到了。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嘖嘖稱奇,厲文顥從來不曾這樣過。

  這也間接再度證明,事情就是比她想象的嚴(yán)重,要不然,不會連一向不動聲色、老練沉穩(wěn)的厲文顥都這么慌。

  她深呼吸一口,又一口,卻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董事長,請您先跟大小姐說明一下,因為之前是想詢問大小姐找工作的狀況,所以才聯(lián)絡(luò)羅小姐的,不是嗎?”厲文顥徒勞地想要圓場。

  說真的,他其實不在乎董事長到底怎么樣、最近又在追誰;只是,讓趙湘柔流露出那么脆弱又疼痛的表情,到后來整個人呆滯住了的樣子,厲文顥只覺得心頭有如利刃狂割。他看不下去。

  “文顥說得對。還不是之前你突然跑去美國,又不講清楚,然后又天天早出晚歸,我問你,你也都不肯說……”

  她不要再聽這些可笑的、荒謬的借口了。二十多年來,她聽夠了。難怪她母親會選擇逃開,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求一方清靜。

  趙湘柔也選擇了類似的路。她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再度上車。

  不過,不是副駕駛座這一邊,而是逕自上了駕駛座,落鎖,發(fā)動引擎。

  然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油門一踩,狂飆而去!

  厲文顥大驚,轉(zhuǎn)身拔腿就追:但就算他人高腿長,怎么追得上BMW523i的一百九十匹馬力!才追沒多久,也只能懊惱地放棄,望著揚塵而去的車子背影扼腕。

  他再度沖回羅家大門口,俊臉上全是狂亂表情,他急道:“董事長,車鑰匙給我,讓我去追大小姐!”

  “文顥,你先冷靜一點!壁w董事長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講出這句話,但它真的發(fā)生了。厲文顥整個人像是瘋了似的。

  “可是……”

  “山區(qū),又是晚上,視線不好,追車太危險了。你追她,她會開得更快,萬萬不可!

  “那難道讓她這樣走掉嗎?”嗓音都發(fā)抖了。

  趙董事長皺著眉:“湘柔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這樣隨便亂發(fā)脾氣,大家就得跟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讓她去冷靜一下也好!

  “她不是在亂發(fā)脾氣!碑惪谕暋

  厲文顥跟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羅可茵對望了一眼。

  這個安靜的女孩是趙湘柔的多年好友,跟厲文顥一樣,她也了解湘柔在驕縱外表下的真實性情。

  既然這樣,為什么會發(fā)生今天這樣的狀況?被趙湘柔匿稱“傻大個兒”的摯友,一定清楚她最大的心病是自己父親的風(fēng)流花心,為何還會變成趙董事長獵艷對象之一?

  厲文顥真的想不通。他已經(jīng)困惑很久了。

  “我說不準(zhǔn)去追,就不準(zhǔn)去。”趙董事長威嚴(yán)下令。“時間已經(jīng)晚了,都回去休息。我晚一點等湘柔回家之后,再好好跟她談?wù)。不會有事的!?br />
  怕是早就已經(jīng)出事了,趙董未免太樂觀。厲文顥絕望地看著夜色中依然瀟灑有魅力的董事長,要非常非常忍耐,雙手都緊緊握成拳頭了,才沒有繼續(xù)頂嘴爭論。

  山上仍是一片寂靜,只有沙沙的枝葉婆娑聲細(xì)碎傳來。

  車子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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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也走不太遠(yuǎn),趙湘柔一如預(yù)料,真的迷路了。

  可恨!連山路都跟她作對!就算她一直都搭校車、后來出國讀書去了,這好歹也是她家附近,為什么連這樣都會迷路?自己就這么沒用?!

  憤怒的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絕不會哭出來。不管身旁有沒有人,她才不要示弱,不要變成只會哭的軟弱女人。

  但……這條路為什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沒有任何熟悉的建筑或路牌?

  時間已經(jīng)近午夜,這一區(qū)全是私人住宅,怎么繞都像是在繞同樣的地方,怎么開都開不到大路上。厲文顥的車子應(yīng)該有導(dǎo)航系統(tǒng),但她不會使用——多年來把她寵壞的,其實根本就不是她父親,而是超級工于心計的厲文顥!

  他是故意的,故意剝奪她的能力,讓她無法競爭。在美國時,他幫她處理大小生活瑣事,管接管送,大學(xué)部讀工學(xué)院的他還可以指導(dǎo)她、幫她的經(jīng)濟(jì)學(xué)報告找資料及文獻(xiàn),在她考各項商科管理科考試前幫忙劃重點……盡責(zé)到極點的“伴讀”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一個連在家附近都會迷路的蠢女人!

  眼前有些模糊,趙湘柔用力眨了眨眼,把酸澀感忍回去。她才不會哭!

  這樣的情景,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異國時空。當(dāng)年她也像這樣,開著車在陌生又熟悉的路上亂轉(zhuǎn)亂繞,卻怎樣都找不到出路。月明星稀,她明明就在家附近了,卻回不去。

  她好孤單。她不要長大。她不想當(dāng)人人稱羨的趙大小姐,不想待在美國讀書,不想講漂亮的英文,不想永遠(yuǎn)美美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不想在父親又再度換女友、身旁人都在取笑八卦的時候,做出冷淡無感的表情。她不想聳聳肩說“我爸的事、我不太清楚”,而想直率大吼“老不修!無恥!爛男人!”

  那時在美國迷路,是厲文顥打手機(jī)給她,輕描淡寫說:“大小姐,我就在你后面,等一下跟著我的車走就是了!

  一轉(zhuǎn)頭,厲文顥果然已經(jīng)不知道跟在她后面多久了,她悻悻然地依言等他超車,然后一路跟著他的引導(dǎo),慢慢回到家。

  而現(xiàn)在,就算他打來,她也不接了。

  同時被三個最親近的人背叛,那種痛徹心肺的感覺,第一時間還感受不到威力,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加深、加重,直到令她無法呼吸。

  爸爸?梢稹栁念。他們聯(lián)合起來騙她。把她當(dāng)傻瓜一樣。

  也許她真的笨,真的很粗神經(jīng),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難過、不會傷心。

  全天下的女人那么多,為什么一定要來招惹她的好友?全天下的男人那么多,為什么一定要跟她父親有牽扯?

  別人就算了,比如那個老愛去巴結(jié)她老爸的何敏華,她一點都不在乎;但這是可茵!什么心事都能對她說,可靠如山的羅可茵!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滴滴滴滴滴……她的手機(jī)真的響了。

  不接。她現(xiàn)在根本不想跟任何地球人交談。

  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吵死了!”她被堅持不懈的手機(jī)鈴響逼得發(fā)飆狂吼,撈過來看一眼來電顯示,又摔回座位上。厲文顥,你打到電池沒電、打到基地臺爆炸吧!不接就是不接!

  滴滴滴滴滴……

  這個男人的堅持力不是開玩笑的,顯然是跟她耗上了。

  心煩意亂之際,她一時閃神,沒注意到前方小路口突然閃出的人影。

  尖銳的緊急煞車聲響起,劃破深夜的寂靜。趙湘柔嚇得心臟差點從喉嚨跳了出來!

  她、她該不會撞到人了吧?!

  “XXX的!你會不會開車?!”惡人先告狀,對方是個彪形大漢,長得非常兇神惡煞,一臉流氣,看就知道絕非善類,站在車的正前方死瞪著她,精采的臟話連番轟了過來。

  今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什么倒楣事情都撞在一起發(fā)生了。趙湘柔呆呆望著荒謬的場景,居然有種黑色幽默的感覺。

  運氣還能再更背嗎?現(xiàn)在是怎樣?她會不會被殺人滅口、棄尸野外?

  “……林北好好走路被你這個瞎子撞!半夜山路開這么快,你趕著去哪?!趕著去赴死?!呸!”聲勢驚人的一吐,鮮紅色在她車子引擎蓋上爆開。

  吐血?!她真的撞傷人了?

  好半晌,看對方精力旺盛繼續(xù)狂罵,她才領(lǐng)悟過來,是檳榔汁。

  趙湘柔的神經(jīng)真的已經(jīng)繃緊到要斷掉了,她神經(jīng)兮兮地傻笑起來。

  “X的!梟茶某!”對方已經(jīng)逼近,看到一個年輕女子握著方向盤傻笑,倒是一愣,隨即用力狂拍車窗!跋聛!你給我下來!講清楚看要怎么辦,今天不能讓你好過!”

  她就算發(fā)神經(jīng)了,也不會就這樣貿(mào)然下車送死。趙湘柔勉強(qiáng)恢復(fù)了一些些神智,搖頭,隔著車窗喊:“我不下車。你要怎樣?”

  “聽不清楚啦!”

  車窗搖下約一公分。她拿起剛剛被她拋棄的手機(jī),清楚重復(fù):“我不會下車的。讓我先打個電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又是一連串臟話。趙湘柔置之不理,低頭作勢撥119。

  “你打。∧愦虬。∥乙灿惺謾C(jī),我打給我的兄弟,你給我等著!看是條子來得快,還是我的兄弟來得快!”對方吼聲劈了進(jìn)來。

  “好啊,我們比比看。”無動于衷。

  “你不用裝了,這種時間叫得到警察?你慢慢等吧。而且,山里面管區(qū)的我都認(rèn)識啦!不相信你就試試看!”惡鬼一面狂吼,一面繼續(xù)用力狂拍她的窗戶,似乎想把窗戶打破;但歐洲房車的窗戶可不是紙糊的,趙湘柔只是一臉空白地望著在外面跳腳的大流氓。

  “不然這樣,拿錢出來我就放過你!苯K于說出真話了,還一副睥睨的模樣,好像是讓她占了什么便宜似的。“補貼我一點醫(yī)藥費就好,我也是要去檢查看看有沒有內(nèi)傷、骨折、內(nèi)出血、腦震蕩……”

  趙湘柔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確定自己沒撞到他,連衣服都沒碰到。這人中氣十足的模樣,大概還可以活個五六十年沒問題。

  忍不住翻個白眼。“你要多少?”

  “……而且還要去收驚、拜拜、吃豬腳面線;半夜遇到瘋子,真是‘雖’到極點!”他還在數(shù)來寶,最后,才丟出一句:“看你還有點誠意,算你兩萬就好了!

  兩萬?!就算她是趙家干金,也不會沒事在身上帶兩萬塊鈔票吧?

  “我身上沒帶那么多錢!彼桨逯翗O地回答,恐懼感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開這么好的進(jìn)口車,又穿這么漂亮,你別騙我沒錢!”對方也不是等閑人物,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安蝗荒惆训刂冯娫捫彰艚o我,我們再談!

  開什么玩笑!她非常清楚“引狼入室”這成語是什么意思。當(dāng)下只是搖搖頭!安恍小N疑砩现挥腥ё笥,都給你好了!

  “三千?三千連我吃頓飯喝幾杯酒都不夠!”那惡煞不滿地又狂敲窗戶!拔乙F(xiàn)金!不然你讓我上車,我們?nèi)デ懊嫣峥!?br />
  “那手表也給你。拿去轉(zhuǎn)賣,加起來絕對夠你吃飯喝酒!闭f著,她真的從皮包里找出父親送的名貴鉆表,從窗縫中丟出去,一點也不惋惜。

  “我要現(xiàn)金!”對方還吼叫著。

  “沒有就是沒有!”趙湘柔受夠了,大聲吼回去。

  “你……你可以找朋友送過來!睂Ψ奖凰募饨新晣樍艘惶,態(tài)度收斂了一些些,不過還是很強(qiáng)硬。“沒拿到現(xiàn)金,我不會走的。你有本事就真的撞死我好了!

  雖然有認(rèn)真考慮這提議的可行性,但趙湘柔實在累到極點了。她沒有力氣繼續(xù)吼叫、生氣、恐懼、憤怒……

  拿起電話,她怔怔地想了幾秒鐘。

  朋友?深夜十二點半,她可以找誰送錢過來?

  名單本來就不長,又痛心地一一刪掉了前面幾個。最后,她深深呼吸,還是按下了速撥按鍵。

  “喂,我是湘柔,我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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