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驚心動魄的突發事件,最后結束得有驚無險。
至于它是如何開始的,只能說是滑天下之大稽;因為朱父的發病竟是起因于他邊抽煙喝酒邊看恐怖片,最后嚇得胸痛送醫,所幸撿回一條命。
聽說朱母為此大發雷霆,臭罵他一頓。另一方面,朱父為免此事宣揚出去成為笑柄,勒令家人務必守口如瓶,尤其不可傳到盛陽市場里給某羅姓老板知道,否則他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而羅沐馳之所以知悉內情,自是來自朱家女兒的內線情報。
這陣子,朱父住院觀察,朱皓音常往醫院跑,有時也得幫忙看店,閑暇明顯少了,這些他都能體諒,但老實說……他很憂郁。
當然不是憂郁朱父這個阻礙仍在,而是憂郁她的那句“我答應你”,之后竟就這樣無下文了。
他努力了那么久,眼看終于像是有點成果了,卻在就要達陣之際被人一把推回原點,教他情何以堪。而她既只字不提,他若死皮賴臉硬要追問,只怕也是自討沒趣……唉。
“怎么了?最近好像常見你在長吁短嘆。”
對座的人問了一句,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嘆息出聲了。面對她的關懷,他命令自己別再想了,難得她抽空約自己出來吃飯,他該好好把握相處的時間才對。“沒什么……你爸最近還好嗎?”
她笑道:“你在想他的事嗎?放心,他很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停頓一下,又說:“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有話想跟你說清楚!
什么話?他背脊一僵,腦中瞬息閃過幾種可能,偏偏都不是什么中聽的話。好一點的是“最近可能比較難見面”,壞一點的是“我們還是不要太常見面得好”,最可怕的莫過于“你也看到我爸這樣,我們兩個之間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別再說什么追求我了,不然我們連朋友都當不成!
他的心因此分成了兩半,一半吶喊著我不想聽,一半告誡自己逃避是沒意義的;雙方勢均力敵,僵持半天的結果,擠出來的是一聲遲疑又沉悶的;“嗯?”
“上次我話說到一半,我的意思是,我答應你的追求!
“……啊?”
那預料外的反應使她大惑不解!坝惺裁床粚Γ俊
他強制驅逐腦中那團不可思議的疑云,謹慎確認:“你再說一次!
“我說,我的意思是,我答應你的追求!
怦通!心臟陡然間鼓噪太甚,導致耳畔嗡嗡作響。他屏氣凝神,依舊不信自己聽到了什么!澳恪懿荒馨咽謾C暫時關機?”
“。俊边@次換她這樣應聲!白鍪裁?”
“我擔心會有來電打斷我們現在的談話!
“呃……”她愣愣道;“你是在介懷上次的事嗎?”
“不,該怎么說……”他蹙眉思量該如何解釋。“最近我身邊常發生樂極生悲的例子,所以事情忽然進行得太順利會讓我有點焦慮!毕仁且詾閹缀跻瘮碁橛训闹旄竿蝗恍兴八佬獭保偈撬膽手~還沒說完就被意外中斷。
他戒慎的模樣使她哈哈笑了出來!笆裁窗!你是被詛咒了不成!”
“說不定是!
她聽了更是笑不可遏,趴在桌上笑到腹痛,抬眸見他仍是一臉認真,不禁一愣,收住了笑,心生愧疚,訥訥道:“對不起……我不該笑的!彼姆磻f是心理創傷所致也不為過,而她就算不是直接加害者,也脫不了干系。
他表情平板地說:“的確!焙螞r這一點也不好笑。
她輕咳一聲,收拾起戲謔的態度,慎重其事地掏出手機,關了電源放在桌上,這才進入正題。“這件事我是特地等我爸要出院了才跟你說,因為這陣子他特別不能受刺激,要是不小心在他面前露出馬腳,后果堪憂!
“什么馬腳?”
“就是我們在交往的事呀!
“……你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在交往了?”
“是啊。”她對他露齒一笑。“我剛剛不是說,我答應你的追求了!
他腦海又變得如初生的宇宙般一片渾沌,不由得又說:“你再說一次。”
她凝視他一會兒,笑著嘆了口氣,從椅上起身,上身越過桌面,貼在他耳邊說:“我已經說了三遍啦,男朋友先生。”
他的視線直直撞入那雙極近的眼眸,在里頭見到明亮的笑意,那暖意在空氣里擴散開來,再被他吸入肺部,融入骨血里,最后成為他唇際的一抹微笑。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美夢成真了,卻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大概是因為這段日子里,他的心被持續吊得老高,要從九重天外回歸還需要點時間吧。
唉,不過這種大事,就算她有所顧忌也該先暗示一二嘛。
“我等這句話等了那么久,多聽幾次也不會膩。”
聞言,她眼里多了幾分愧疚,豈會不清楚他到底等了多久。
把這漫長過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此時此刻,她才后知后覺地透徹明了到,在他再次告白時,自己是如何傷害了他。
當時她明明知悉他的心意,卻完全以自己的角度出發,只一廂情愿地想安于現狀,絲毫沒顧及他的心情……這樣的惡劣不是一句無心之過便可以帶過的。
對他來說,她該是個過分又可惡的人才對,那么為什么此際,他還能用這么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啊,不僅此際,而是總是。
總是贊同她、總是包容她、總是安慰她、總是取悅她。
總是說,喜歡她。
心口燙燙的,眼眶熱熱的,因為太感動太感動了吧。她微微笑,開了口,堅定且慎重地告訴他:“我喜歡你!
他愣住,下一刻,鮮明的喜悅和炙熱的感動同時像噴泉般涌現,漲滿胸臆間,那簡短的四個字像是降落許可,心在這一刻安然著陸。
這句話,他對她說過無數次,終于在此時得到回報。
他容光煥發,嗓音微啞地說:“很高興聽到你這么說!
見他竟那樣心滿意足,她忍不住嘆道:“你真是個傻瓜耶。我有什么好的,哪值得你這么辛苦費心。”
他噙笑答道:“這你就不需知道了。”
“是是是,我只要負責喜歡你就行了!彼Σ[瞇地虛心求教;“那么請問大師,現在我已經喜歡你了,下一步該怎么做呢?”
他沉思片刻,為她開示:“想辦法越來越喜歡!
“這……”她垂眸,貌似遲疑,幾秒后抬頭笑道:“也太容易了吧!”
他唇角微揚!拔移诖愕谋憩F!
“等著瞧!”她愉悅的笑開。
他注視那張笑臉,連日來郁結的心情總算得以紆解,有種暖洋洋的陶醉感,仿佛沉浸在春暖花開時的舒適氣氛中。
兩情相悅、互訴衷情,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美滿的呢?
*
然而常言道,世事不盡如人意,所以事情當然沒有他想的那么圓滿順遂。
“喂?什么事?嗯,對呀,我今天不回家吃飯,昨晚我跟媽說過了。我跟朋友在一起啊,我們要一起吃飯!
地點是河濱公園,天氣晴朗,女友在講電話,男人站在她身畔,無意識地抬腳踢飛腳邊的小石子,顯示出他的心浮氣躁。
來電者,不消問,是女友的父親大人。這是他們交往以來第三次約會,也是她爸第二次在期間致電關切,她第二次謊答如流。
“沒呀,我哪有天天在外面吃,上星期天我就在家吃啊!
第二顆石子被踢飛,然后是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
“啊?沒有啦!哈哈,老爸,你怎么這么有趣,我不是答應過你,有男朋友會帶回去給你看嘛,你干嘛這么疑神疑鬼的。”
第六顆石子被狠狠踢飛出去,不意引發這樣的回音:“汪!汪汪!”
應聲飛奔而來的,是只殺氣騰騰的兇惡狼犬。
男人臉色一變,下意識拔腿就跑,一人一狗于是展開追逐。狗的身后,還有狗主人窮追不舍,邊跑邊大叫:“恰奇!恰奇!停下來!”
事出突然,她目瞪口呆,連忙對手機說了句;“我有急事,先掛了。”忽忙切斷通話,微一凝思,彎腰撿起腳邊的飛盤,跑上前,在狗的視線范圍內發射飛盤,這招果然吸引了狗的注意,它的腳步稍頓,隨后的狗主人立即抓住它的狗煉,重新將它牽制在身邊。
眼見安全了,被追的人松了口氣,坐倒在草地上喘息。
她走上前,一頭霧水地問:“怎么回事?”
在旁的狗主人立刻澄清:“我家恰奇可不會亂咬人喔,是他踢石頭打到恰奇的頭。”說完,生氣地瞪罪魁禍首兩眼。
他自知理虧,苦笑道歉:“是我的錯,對不起。”
狗主人牽著狗悻悻然離開,氣氛陷入短暫沉默,然后有人怯生生地開口:“大哥哥……被狗追的時候不能跑,人越是跑狗越是追!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發言者,那是他們今天約會隨行的小電燈泡。
女孩小名叫琪琪,是她學長的女兒,他們在電影院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還很丟臉地把對方的爸爸當成假想情敵。
“今天是她爸媽的結婚紀念日,我答應要幫他們帶小孩一天,所以我們去公園好不好?”聽到她在電話里這么征詢時,他期待的心情瞬間直線滑落。
他們約會的機會已然不多,每次還要絞盡腦汁找些不會引人起疑的借口,因為目前他們的關系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
雖然他壓根不愿接受這樣的交往模式,卻被她的一個問句堵得死死的。“你認為現在公開我們在交往,我爸會接受你嗎?”
“……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是啊,可是現在肯定不是個好時機!彼χ呐乃募绨,比他隨遇而安得多!胺判模綐蝾^自然直,總有一天啦。”
即使他一點也沒被安撫到,但又能如何?只能怪自己說要收服她爸又沒本事辦到。話說回來,他這王子尚未屠龍就抄捷徑潛入堡內找公主,實在沒什么出息;而且剛剛不但被狗追著跑,現下還被小孩指導應變之道,在她面前可謂顏面盡失……唉。
不過那孩子會主動跟他說話倒令他頗為驚訝,畢竟她似乎很怕生,從見面開始就緊拉著朱皓音的褲子,縮在她身后不敢現身。
朱皓音撿起地上的飛盤,回頭說:“我們來玩飛盤吧。”話才出口,她的手機又響了,她對他們比個抱歉的手勢,掏出手機接聽。
他索性在原地躺下,雙手枕著后腦勺,仰望藍天白云;忽然有一顆頭擋住他的視線,一個稚嫩的聲音問:“大哥哥,你要玩飛盤嗎?”
沒想到她會主動親近自己,他微訝,翻身坐起,微笑回答:“好啊。”
“咦!大哥哥,你笑起來好好看耶!”琪琪雙手握著飛盤,驚奇地睜大眼瞧他!皠偛拍阋恢卑逯槪雌饋砗每膳f!
他挑高一邊眉,好奇問道;“那你怎么又不怕我了?”
“因為你被狗追的樣子好拙,好好笑喔!”她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來玩飛盤吧!
琪琪快樂地將他當玩伴,一點隔閡也沒有;當朱皓音結束通話回來時,見一大一小融洽玩樂的畫面,心中十分訝異。
休息時,她把買來的檸檬紅茶遞給他,贊嘆道:“你對小孩子真有一套耶。是不是跟你以前在育幼院當過志工有關?”
他喝著飲料,含糊帶過,當然不會說明其實是他的尊嚴已蕩然無存的關系。
她拉開鋁罐的拉環,想了想,又說:“對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我們的生日,到時候一起慶祝吧。你生日是十四號,我是十號,選個中間日,十二號如何?”
“好啊!彼廊煌。
時間過得比想象中快,時至傍晚,琪琪的媽媽來電,要接她去吃晚飯,約好十五分鐘后在天橋邊見,但琪琪玩得太瘋,累得走不動,他只好負責背她。
見那小小身子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可愛模樣,朱皓音不禁勾唇,以為她已睡著時,不期然聽她問了句:“大哥哥,我長大后嫁給你當新娘好不好?”
耶?朱皓音一愣,不小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男人果真是大小通吃啊!笑盈盈回眸看他,不意跟他投射而至的視線撞個正著。
“不行,我已經決定要娶別人了。”他回答的是小女孩時問題,目光卻是對著她,那里頭蘊含的笑意像只手叩叩叩敲響她心扉,使她不覺也牽起了唇。
第一次這樣具體地明白到,心中那一絲絲像龍須糖一樣被逐漸拉長的甜蜜,果然是不能跟友情相比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