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行云仔細地為單老爹把了一刻的脈。
俊顏自始至終紋風(fēng)不動,最后,他放下單老爹的手,微笑問道:“老爹吐血的癥候還嚴重嗎?”
“早上吐過一回,每次都很難受,像要了老命似的……”說不了幾個字,單老爹又開始咳起來。
“阿爹!”單喜趕緊為他拍背,著急地看向喬行云!靶性乒,我阿爹的病能好吧?該吃什么藥?”
“你爹的病很嚴重,事到如今,恐怕吃什么藥都沒有用!彼麑嵲拰嵳f。
“什么?!”單喜聞言,虛軟了下身子,也察覺阿爹的表情不對!安,不會這樣的……行云公子,請你再把把看……”
不是說行云公子的醫(yī)術(shù)高明嗎?她不相信竟連他都對阿爹的病束手無策,如果他沒辦法,那不代表阿爹真的無救了嗎?
“沒必要了,如今重要的是老爹剩下的時間,以及減輕他的痛苦!眴绦性齐m然行醫(yī)救人,但世上也有兩種人他無法救,一是行惡多端的人,一是陽壽已盡之人,單老爹就是后者。
單老爹終于說話了!昂昧,喜兒,不要為難行云公子,阿爹的病自己知道,這是神仙難救的病,也不干行云公子的事!
“阿爹……”單喜眼眶紅紅地望著爹,覺得心痛又失望。
可是阿爹教過她,自己受的苦不可怨別人,若別人相助,自然要感激,而如果別人沒幫忙,也絕對不能因此埋怨生氣。
她記得阿爹的每一句教導(dǎo),因此就算難過失望,她仍是抽噎了聲,對喬行云致謝。“知道了,謝謝行云公子特地跑這么一趟,謝謝你……”
當(dāng)喬行云看見她含淚的眼,心中忽然有股后悔。
但……后悔什么?
他喬行云給人看病,向來直話直說,有什么病該怎么治,能不能治好……所謂人各有命,他能救,代表對方確實有命;不能救,代表福分已盡。比起對病入膏肓的病人蓄意隱瞞,他更希望病人能徹底了解,把握時間。
“單老爹,您的時日恐怕不長了,這十天里……請您好好交代未了的心愿吧!
“我的心愿……”單老爹臉色蒼白地看著單喜,對她伸出依戀的手!爸挥邢矁阂粋人,我只怕我走了,她會沒人照顧啊……”
“阿爹!”
“對不起,都怪阿爹,沒早些幫你許個好人家!眴卫系袀匚兆∷男∈郑簧崴鸵兂晒屡!澳阋院鬀]了阿爹,誰為你擔(dān)心親事、盼你吃飽穿暖呢……”
“我不怕,阿爹!眴蜗材I水,堅強地承諾!拔視䲟觳,也會些手工活,一個人過得下去的!
“那婚事呢?”
“喜兒會遇到很好很好的人,他會照顧我的,我保證!
喬行云無言聽著她說的話。她要保證什么?對自己生命一無所知的凡人,卻口口聲聲說著美麗的將來,卻不知在他幾百年的修行歲月里,遇過最無能渺小的生物,就是凡人——“阿爹好想看到你遇到那個人……可惜啊……”
結(jié)論,還是想要延命增壽嗎?
喬行云并非想不出辦法,只是此舉畢竟有違天命,與咒人索命一樣,都會有無法預(yù)料的天理報應(yīng)。
然而他欠單喜一個恩情,如果束手無策,他哪能還報此恩?如果不還清,這筆恩情將會記在他們的緣分簿里,拖累他的修仙之路。
“行云公子,老爹我可以拜托一件事嗎?”單老爹忽然看向喬行云。
“您請說。”
“喬家家大業(yè)大,一定不缺仆人,不過……能不能請您收留喜兒?給她一個吃飽穿暖的地方就好,這樣我也可以瞑目了!
喬行云問單喜!澳阌X得呢?”
單喜不想違逆阿爹的最后心愿!鞍⒌脑竿褪俏业脑竿绻性乒釉敢,就讓喜兒去喬府做丫頭吧!”如果阿爹可以安心,她也愿意去喬府討生活。
喬行云懂了,單喜的心愿,就是單老爹的心愿能成真。
他若答應(yīng)單老爹的請求,那么她給他的恩,應(yīng)該也能了了!皼]問題,喬某保證,一定給喜兒姑娘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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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告別了單老爹,喬行云在單喜的送別下走出屋外。
“行云公子,謝謝你……剛剛幫我安慰阿爹!眴蜗驳念a邊還帶著淚痕,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勇敢,勇敢得能堅強面對阿爹的死,不讓人為她操心!拔摇退闳蘸蟛蝗谈矝]關(guān)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喬行云聽了,皺眉!澳阋詾槲抑皇窃趲湍闫垓_單老爹?”
“不不,不是欺騙,你做了一件好事呢,行云公子!彼龑λ麚u了搖手,怕他誤會自己的意思!澳阕屛野⒌梢詿o后顧之憂,我很感激你,真的,所以你不用可憐我,我一個人日子也過得去……”如果因為她而給喬行云帶來困擾,那就不好了,她不想成為別人的麻煩。
為何感激他?
他什么事都沒做,應(yīng)下的承諾還被她推了,不是嗎?
這個單喜……怎么會這么單純又耿直?
他修煉近千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尤其是當(dāng)今這世道,他見過的人多半貪婪自私,為求富貴無所不用其極,就說進他喬家當(dāng)差,是城里百姓求也求不來的好事,怎么可能會有人像她這樣一口推卻,一點也不心疼?
他不但驚訝,還很受挫……他不過想快快了結(jié)他們的恩緣,可是一個簡單的報恩,因為她竟弄得他欲報無門,心里還沉甸甸的?
仿佛他冷血,仿佛他無能,真是悶……
想罷,喬行云斂住眼,從襟里掏出一顆藥丸送給她。
“這是什么?”
“把這個給你爹服了,跟你爹好好過一段快樂的日子吧。”把藥交給她,他轉(zhuǎn)身牽馬,說出他的決心。“然后來找我, 我會一輩子照顧你——”
在那之后,單老爹果然如他所說,過了一段只有快樂的日子。
比起他所說的十天還多上一個月,單老爹的病仿佛好轉(zhuǎn)了,他能下床,能跟單喜上山,父女倆天天笑著過日子,珍惜分秒的相處。
而后有一晚,單老爹一睡不醒,于是單喜知道,他去了早該去的地方,很安詳、很滿足……
喬行云似乎早已預(yù)料了一切,派來喬洪幫她處理后事,她什么都無須擔(dān)心,好好地送走了阿爹。
殯期后,喬洪也帶著單喜回到喬府。
“你來了!眴绦性凭驮陂T口候她,好看的黑眸對她微笑,他的溫柔讓單喜想起他那句——“我會一輩子照顧你——”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好不正常。
然后她低下眼不看他,可是心還是怦怦跳,當(dāng)他走來牽住她的手,她也被他手里的溫暖給暖燙了心,暖紅了小臉。
他親自牽著她走進喬府,到一座開滿梨花的院落,告訴她!斑@就是你的住處,我的房間在后進,以后你就做專門伺候我的丫頭,只要做我交代的事就好,我沒說的事,你不必動手!
“不必……動手?”
“意思是你可以過自己的日子,找自己的樂子。”喬行云更明白的解釋。“不用覺得不安,府里奴仆太多了,本來就不缺你!
“可是,我是公子你的丫頭……”單喜低下頭。他的那句‘不缺’讓她突然有些難受,好像她在他的心里其實是多余的,讓她剛剛喜悅的心像落了地,還壓上了重石一般,悶悶的,失望又受傷。
見著她的表情,喬行云便發(fā)覺自己說話太直,改口解釋。“我的意思是府里奴仆各安其分,你若多事會亂了他們的工作。你放心,我有很多事能分派給你,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在府里白吃白喝的!
“原來如此!眴蜗册寫蚜,也露出笑靨!澳枪酉胂扰山o喜兒什么事?你盡管交代喜兒,喜兒就算不會也會努力學(xué),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喬行云把她的一尤一樂看進眼底,沒想到她雖然單純,還是個很積極的丫頭,瞧她對自己毫不懷疑地信任,竟讓他心底舒暢,好像自己既是她的主人,便也是這世上她唯一會討好的對象,她只為他開心,為他發(fā)愁……
有個人的心里只住著自己,這滋味自然美妙,就是喬行云知道他對單喜的好不過是憐惜她的境遇,是他還恩的計劃,他也不在乎她究竟知不知情。
相反地,他很樂于享受她對他的好感與信任,不管是她的聽話,還是她的討好……只有她能讓他開心就好。
“事兒肯定是有,讓我想想……”什么事夠她消磨時間,又不需要勞力使粗?他想了想,目光忽然定住!坝辛耍矁,你懂香嗎?”
“香?”
“不懂?”
單喜很慢地搖搖頭。她出身于山野,沒念過書,沒過過大家閨秀的日子,怎么可能懂得什么香呢?
要從頭學(xué)起?太好了。“我喜歡聞香,不如你為我學(xué)調(diào)香吧?”
“好,我學(xué)!敝灰枪酉矚g的事,她一定努力學(xué)習(xí),盡最大的力量討他歡心,回報他對自己的恩情。
“那好。明天起,我會讓喬善找時間來教你認幾種制香的藥材,然后再讓你去香料行學(xué)學(xué)聞香,之后再開始調(diào)香!
“好,我一定會馬上學(xué)會的,三個月——不!只要一個月就好!眴蜗残判臐M滿,雖然她不懂香,也不了解制香,但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日里學(xué)會調(diào)香,她保證。
見她神情認真無謂,喬行云確定她是把事情想簡單了。調(diào)香可不是一、兩個月便練得起來的學(xué)問,普通人至少要一年才能掌握個大概,否則他怎么會找這差事給她?
然而見到這么有自信,他也不想戳破她的美夢,不如看看她究竟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對了公子,你喜歡梨花嗎?不然院里怎么會種滿梨樹?”單喜好奇地問。
“我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狐貍,他特別喜歡吃梨子,所以我把院里種滿梨樹,好讓他常常吃得到梨子。”
“狐貍?”
“是啊,”他瞇起眼,故意語帶玄機!笆且恢话咨暮偂
白色的狐貍?單喜一聽,便想起那日在竹林遇到的白狐。
不知道那日用了藥,他的傷好了沒?還有那日他安慰她,結(jié)果隔天行云公子果然回到濮州,對于他的預(yù)言成真,她也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
她想想便問:“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貍都喜歡吃梨子?”
“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她回答。“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我想好好謝謝他!
“朋友?”他挑眉!笆侵缓偅俊
“嗯,他正好是只白狐!彼f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翱墒,現(xiàn)在這時候,要上哪兒找梨子呢?”
“要梨子還不簡單?我正好有一顆!眴绦性茖⒂沂稚爝M左手袖里,霎時便從袖里抽出了一顆大梨子!斑,這不就是了?”
“真的是梨子耶!”單喜看著他的無中生有,驚喜的目光對上他的!肮,原來你還會變把戲!這梨子究竟是從哪里變出來的?”
原來他不但會治病,還會變把戲,比起什么都不會的自己,公子真的好厲害好厲害。
單喜驚喜極了,不但心生崇拜,還主動翻看他的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偷藏了什么機關(guān)。
喬行云甩甩兩袖,只說這是他的“秘密”,任她問急了也不告訴她答案。
橫豎她是為了報答那只“白狐”,那么他也愿意為她耍點小法術(shù)、逗她開心,見到她那副欣喜卻又不得其解的苦惱模樣,他的心情也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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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當(dāng)喬行云喚來喬善,要他教教單喜認藥材時,才發(fā)現(xiàn)單喜不見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房里的床榻絲毫未亂,就連喬行云也摸不著頭緒,這丫頭是跑哪兒去了?
昨日她明明很開心的進了府,對他的安排也很欣喜,不可能是連夜出逃,但若不是逃跑,她有什么理由憑空消失,連句話都不留?
還是,她想起有什么要是未辦,所以急急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