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
擁有好山好水又物產(chǎn)豐庶的濮州,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墨客、富賈豪商喜歡的風(fēng)光名城。
尤其幾任的濮州地方官都是廉潔愛民、勤務(wù)重治的清官,把濮州治理為天下首善之城,人民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
為此皇上還曾大大表彰濮州地方官,幾位大老爺前后都被擢升回京任官,擔(dān)任朝廷要職,名滿天下。
然而濮州百姓知道,大老爺們雖然清廉愛民,可是濮州大大小小的整治開銷可不全都是國庫買單,若沒有濮州首富喬耆玄的傾囊相助,那夏季該擋洪的堤防便建不起來,愁收的農(nóng)戶便無錢能活,要興建的學(xué)舍便辦不起來……那他們濮州就算山再高、水再好,人也過不得這么好。
說起濮州首富喬耆玄,全濮州沒有人不識得他,因為濮州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的財產(chǎn),一半的商家都是喬家的產(chǎn)業(yè),舉凡喬家錢莊、喬家米鋪,喬家酒樓、喬家鏢局……各種行號都有他喬家經(jīng)營。
然而不只經(jīng)營,他也廣用這些產(chǎn)業(yè)幫助百姓,錢莊救急、米鋪賑糧、鏢局修路……就連濮州最有名的學(xué)舍都是他出錢贊助,說他是鋪橋造路的大善人,一點(diǎn)也不是虛夸。
此時,就在喬家開設(shè)的藥堂里,有一位十五歲的清秀少女,她背著竹簍,懷里揣著為數(shù)不多的銅錢,面容不安地請求藥堂掌柜。
“喬掌柜……我來給我阿爹抓藥了,跟上次一樣的藥方子,你看看錢夠不夠……”
正在記帳的掌柜喬善抬起臉,見是單喜,便放下筆轉(zhuǎn)身去配藥,一邊道:“喜兒,你爹的病有沒有好些,換了這帖藥,他覺得怎么樣?”
“阿爹說感覺好些了,可我覺得他身體還是好虛,下床沒走幾步路就得我攙了,還有他的痰中帶血,喬掌柜……這樣算有改善嗎?”
單喜的爹前個月在山上倒下,請了城里的大夫去看,說她爹是患上了癆癥,必須好好贍養(yǎng),連門都不能出。
只是藥都吃了個把月,方子也改了幾次,單老爹的病卻不見大好,不禁讓相依為命的單喜心急如焚。
“不然這樣吧,”喬善眉頭一擰,隨即轉(zhuǎn)身對她微笑!拔颐魅张矀時間上你家給老爹把脈,看看老爹的病有沒有改善、方子要不要改改,啊?”
“真的嗎?”單喜睜大水眸,感激萬分!爸x謝你,喬掌柜,謝謝……”
他們父女倆不住在城里,而是城外山腳的小村內(nèi),為了治阿爹的病,她已經(jīng)好幾次進(jìn)城請大夫給爹看病,一來一往不是趟輕短的路程,所以聽見掌柜主動表示愿意來這一趟時,她真的好感激。
“別謝了,只要你爹的病能好,這比你跟我磕頭還讓我開心!眴躺瓢盟幉慕o她!皝,喜兒,藥拿著。”
“喬掌柜,錢給你,你點(diǎn)點(diǎn)看……”
喬善馬上推開錢袋!安稽c(diǎn)不點(diǎn),你別給!明天我還去你那兒呢,等你爹病好了,再一起算也不急,知道嗎?”
一袋辛苦攢來的銅錢又回到自己手里,單喜既安心又愧疚,只因這些錢已經(jīng)是家中最后剩下的一點(diǎn)錢了,平日她代替爹爹進(jìn)城賣柴的錢,根本連他們吃飯都要不夠了,更別說是買藥。
然而買藥付錢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如今她拿了藥卻不付錢,當(dāng)然覺得虧欠人家。
“喬掌柜,你放心,等阿爹病好,我一定會把錢給還清。”她握緊手中的錢袋,對自己發(fā)誓,她一定會好好報答這救命之恩,就算要她做牛做馬一輩子,她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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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地走出了藥堂,單喜在門口遇到了城里的王大娘,她是跟阿爹買柴的老主顧,對自幼失母的她也是十分疼愛!鞍ρ较矁海趺催M(jìn)城了?你爹呢?”
“大娘,阿爹在家休息,我是進(jìn)城來拿藥的。”
“那你爹的病好些了嗎?大夫怎么說?”
“大夫說明日會再來給阿爹瞧瞧……”單喜不敢跟王大娘說掌柜那席話,怕讓王大娘惦記進(jìn)心里,讓她平添煩惱。
阿爹教過她,做人不能老給人惹麻煩,一定要將心比心,不要讓人為她擔(dān)心著急,她一直記得,也從不讓人擔(dān)心。
“那就好、那就好!喜兒,我這兒有只剛宰的雞,你帶回家去燉湯,給你爹補(bǔ)補(bǔ)精神,還有你自己也多吃點(diǎn),瞧你這些日子折騰的,都比你賣的柴還瘦了!”
“大娘,這怎么好意思……”
“還有,”王大娘隨即從兜里掏出一袋銀兩,塞進(jìn)她的手里。“看病要錢,買藥也要錢,這些你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大娘,這不好!”她連忙搖頭,慌張地要把錢還回去!鞍⒌f過不能隨便收別人的饋贈,您給我只雞已經(jīng)夠多了,銀子我是絕對不能收的!
“什么隨便?這錢又不是給你玩樂花用,而且我王大娘也不是什么別人,是你爹的老朋友。 蓖醮竽锂吘故鞘拦市,三兩句就把她的理圓了。“幾年前我那口子剛死的時候,我也受過你爹不少恩惠……再說我們濮州人做人,最重視彼此相助的道理,你怎能不接受我的幫助呢?”
濮州既出了好官,又有喬家大善人濟(jì)世,因此濮州老百姓就算沒念過書,也都知道做人不該自私,街坊有難必須彼此相助,于是大伙兒都信人助人,不求回報,比如買酒的客人忘了帶容器,酒樓老板也愿意出借自家酒壺給對方,即便是第一次上門的客人也一樣。
被王大娘這么一說,單喜不得不收下銀子,也將王大娘的好心牢牢記緊。“大娘,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別謝了。”王大娘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瞧瞧……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不但娘親死得早,在濮州又沒有其它親戚,只有單老爹一個親人,這些日子,她既要上山撿柴賺錢,又得照顧生病的爹,萬一單老爹有個什么不幸,要她這么一個小姑娘該如何是好?
她想想嘆氣!翱上Ь涂上А性乒尤瞬辉阱е,否則讓他給你爹看看,說不定馬上就藥到病除了!”
單喜知道行云公子,他是喬耆玄的獨(dú)生公子,聽說他曾被算命仙斷命為“凡身仙骨”,人不但長得英姿俊逸,性情溫煦,更難得的是有一身好醫(yī)術(shù),每凡經(jīng)商回來的時候,會在自家藥堂坐堂免費(fèi)問診,排隊看病的民眾是絡(luò)繹不絕。
她還聽說行云公子不只救人,連動物也救,隔壁的獵戶曾經(jīng)誤捕一只幼鹿,因為舍不得宰他,便送去給行云公子治療,沒多久便讓他治好了,還親自將幼鹿放回山林。
于是大家對行云公子又愛又敬,別說全濮州的女人愛慕他,就連濮州的男人見到他也不喊他喬公子,而是親切地喚他“行云公子”。
“大娘,那您知道行云公子什么時候回來嗎?”
“應(yīng)該要回來了,我記得每年立春這時候,行云公子都會回來濮州的……”全濮州人都知道,一年里有十一個月,行云公子都與父親喬耆玄外出,只有一個月會住在濮州。
“真的嗎?!”單喜不禁喜出望外,將希望寄托在行云公子的身上,畢竟阿爹的病至今毫無起色,若是能讓他瞧一瞧,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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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賺錢給老爹治病,單喜天天都得上山撿柴。
隔日,當(dāng)單喜賣完柴回家時,躺在床上的單老爹正咳得不能自已。
她見阿爹咳癥發(fā)作,連竹簍都沒放,立即倒了杯溫水端過去!鞍⒌旌缺
單老爹喝了口水潤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喜兒,回來啦?”
“阿爹,我今天撿了好多柴,賣了不少錢,您看!”她喜孜孜地將錢袋露給單老爹過目。“所以您不用再擔(dān)心藥費(fèi)了,還有……我買了您最愛吃的鮮魚,等會兒我清蒸了給您嘗嘗,好不好?”
“好。”單老爹微笑點(diǎn)頭,也心疼于她的懂事!跋矁,阿爹讓你受苦了!
“阿爹,喜兒不苦,只要阿爹的病能好起來,我一點(diǎn)都不苦!
“好孩子,喜兒真是個好孩子……”單老爹摸摸她,又陡地咳起來!翱取⒖取
“阿爹!您沒事吧?”她連忙拍拍阿爹的背。
“我沒事……”可一股欲嘔感涌上,單老爹猛地一陣重咳,捂嘴的手掌立即噴滿了怵目驚心的鮮血。
“阿爹!阿爹!”單喜見狀,立即嚇白了一張小臉。
“喜兒……阿爹好怕,如果阿爹死了,你怎么辦?”
“您別胡說!您不會死的!”
“阿爹不是怕死,可是我的喜兒還這么小,阿爹若是死了,以后誰來照顧你?你自己一個人過活,能不能吃飽穿暖?”
單喜聞言,心也揪疼了,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珠!鞍⒌,不要擔(dān)心,喜兒已經(jīng)夠大了,會照顧自己的……”
單老爹欣慰地道:“好好……喜兒是好孩子,阿爹知道……”
這時,喬家藥堂的掌柜喬善進(jìn)了屋,喊著單喜。“喜兒,我來給你爹瞧病了!
她一聽,振起精神。“阿爹,喬掌柜來給您看病了,您一定不會有事的!彼s緊起身迎接掌柜,他也立即到床邊放下藥箱,給單老爹把上一脈。
“喬掌柜,阿爹怎樣了?”
喬善表情凝重,退下來與單喜走到窗邊悄聲交談!皢卫系臓顩r不好,喜兒,你心里可要有準(zhǔn)備。”
“什么準(zhǔn)備?!”單喜表情一變,驚愕得喘不過氣。“意思是……阿爹會死嗎?”
“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喜兒,你可得準(zhǔn)備著了……”
“不、不會的!”單喜不想相信這事實,拚命搖頭,然后憶起還有個人物。“對了,不是還有行云公子嗎?他的醫(yī)術(shù)很高明對不對?如果喬掌柜救不了阿爹,那行云公子一定有辦法,對吧?”
喬善面有難色!翱墒切性乒印衲瓴换貋砹恕!
“不回來?!”
“是啊,聽說公子臨時改變行程,所以今年不會回濮州了。”
“怎么會……”單喜一聽,臉色更加蒼白了,不住地?fù)u頭!皢陶乒瘢阍賻臀覇柨纯,說不定只是行云公子路上耽擱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她一直追問,好像只要自己不放棄,行云公子就一定會出現(xiàn)……
“喜兒,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這消息是喬家總管告訴我,不會有錯……喜兒,你要堅強(qiáng),千萬別讓你爹擔(dān)心,知道嗎?”
喬善的話斷了單喜最后一點(diǎn)希望,她彷佛知道已是窮途末路,不論再怎么努力怎么樂觀,阿爹的病都沒有救了……
她難過地垂下頭,然而下一秒,她又打起精神,堅強(qiáng)地抹去不爭氣的眼淚。
她不能哭。就算行云公子真的不回來了,自己也必須振作,因為她曉得如果讓阿爹看見她的樣子,阿爹一定會很難過、很舍不得的……
所以她一定要堅強(qiáng),在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軟弱,不能讓阿爹擔(dān)心。
濮州城郊的西邊,有一座郁郁蒼蒼的高山。
山腳下有個小村落,單喜的家就在那兒,半山腰有間寺廟,香火頗盛,城里許多百姓都會上山祈福,更高的山上則是終日煙嵐霧重,據(jù)說有猛獸出沒,去年幾個百姓重九登高后,可能是誤入深山給猛獸吃了,至今連尸骨都找不到,除了經(jīng)驗老道的獵人,沒人敢輕易前往。
平日,她與單老爹會一起上山謀生,但也僅止于寺廟前人煙遍布之處,父女倆沿路撿柴,單喜還會采些山中美麗新鮮的野花,一起帶到城里販賣。
長年的經(jīng)驗讓她習(xí)慣山路,也記得上山下山的岔路,就算自己獨(dú)自上山也從來不曾迷路。
然而今日,當(dāng)她為了撿柴再度上山,走在與阿爹一同走過的山路上,忍不住悲從中來,想起父女倆在山里有過的回憶,眼淚就不可自制地越流越多。
淚眼蒙眬間,也不知道何時開始走錯了路,當(dāng)她察覺不對之時,已經(jīng)遠(yuǎn)離常走的路線,來到山中一處竹林之地。
她沒來過這片竹林,不過聽隔壁的獵戶說過,山里確實有座竹林,離寺廟不遠(yuǎn),他們會在那里設(shè)置陷阱,偶爾捕些小兔、野雞、山狗等山味。
應(yīng)該就是這地方?jīng)]錯,可是……到底該往哪個方向,她要怎么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