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對有官位名望或是有財富地位的人,為諂媚或為尊敬……等各種原因,通常會在他姓氏后加個「老爺」二字,以彰顯其地位高人一等。
城里有個老爺特別有名,他姓夏,叫夏榮,是個商人,大家見了他,都喊他一聲夏老爺。
夏老爺以「三好」聞名——好吃、好心人、好多店鋪。
有多好吃呢?城里的飯館酒樓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上百家之多,夏老爺幾乎每家都去吃過一回。想知道哪家有什么招牌菜,問夏老爺就對了,他根本是張會走路的活菜單,比店小二還清楚,而且只要聽聞有新開張的酒樓飯館,抑或是推出新菜色了,夏老爺絕對會去捧場嘗鮮。
夏老爺好吃,還好施;凡是造橋鋪路、施粥送暖、救濟貧苦等這樣的善事,他樣樣不落人后,所以城里的人又叫他夏大善人。
夏老爺還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原本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由于他誠懇踏實、勤奮努力,加上眼光獨到,挑選的貨品很受顧客喜愛,一路辛苦打拼至今已擁有數(shù)十家店鋪。
隨著財富不斷累積,夏老爺?shù)姆孔佑鷵Q愈大,從漏雨透風的破屋一路換到華美宅邸。旁人笑言夏老爺再換下去,說不定會同那位在京城當大官、去年回鄉(xiāng)養(yǎng)老的吳老爺那樣,直接蓋大園子了。
搬到大宅是喜事一樁,夏老爺打算大擺筵席,邀請親朋好友來沾沾喜氣,至于選哪家酒樓負責,他東挑西選,考慮了很久,最后選定了八仙樓。
八仙樓在城里的名氣原先排名第九,自從去年迎來京城前三大酒樓之一悅香樓的廚子——鄭老六后,生意日漸興隆,短短不到半年時間,即一躍成為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酒樓。
鄭老六本名鄭連,人人管他叫鄭老六,他來了之后推出的幾道新菜色替八仙樓賺了不少銀子,這次會雀屏中選,鄭老六占了很大的功勞。
能得夏老爺青睞,被選中辦筵席,八仙樓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攏。要知道夏老爺交友廣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朋友皆有,倘若這次筵席辦得成功,賞銀酬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替八仙樓打響了名聲,日后生意鐵定蒸蒸日上,財源滾滾來。
為免錯失這個大好機會,八仙樓老板特地派出坐鎮(zhèn)八仙樓的鄭老六統(tǒng)籌規(guī)劃筵席的大小事宜。
今日一大早,食材與器具一車又一車運進了夏府,人人為中午即將到來的筵席忙碌起來。
這次夏府筵席,鄭老六負責兩道菜,同時指揮各項工作,像是安排上菜順序等,以免熱菜成了冷菜,忙中出錯,引來怨言。
開始工作前,鄭老六將所有人集合起來,他扯開嗓子慎重叮囑:
「你們應該清楚今兒個這場筵席對咱們八仙樓有多重要,大伙兒的皮給我繃緊點,打起精神做好各自的工作,誰要是出了一丁點差錯給八仙樓丟臉,明天自動滾出八仙樓,別讓我再看見你!」他嚴厲的眸子一一掃過底下的廚子與雜役們。
自從答應負責夏府筵席,鄭老六已幾天沒睡好覺了;從筵席食材到負責哪道菜的廚子他都親自挑選,就連雜役也是特別挑手腳俐落又細心的來擔任。
交代完后,鄭老六揮手讓大伙兒散了去工作,很快棚子底下傳來咚咚咚、乒乒乓乓各種聲音,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為能準時上菜,大伙兒抓緊時間埋頭做事,忙得滿頭大汗。
鄭老六四處走動仔細查看每個人的工作,一發(fā)現(xiàn)不滿意的地方立即讓人重做,慎重得像是要為皇上呈御膳。
「你這切得什么亂七八糟的!端上桌能看嗎!重做!」鄭老六拿起一個切得不方正的菜,氣得差點把菜扔向?qū)Ψ侥樕稀?br />
「是。」張廚子唯唯諾諾應著,吭都不敢吭一聲,馬上將切好的食材倒進一邊的盆子里,讓人取新的過來重切。
這回切得方方正正,鄭老六滿意了,才繼續(xù)往下一個地方去。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停下腳步,拿起一只鳥仔細端詳。
這只鳥是用蘿卜雕成的,雕得維妙維肖、活靈活現(xiàn),仿佛就要展翅而飛,往青空而去。
「很好!」鄭老六嘖嘖贊嘆,對眼前男子連連點頭。
將蘿卜雕成鳥兒的是八仙樓新來的廚子沈易,才來半年多,刀工已是八仙樓里最好的。這次筵席,鄭老六特地讓他負責蔬果雕刻的部分。
沈易全神貫注,一刀一刀雕刻,不消片刻,平凡無奇的蘿卜在他巧手下化作一只美麗的鳥兒。他放下雕好的鳥,繼續(xù)雕下一只。
富貴人家辦筵席,按照慣例,主人會在筵席結(jié)束后打賞廚子,以表示滿意。
本來論輩分、資歷、年紀、經(jīng)驗等,沈易是新來的廚子,怎樣都輪不到他,但他刀功出神入化無人能及,遠遠勝過八仙樓任何一個廚子,讓鄭老六破例挑了他。
鄭老六此舉當然引來其他人的不滿,他便放話說誰刀工能勝過沈易就由誰取代,這才壓下部分的聲音。
眼前的事實證明,他鄭老六果然沒有看錯人。
沈易刀工過人,廚藝也好,鄭老六很欣賞他,以他在京城多年經(jīng)驗來看,此人絕非池中物,雖不明白沈易為何會來八仙樓,但他敢斷定,#出幾年,沈易定會有所成就。
沒多久,沈易已經(jīng)將筵席需要的鳥兒只數(shù)雕刻完成,鄭老六隨后招來幾個人把這些鳥兒拿去擺盤。
不遠處的數(shù)張桌子上擺滿了等會兒要出的菜,鄭老六逐一檢視查看,確認擺盤配色是否鮮艷奪目引人垂涎。
此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穿得一身翠綠的小姑娘好奇地東張西望,朝棚子慢慢走來。
這會大伙兒正忙活著,又是即將上菜的重要時刻,按鄭老六的脾氣,工作被妨礙,一串劈哩啪啦的責罵是絕對免不了的。鄭老六見她走近,本想怒斥將她趕離,可見她衣飾貴氣,大約是夏府的小姐,得罪不得,于是按捺住脾氣道:「小姑娘,這里在忙,也十分危險,被熱油熱湯燙到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你要玩到別處玩去!
夏葉吐了吐舌,不好意思道:
「真對不住,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在做什么,我就看一小會兒,絕不會給你們?nèi)锹闊,好不好??br />
剛搬進新宅子不久,她對一切皆感到新奇,便到處逛逛,打算把每個地方都走過一遍,熟悉熟悉新環(huán)境;來到廚房附近聞到陣陣食物香氣便被吸引了過來,看見前方搭了個棚子,底下熱氣蒸騰,不停冒出白煙,好幾個人走來走去,很忙碌的樣子。
鄭老六有很多事要忙,待會兒還要大顯身手準備他的拿手好菜,實在沒空理會一個小姑娘,于是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工作去了。
見他離開,夏葉松了口氣,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即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方走去。
吸引她注意的是個高瘦男子——手里的那一朵白花。
那朵花晶瑩剔透,層層花瓣舒展開來,像沐浴在陽光下盛放的花兒,更令她驚奇的是那朵白花竟是用蘿卜雕刻而成!
夏葉看著那朵白花,眼神著迷又驚訝。
男子刻得專注,周圍鬧哄哄的吵雜聲似一點也影響不了他,只見他一手快速轉(zhuǎn)動蘿卜,一手下刀,蘿卜在他靈巧的手中轉(zhuǎn)了幾圈,頃刻間,一朵晶瑩剔透的花兒就完成了。
男子下刀速度奇快,不過片刻工夫就把蘿卜雕刻成花,夏葉不禁驚聲贊嘆,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深怕一眨眼就錯過精采之處。
忍不住地,她移動腳步想更靠近一點好看清楚,還想聞聞看那朵白花會不會散發(fā)出香氣。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要一朵?夏葉正想著,一道聲音猛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快快快!大伙兒動作快!等時辰一到,要準備上菜了!」鄭老六聲音宏亮,大聲催促道。
一聽到鄭老六的喊聲,雜役們很快聚集過來,一下便把夏葉擠到一邊去。
夏葉被推擠得險些跌跤,幸好及時穩(wěn)住身子,只是慌亂中仍被踩了幾腳,痛得她皺眉直揉腳。
「小姑娘別擋路!一邊去一邊去!沒看到這里在忙嗎!」一個雜役嫌她擋路,不耐煩罵道。
此時又有好幾個雜役往這里擁了過來,夏葉見狀,趕緊避到一邊,免得再被推擠跌跤。
她很想繼續(xù)看下去,可現(xiàn)在正是最忙的時候,再待下去不是被推擠受傷,就是被趕走……
對了!那些白花是用來裝飾擺盤的吧?等會兒應該會端上桌,到時再拿來看,不必急于一時。
想到筵席即將開始,夏葉一改氣悶,揚唇笑了,歡歡喜喜地轉(zhuǎn)身到前頭等吃去了。
筵席熱熱鬧鬧開席,一道道色香味倶全的菜肴陸續(xù)端上桌,賓客們邊吃邊聊,吃得愉快盡興。
很快地,筵席接近尾聲,部分雜役已經(jīng)在忙著清洗與收拾器具,一邊把東西搬上推車,幾個沒事的廚子聚在一旁休息,對賞銀一事討論得熱烈。聽聞這次筵席賓主盡歡,對菜肴的味道相當滿意,于是紛紛猜測夏老爺會給多少賞銀,甚至還為此開了賭局。
忙完了工作,沈易并未加入他們的討論,而是獨自走到較遠的地方休息,圖個清靜。一來沒興趣,二來那群廚子并不喜歡他,他何必自討沒趣,過去惹人嫌。
沈易雙手抱胸,懶懶地斜倚著墻,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天。
如果當初沒有背叛師傅,現(xiàn)在的他會是如何?應是幸福的吧?
原本他有師傅有師妹,有很好的前途,日子過得安穩(wěn)幸福,但當有人以御廚之位相誘,他一時被名利沖昏頭,背叛了師傅,結(jié)果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更差點葬送自己的人生。倘若能換回從前失去的,即使會比現(xiàn)在更苦十倍、百倍,他都愿意承受。
可惜,千金難買后悔藥,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師傅離開御廚之位后與師妹從此不知去向,他找了他們很久,后來與師妹在京城意外重逢,但師傅已經(jīng)過世,而曾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師妹則對他恨之入骨。
他從師妹口中得知,師傅死前仍念念不忘他這個徒弟,說他領悟力高,最有資格繼承他的廚藝,并將之發(fā)揚光大。
當時師妹在韓府替韓老太君作菜,為圓師傅的遺愿,師妹助他找回失去的味道與信心。學得心食后,他告訴師妹,打算回家鄉(xiāng)重開知味樓;對此提議,師妹很贊成,說師傅本來就有意把知味樓傳給他。
為攢足夠的錢重開知味樓,他回家鄉(xiāng)后進了八仙樓做事,由于鄭老六特別照顧他,其他人心生不滿,三不五時找他麻煩,故意雞蛋里挑骨頭,讓他日子難過。
過去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誰找他碴,一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反擊回去。
現(xiàn)在不同了,他懂得了彎腰低頭,所以無論那些人如何奚落他,都無法將他擊垮。
重開知味樓是他的夢想,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險阻,他都會去實現(xiàn)它;回到家鄉(xiāng)后,他一邊攢錢,一邊找尋合適的地點。
回家鄉(xiāng)前,師妹出嫁了,喜筵由他親自操辦,每一道菜都是他的祝福;看到師妹有了好歸宿,也算了卻一樁心事,相信天上的師傅也會感到欣慰吧。
沈易望著天,唇角揚起一抹笑,帶著一點苦澀、一點酸楚,更多的是遺憾與愧疚。
筵席豐盛的菜肴讓夏葉吃得心滿意足,菜尚未出完,她已飽得再也吃不下了,于是先行離席,到處走走消食。
想起稍早前的事,她來到廚房附近,遠遠就看到有群人聚在一塊聊天,不時傳來大笑聲,奇怪的是稍遠些有個男子斜倚著墻,雙手抱胸,身影顯得孤寂清冷,卻又有一種悠閑自在。
咦?他不正是那個將蘿卜雕成花的男子嗎?夏葉看清楚是他后,忍不住好奇走近,問道: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被打擾了清靜,沈易淡淡看她一眼,并沒回答,轉(zhuǎn)回頭自顧自地沉浸在思緒中。
怎么不理人呢?真冷淡。
見他態(tài)度無禮,她也不惱,轉(zhuǎn)頭看了那群高聲談笑的人一眼,再看向他,問:
「你是不是做錯事挨罵了,心情不好,才一個人待在這里?」想到了什么,她又道:「還是……那些人排擠你了?」
忙了整個早上,沈易只想一個人靜靜,偏偏有個人像麻雀似的在耳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實在煩人。
被吵得心思煩亂,沈易不耐煩道:
「無論是什么都與姑娘無關,這里不是姑娘該來的地方,姑娘何不到前頭繼續(xù)享用美食呢。」照上菜的速度看,包括甜品,應還有三五道菜未出。
見他終于開口說話,夏葉微微一笑道:
「我吃得很飽了呀。再說了,我是這家的小姐,這里有哪個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這是她家,他的確沒資格管她。沈易微微皺眉,不再說話了。此處不再清靜,已無法好好休息,他想著是否該離開到別處去。
許是看出他想離開的意圖,夏葉趕緊說道:
「今天用來擺盤裝飾的那些花鳥全是你雕的吧?你真厲害,好了不起啊,你還會雕什么?」
那些用蔬果雕成的花鳥,她愈看愈喜歡,原想拿幾個打算放在房里當擺飾,可惜蔬果雕成的花鳥容易腐壞,無法久放。
這些稱贊的話沈易已聽過太多,他依然面無表情,淡淡問道:「姑娘問這些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