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累……
自睡夢中醒來,擷香緊擰著眉頭,覺得全身又沉又重,完全不像一覺睡醒那般神清氣爽。
有人輕輕替她拂去頰畔發(fā)絲,擷香睜開眼,那雙熟悉的湛墨眸子映入眼中。
她以前怎么會覺得他的眸光冷峻得緊呢?明明是盈滿了溫柔啊……她唇畔微揚,伸手輕觸他的下頷,卻突然被他緊擁入懷,身子離了榻。
“別這樣……”擷香來不及反應(yīng),只能紅了臉,輕抵著他的胸膛。
初天緯沒有說話,只是把她抱得更緊。
疑惑讓她輕顰黛眉,他的懷抱,好僵……暖人的溫度依然,但繃緊的肌理線條卻好僵好僵。
“怎么了……”勉強(qiáng)笑道,腦中疾掠的景象卻讓她猛然住了口。
血……飛濺而出的血跡染紅了地,染紅了她的眼。
誰?被箭矛穿透的人發(fā)絲披散,遮了臉,她看不清那人是誰……她只覺自己手抖著,渾身冰冷。是夢吧?是她剛剛醒前作的噩夢吧?
她不想知道那人是誰!突然胸口像壓了大石,她強(qiáng)烈呼息,卻吸不到氣,她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那人的臉,但焦距卻像被定住了一般,調(diào)下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抬起頭來——
嬤嬤!
“不……不……”她驚駭搖頭,不自覺往后退,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開那畫面。
感覺到懷中人兒的竄動,初天緯痛苦地閉上眼,圈緊了手臂,不讓她逃離。
她想起來了。
“是夢吧?是夢吧!”她想看他的眼,想從里頭找到可以讓她心安的答案,卻被他按住后腦壓在胸膛,什么都看不見。“你說!”
“我來得太晚了……”
悶悶的語音從耳畔傳來,卻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她心碎魂散,那渾身浴血的身影更加鮮明。
嬤嬤死了?嫂嫂死了?淚急連上涌,模糊了眼眶。她想叫,喉卻像啞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抓緊他的衣襟,任由身子不住抖著。
“發(fā)泄出來吧……”他低喃,不忍見她如此痛苦。
她要殺了端木柏人!“放開我!”她奮力掙扎,怒聲哭喊!拔乙獔蟪穑∥乙獨⒘怂!”
那如鐵的桎梏卻收得更緊,她狂怒,無法掙脫的她只能握緊拳不住往他胸前擊去,卻是不曾撼動分毫。
那似發(fā)了狂的蠻勁,伴隨她的淚,重重?fù)粼诔跆炀暤男纳稀?br />
“別讓嬤嬤的犧牲白費……”
當(dāng)他趕到時,看到她拿刀在人群中狂揮,他只覺他的心仿佛停止跳動。他怕極下一個被箭矛穿透的會是她的身軀!他好怕遲了一步,就會失去她!
“為什么是嬤嬤?為什么?把嬤嬤還給我……”擷香倏地失聲痛哭,淚水不住奔流。嬤嬤只想能過著平凡人的生活,為何連這也不給她?
“端木柏人私下找上太子,我來不及阻止……”初天緯低啞道。
端木柏人瞞著他嫁禍給醉月樓,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率領(lǐng)御林軍出兵,當(dāng)他獲得宮中手下通報時,已然不及。
“去你的羅剎門!去你的奉旨辦理!你們都是官!都說了羅剎門不干我們的事,為什么不信?為什么苦苦糾纏?”擷香嘶聲哭喊,把所有的悲憤全發(fā)泄在他身上。她好后悔,若是早早和他劃分,沒有糾葛,是不是嬤嬤就不會死?
面對她的指責(zé),初天緯沉痛無語。
他信。種種跡象早已顯示出醉月樓與羅剎門毫無相關(guān),他早該另尋線索離開追捕,卻因一時貪戀,給了端木柏人伺機(jī)下手的機(jī)會。
因不忍見她被人欺凌,讓他眷戀不前,想守護(hù)她多一些時間,卻反而造成更讓她心傷的結(jié)局。
松了臂,初天緯握住她的肩,定定看她!拔視页稣嫦,在這之前,你別妄動。”
淚又涌上了眼,擷香咬唇,低頭不看他,任淚水滑落。
她知道,這一切不能怪他,羅剎門只是端木柏人的借口,若沒有此事,陰沉的他仍會另尋名目毀了醉月樓。
可……她滿腔的怨慰該如何發(fā)泄?嬤嬤的慘死冤屈又該向誰訴?
“……真相又如何?嬤嬤已經(jīng)回不來了!
“別忘了樓里的姑娘,真相一日不明,她們就脫離不了死亡的陰影!背跆炀暸,怕哀痛欲絕的她會義無反顧。“端木柏人不是你對付得了的,答應(yīng)我!”
不讓她閃躲,初天緯逼著她要一個承諾。他不想在一切真相大白后,卻見她已因?qū)こ鹞垂x開人世。
聞言,擷香閉上了眼。嬤嬤一直掛念著她們,她不能讓嬤嬤死不瞑目。深吸一口氣,她緩緩點頭。“我答應(yīng)你。”
初天緯看著她不曾或抬的眼,心中滿足不舍。
這一去,之后他還能擁她入懷嗎?尋出真相后,她能夠原諒將羅剎門引至醉月樓的他嗎?
只要能撫她心傷,即使她永世不再見他也無妨。他淡淡一笑,笑里含了太多愁苦,又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將她烙在心底那般深刻,才轉(zhuǎn)身離開。
。
強(qiáng)忍難過,擷香回到廳前,卻見廳中擺了一具烏沉棺木,樓里姑娘圍坐哭泣。
“誰送來的?”擷香啞聲詫異問道,美眸因哭泣變得紅腫。
“初爺吩咐的,還讓人幫嬤嬤入了殮。”
地毯上的血漬仍是如此怵目驚心……擷香忍住淚,走到棺木前。
棺木未蓋,躺在里頭的嬤嬤,臉色稍白,身上覆著一條繡邊黃綢,透身的箭矛已被除去,此時她輕合上眼的面容像睡著了般,沉入甜而美好的夢境中。
伸手輕觸嬤嬤的面容,冰冷的膚觸渾然不似嬤嬤那暖和的手,嬤嬤是真的走了,真的離她而去了……
她扶住棺沿,忍不住哀哀哭了。
沒人有余力去扶,大家哀凄落淚,哭得不能自已。
“擷香姑娘,外頭有官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醉月樓! 一名仆婢強(qiáng)忍悲傷稟報。
端木柏人還在監(jiān)視她們!申袖將眼淚抹去,擷香站起,只余下她一個人了,她要堅強(qiáng)。
“所有人都集合到西廂邊房,千萬別落單,”她揚聲道!叭粲腥藛柶鹉切┧幍氖拢颊f不知,不能讓嬤嬤的犧牲白費,知道嗎?”
姑娘們點頭,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
萬般不舍的視線在嬤嬤面容流連,擷香一咬牙,狠狠別開——
“把棺蓋蓋上,我們一起帶嬤嬤到后院……火化升天……”話至語末,強(qiáng)裝的堅強(qiáng)仍然瓦解,她不禁哽咽。
擔(dān)慮端木柏人一口咬定嬤嬤是羅剎門的人,會將尸首帶走,她無法救活嬤嬤,但她絕不讓嬤嬤落入他們手中無法安息!
樓里姑娘們?nèi)讨鴾I,圍聚過來,在擷香的指揮下,一起抬起了棺木,朝后院走去。
棺木的沉重,壓痛了手,更壓痛了心。擷香看著已鋪上干草,淋上燃油的棺木,五年來的相處情景,歷歷在目。
嬤嬤,來生找個平凡人家,生兒育女安穩(wěn)過日,別再這么苦了。孟婆湯別盡數(shù)喝下,記得我,記得品頤,來生再重逢……
手上火炬一點,看著點點星火變?yōu)榭衩突鹧,將棺木吞噬?br />
灰煙裊裊升天,擷香閉眼,淚滑下臉龐。
。
白日里鮮少有人踏足的醉月樓前,此刻被官兵層層包圍,持矛帶刀,如臨大敵,隔著條街,那頭擠滿了圍觀的民眾,全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直看。
“聽說那嬤嬤是羅剎門的人……”
“難怪,我就說,一個妓院老鴇精明成這樣,不正常!”
“可不是?借著妓院將心機(jī)滲透到達(dá)宮貴人里,妄想干預(yù)朝政,乘隙將大勢奪下,轉(zhuǎn)的惡毒心思!”
“難不成害了娥貴妃一家,她的目的是想脅迫娥貴妃遠(yuǎn)離皇上恩寵,借機(jī)將手下姑娘送入宮中,用狐媚之術(shù)迷惑皇上?”
“喲,你還算聰明嘛!賊人的心思都摸透啦!”
“聽說那奉旨承辦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反被賊人迷惑,若不是端木公子機(jī)敏,率領(lǐng)御林軍直搗賊窟,怕此案還無法了結(jié)呢!”
“就是說啊,那初天緯還到圣上面前想為醉月樓脫罪,早得端木公子通知的皇上已看破他的伎倆,將他押入天牢!
“御前統(tǒng)領(lǐng)誰押得住。俊
“就是說啊,幸虧初天緯總算還沒泯滅天良,見對手是自己手下,出手都留了三分,所有的御前侍衛(wèi)全攻了上去,手腳哪施展得開?久戰(zhàn)之后就給拿下了,那場面,驚險得緊。
“怎說得好像你親眼所見?”
“嘿嘿,我鄰居的舅媽的女婿的表妹的大叔公的二兒子在宮中當(dāng)差,聽那晚與戰(zhàn)的御林軍說的……”
群眾中你:口我一語,討論的聲音嗡嗡作響,守在門前的官兵統(tǒng)領(lǐng)聽得煩了,抽出腰間大刀,凌空不住揮舞——
“去、去、去!閑雜人等別在這里晃,再不走就當(dāng)羅剎門同伙拿了!”
白森森的刀身在艷陽照射下映出懾人的光,群眾嚇得腳下踉蹌,全跑了開去。
然而不一會兒,看他收刀旋回門前,像潮去潮又來,人們又圍了上來,開始指點,議論紛紛。
罷啦!守好別讓里頭的人溜了就成,不管這些死老百姓了!官兵統(tǒng)領(lǐng)翻了翻白眼,任由圍觀群眾說去。
他沒留意到,在對街的角落,有一名走方郎中及仆役佇立,相貌并無特別,但如炬的目光直視醉月樓。
“我要進(jìn)去……”郎中眼里滿是擔(dān)慮,眼眶已紅。
“沉著點,心急會壞事!逼鸵墼谒珙^一按!巴砩衔覀冊偬,別徒讓賊人抓著把柄。”
郎中長嘆口氣,只能點頭。
留心醉月樓前官兵的動靜,兩人隱入陰影,退出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