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是渾沌的,略沉的身子被暗夜中突然伸長的胳臂連人帶著錦被包裹了起來,忽覺騰空,本來睡得沉沉的人兒驚呼地睜開杏眼。
熟悉的味道,是她閉上眼睛也能描繪出輪廓來的人。
“你這是做什么?”
他想把她帶到哪去?
項穹蒼咧出一排白牙,低頭汲取了專屬于喜兒的香氣,親親她的額頭!鞍胍共凰X做什么,當小偷啊。”
“你放我下來,要是被人撞見了……那多難看!
“什么難不難看,相公抱娘子,天經地義。”他離開溫暖的大床,踏出門坎,此時月上中天,銀色和青色的月輝交織成一輪驚心動魄的蓬光,來到府邸高處,簡直像觸手可及。
來喜兒哪還待得住,翻身就想下來,卻讓項穹蒼阻止了。
“我們上屋頂去!
“屋頂?”
“不然你以為我們出來做什么?真的當小偷,偷自家的東西?”他樂不可支,要不是沒有多余的手,肯定又要多吃一下懷中人兒的豆腐了。
來喜兒忍住要往他胳肢窩戳過去的沖動,再說隔著厚重的被子,沒有一指神通的功力也無法穿透重重障礙吧。
懷中雖然多了個人的重量,項穹蒼卻輕松如常,借著墻面與樹干,跳躍之間上了一間瓦房的屋脊。
“要放你下來嘍,可以站穩嗎?”
“嗯,沒問題。”
“被子不可以拿下來,屋頂風大。”要是忘記叮嚀,只會照顧別人卻很少想到自己的喜兒一定會把保暖的被子拿掉,只顧著贊嘆星星的美麗。
“知道了,管家公!”她輕嗔。
兩人在屋脊坐定,院內曲徑回廊幽深深,如不規則棋盤似延伸出去的街道巷弄只有零星的燈火燭光,這是一個萬籟俱寂的夜。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老家的時候常常這樣偎著看星星?”
“怎么不記得,你下工回來,洗得一身舒爽,睡前總要看過天上那十字星才能睡,我記得曾經問你為什么知道那十字星永恒都在,你說是一個流浪的胡商告訴你的,那胡商天天在星空下搭帳篷睡覺,穿越過神秘復雜的沙漢,搭船走過巨浪滔天的國家,后來……你沒有回家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看著那個星星,許愿讓你回來……”
“喜兒……”
“不提、不提……都過去了!
“其實沙漠、流浪、大海、天上星都是我的幻想,我跟你說過吧,我從小由嬤嬤帶大,一個玩伴也沒有,一個人只能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如果我不是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也許會是個偉大的流浪商人也說不定!
那是一個寂寞孩子的想象,也許單調也許不切實際,卻撫慰了他寂寞如死的童年。
“哪天等我離開官場了,有好多事可以做,可以從商,可以寫書,可以帶你到處去玩,我們去看大海,去看沙漠,還要追著南十字星走!
“聽起來很美。”有幾分心動,有向往,可是要等到什么時候呢?等到什么時候他才會對官場厭倦?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吧……
“其實當官好辛苦,不到四更天起床,趕著五更天前到宮門外等著上朝,現下天氣轉冷了,還是得上朝!辈皇钦娴谋г,只有夫妻才知道那是一種撒嬌,男人式的。
“不如……回鄉下種田吧。”過普通生活,耕田度日,吃著好吃的飯,睡覺,吵架斗氣、歡笑。雖然知道是癡人說夢,卻還是奢求那鏡花水月。
“傻丫頭,那種日子我們回不去了,我要爭一口氣,我要顯榮,我再也不讓別人把我踩在腳底下,你知道嗎?我們回不去了!彼燥@激動,指節都是青筋。
“這些,你不是早就做到了?”她的口氣很淡。
這世上任何東西都沒有親情來得重要,她的相公不是野心家,只是一心想要父親的溫情。她知道。
丈夫有鴻鵠的志向,及倒是她顯得絆手絆腳了。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我爬得還不夠高,我還得立下更多功勞才行!
來喜兒用自己的手覆上丈夫的,“你會的!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倦意淡生,她靠上了項穹蒼的肩膀。
人,總身不由己地跟著命運的輪軌去走,走著走著,有誰知道命運的盡頭有什么在等著?
未知。
可是人們的腳步仍舊毫不遲疑,誰能告訴她,兩人的盡頭處有什么?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夜逐漸傾斜,在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項穹蒼才把喜兒送回寢房。
終于,來喜兒知道為什么那天夜里都已經入睡了,項穹蒼卻帶著她飛上屋頂去看星星。
因為幾天過去后,他自動請纓去剿匪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看著回來報訊的大慶,來喜兒只問:“天寒地凍的,王爺可帶足了御寒的衣物?”
“該準備的,奴才都給帶上了!
“誰跟在他身邊?”
“鳳爺跟四方爺!
“你是爺的貼身小廝,為什么沒有也跟著?”他不懂出門在外及而更需要人照顧的道理嗎?
“爺說讓奴才留在府中幫忙照應內外,有什么需要男人出力的,大慶可以派上用場!闭f到底,他的心還是顧著這個家的。
“爺有說幾時回府嗎?”
“有,少則數十天,多則一月!贝髴c有問必答,必恭必敬。
“那就好,沒事了,你們各忙各的去吧!鼻餐怂械娜,只留下兩個小丫環。
年關將近,這節骨眼打什么盜匪,為什么不等春暖花開呢?不說,為了怕她擔心。難道不說,她就能一路安心到底?她轉身拿了書冊,眼卻看著劈啪作晌的炭爐發怔。
炭里放了松香,溫暖著整個寢房,夏日的紗幔很早就收起來了,換上能遮風的秋綢,綢布織的細細的,下擺是象征豐收的黃金麥穗,好快,她這屋里生活了將近快要一年。
這一年來看似有權有勢,日子其實過得心驚膽戰,沒有以前舒服。
“夫人您別擔心,王爺很快就回來的。”貼心的寧馨湊過來拉了拉喜兒的衣服,一臉真摯。
來喜兒輕摸她的頭。
“我有表現的那么明顯嗎?”
寧馨旁邊探出平安的頭來,她吐著舌!胺蛉,就差臉上沒寫字而已,您跟王爺的感情真的好好喔。”
來喜兒微微笑。
“嗯,我們上課去吧,今天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
她跟著家仆、家丁的家眷一起在小院落里讀書,這行徑,起先又把王府的人嚇得不敢讓孩子來識字,不過,現在不同了,大家和樂融融地在學堂里,你給顆糖,他給包炒果子,她可受歡迎得很呢。
來喜兒知道這類的事情往后只會多不會少,她不應該老是把一顆心放在外出的丈夫身上,這個家就夠她忙的了
她得督促廚工們把采收的青蔬腌漬成泡菜,臘肉也得上架了……
不只這些,宮廷禮儀的訓練好像也得加緊腳步才行,另外,每個月人情世故的紅白包也得應付上……
沒錯,隨著項穹蒼的平步青云,王府往日的寧靜也跟著沒了,每天來投拜帖的士紳富豪只多不少,送走了一批美女又來一批、皇上的賞賜,同僚的饋贈,能推說不要嗎?
要安置,要安排人手,府中的開銷變大,人手越來越多,小小的王爺府已經快要容納不下那么多人了。
雖說叫自己不要想念,要堅強,可是牙床的枕畔是空的,軟衾臥榻無人做伴,她的心直慌。
女人都活該擅長等待嗎?
她徹夜輾轉,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