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紅欲紫,暈染的彩霞濃重厚郁,瑰麗得叫人驚心動魄,喘不過氣。
早早的,下人掌了燈。
“爺,那家伙嘴里不干不凈的,看起來他被折磨的還不夠厲害,讓我去撕了他那張嘴!表椝姆降幕鸨愿袷耆缫蝗铡
“多此一舉,他全身經脈斷得就剩一口氣,撐不過今晚的!弊柚鬼椝姆降牟家履凶油熘妿燋,朗目如星,一眼難以窺盡的城府都在一張斯文的臉中。
“我最討厭死到臨頭還亂吠的狗,王爺,你讓我去送他上路吧。”項四方還在嚷嚷。
祥獸爐上有熏香裊裊,幾上雀舌松清翠欲滴。
正靖親王項穹蒼端著青瓷蓋碗,正閑閑地撥著茶葉片,他冷靜異常,完全的事不關己!懊α艘煌,你不累嗎?”
“怎么會累,沉冤昭雪,俺還想放鞭炮然后好好地去客滿褸喝酒,不醉不歸!
隱忍多年的悶氣終于出盡,雖然花了一年的時間收集證據,又用了一年才把當初構陷王爺的幕后主使者拽了出來,可那痛快勁夠叫人樂上三天三夜也不為過了。
當年錫爵爺買通王爺的舊友,以秋獵為名目把爺拐上山去,最后回來只剩下他一個人,卻還惺惺作態地哭訴王爺是如何地為了追捕一頭野鹿而墜崖。
老實說,剛開始他們對王爺舊友的說詞深信不疑,他是自家王爺摯友,且自己傷痕累累卻先跑來報訊,這樣的人,那樣的時間點,就算放屁你也會把他的屁全當做香的。
可哭也哭過了,亂成一團的時間過去,還是有人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
他們家王爺不養無用的人,他跟鳳棲都是王爺十幾年的隨從,兩人徹夜推敲懷疑,商量了又商量,做了最大膽的決定,他們認為他們的爺沒有死。
天可憐見,他們的王爺果然回來了,并查出事情的真相。
當初王爺在絲墨城里一向獨來獨往,沒有依附任何黨派,也不加入太子與其他皇子之間的權力斗爭,但他優秀的能力一直是太子與其他皇子們極欲爭取的對象,錫爵爺幾次想幫太子牽線都不得其門而入,為了怕王爺為對手所用,索性買通了王爺的至交好友謀害他,當初王爺跌落懸崖入河,被救了之后因為對人性的失望而不打算再回來,若非項四方找到他,提醒了他王府里還有未了的責任,他真的寧愿從此在鄉下過著平淡的一生。
如今,多年的惡氣出了,大仇已報,怎不叫人痛快。
可說痛快,爺的臉上連一分的喜悅也不見,這就是唯一不對勁的地方,他們家王爺的人回是回來了,卻整整變了個人。
之前,是隱隱約約,府里的人都感覺到了,只是先是被王爺回府的喜悅給沖昏頭,又大仇得報,大家盡量不去想眼前這個王爺跟以前的那個究竟有哪里不一樣。
項穹蒼把喝也沒喝一口的青瓷杯放回去,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是托他的福從地獄爬了回來,錫爵爺也沒說錯,不得好死又算什么。”
一個天真的爵爺,以為拉下他項穹蒼就能離開絲墨城往光明的前途邁進嗎?
絲墨城,一個滿是私生子,一輩子就像墨一樣黑,無法翻身的城池。
他們這些被丟棄的庶子想離開這里,就算把整座絲墨城的人都屠光,也沒用。
“他犯上,這是大不敬!表楍飞n忽然咧開嘴笑,這一笑,令人沒來由的毛骨悚然,如同暗潮洶誦的黑暗撲面而來!拔覀円膊贿^比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要好上那么一點,誰想一腳踹死我們,容易得很!表椝姆胶网P棲面面相覷,抖了下,不語了。
爺不在的那段日子,他們就像沒了主人的狗,誰見到都想丟石子扔他們或是找碴,至今回想,他們抵死再也不要回去過那段日子了。
“怎么,這樣就嚇到了?”項穹蒼笑得都快流出眼淚來。
沒人敢接話回答。
項穹蒼收起眸底復雜的心思,一拍扶手!巴螅兆訒絹碓骄实,你們等著瞧吧!”他不會放過那些看他笑話的人,錫之瀾不過是一顆小石子。
天翻地覆,尸骨無存將會是那些人最后的下場──
項四方即便這幾年來看習慣了自家主子嗜血的表情,可還是忍不住腿軟。
馬車里搖晃得厲害。
放眼看去,笑臉沒幾張,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也難怪,她們這些剩下的,就像叫賣的貨物,質量比較好的都被挑走了,剩下的,是買家眼中的瑕疵品。
未知的命運,黯淡的未來,讓本來就忐忑的氣氛更加沉重了。
“你們看!絲墨城,我們來到絲墨城了!”老是掀起車簾子往外探的小姑娘驚訝地喊叫了出來,旋即垂頭喪氣。
“怎么會是這里,我娘說一來到這里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別哭了,這是命,別怨了。”有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說到這里,卻開始抹起眼淚來。
這有人一哭,引發了連環效應,本來還勉強撐著的幾張小臉都撇了過去,彷佛想到屬于自己的傷心事,原來鴉雀無聲的馬車里都是啜泣聲。來喜兒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她跟這些小姑娘沒有什么不同,身上的補丁一樣多,包袱一樣小,大家都是被環境所逼迫的人,真要說,她只比人家虛長了幾歲的年紀,另外,她很看得開,爹在大水的時候死了,娘禁不住奔波勞苦的生活,加上失去了爹,早已沒有活下去的動力,她也走了。
每個人都有她的身世遭遇,坎坷也好,平常也好,哭完了,笑完了,不都得吃飯睡覺過日子?有什么好哭的,失去的又回不來。
“這……絲墨城有什么不對嗎?”
有個清秀的小姑娘抹了淚!斑@位姐姐,你是外地人吧,才會不知道這絲墨城的厲害!
“嗯,我是外地人,在京城沒住多久。”
“這就難怪你不知曉了,”她換了位置坐到來喜兒身邊,壓低聲音。“這絲墨城自古就是皇室庶出的貴族集居地,這樣你懂了吧?”
來喜兒點頭,有幾分了解。
絲墨城,位于京郊,是京城轄下的縣城,城中除了一般的商鋪,主要是各個貴族的府邸,是所謂的貴族集居地,這些名為貴族的人大多是歷代皇帝的私生子,不被載入皇室族譜,沒有實權,只能擁有稍微凌駕一般貴族的地位,但也僅止于此。
見不得光,又不能不安置,卻也怕他們哪天另有二心造反什么的,只能把他們豢養在一起,互相監視。
“姐姐,你看起來比我們年紀要大對吧?我叫桃香,你叫我小香就可以了!睂ふ覍砜赡芡说耐瑫r,也不忘探一探來喜兒的底。
“我叫喜兒!
“喜兒姐姐!
“小香。”
來不及看看這座城的模樣,在馬鳴還有馬夫的吆喝聲中,馬車在翻滾的黃色塵土里停了下來。
門簾掀開,自然不會有人替她們拉開腳踏,幾個小姑娘自力救濟地手拉著手跳下了馬車。黑檐素墻,是這座親王府邸給來喜兒的頭一個印象。
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打小門魚貫地進了府,發現府里不如想象中的大,乍看收拾得干凈清爽,窗欞卻布滿陳舊的灰塵,青磚鋪地的縫隙也鈷出不應該有的雜草,飛檐翹角的小獅缺了琉璃珠也不見有人補上,幾枝碧綠毛竹林本應該清翠可愛卻缺乏修剪,一個不小心撞見只會覺得陰森可怖……
說是王爺府,卻蕭條得緊。
差點撞上前頭的桃香,來喜兒這才發現她一路心不在焉地來到了大管事面前,大家已經安靜地排成橫列準備聽訓了。
“這里是正靖親王府,等一下有黃嬤嬤帶你們到各處缺人的地方去,還有,親王府里該有的規矩不能少,一不小心就會掉了腦袋,我可不是危言恫嚇……”
來喜兒并沒有很專心聽有著三綹山羊胡子的大管家叮囑什么,也沒別人的心眼,對她來說,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是垂死的駱駝也大過馬,及正她也沒地方去了,大戶人家是非多,不管這位親王受不受皇帝寵愛,將來有沒有雞犬跟著升天的機會,只要自己謹慎小心,日子還是能過的是吧?
桃香長得清秀,被分派去了內院接受差遣,據說這是軟活兒。
至于她,大管家只隨意瞄了她一眼,大手一揮讓她去了廚房。
她沒看這些臨時妹妹們給予的同情眼光,廚房就廚房吧,什么工作都會有人做,那些鍋碗瓢盆她還算上手。
外院房很安靜,過了垂花門,里面是內院,來到后草房只剩下來喜兒一個人。
“沒有主子的召喚,主屋千萬去不得,親王府雖然小,該有的規矩還是有的,知道嗎?”說是嬤嬤不過也三十出頭的年紀,說的話跟山羊胡子的管事差不多一個樣。
住宅怕祝融,一向把廚房建筑在最偏僻又靠近水源的地方,兩人迂回地走了快半盞茶的時間才看見炊煙裊裊的煙囪。
“這里就是廚房,王麻子你要的人來了。”黃嬤嬤還回過頭來對著來喜兒說話呢,接著反過頭沖著廚房的木門揚高尖細的聲音,吼出了個中年漢子。
那漢子腆著一個大肚子,滿臉橫肉,臉頰上點點麻子,手拿菜刀瞄了眼垂著頭的來喜兒。
“就一個?”
“就一個!
“一個丫頭,那怎么管用,我這里起碼要三個人!”
“我沒辦法,其他丫頭都讓云藐院還有蘊紫院的人要走了,這是最后一個,你愛要不要!
“這瘦巴巴的能抵什么用?”漢子還在嘀咕。
“你不會一個人當三個用啊。”黃嬤嬤一推兩瞪眼。
“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死老太婆!”一直到黃嬤嬤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看似老粗的王麻子居然一刀砍在門板上。
來喜兒狼狼吸了口氣,畫目瞪著幾乎是傷痕累累的門扳,好一下子才回過神來,按下亂蹦的心跳朝他福了禮。“大叔,喜兒給您見禮了!
王麻子大手一揮。“我是個粗人,不興這套,不管你對我多必恭必敬,該你干得活也不會少,知道嗎?”
“喜兒不怕干活,只要能吃飽睡飽,廚房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你這傻丫環!”王麻子臉上的皺紋笑得擠成一團。
“人家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倒是把活都給攬了,哼哼,你來得正好,灶火不夠旺盛,趕緊來幫忙吧!
拔起菜刀,王麻子冷哼著轉身進去。
難得來了個灶婢,他得好好善加利用……慢著!要是照他以前物盡其用的利用法,要把人給嚇跑了怎么辦?不如,少少的用,好好的愛護才對吧?王府人手不足真是有夠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