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兩日、三日……日子在平靜中悄然流逝,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海菱依然待在摛藻堂里當個打掃的小宮女。
要說這安靜的日子里有什么不尋常的,便是太后曾經駕臨,隨意看了會兒書之后,隨口再問了她這小宮女幾句話便離開了。
直到一個月后,海菱驚惶不安的心總算定下來了,心忖那些貴族的紈 子弟,身邊一定有數不清的女人,那個男人八成早就把她給忘了。
隨著一個月、兩個月過去,她也愈來愈適應這里的生活。
她愛看書,而這里有讀之不盡的書,所以她愛上了摛藻堂,日子就在一邊打掃一邊偷閑看書中悄然而過。
春風融化了寒雪,轉眼間七個月過去了,她也已十六歲。
就在她以為,日子將繼續這樣平淡而悠閑的過下去,一直到她二十五歲被放出宮時,突來的一道圣旨打破了寧靜的生活,也在宮女之間引發驚異連連──
“天哪,海菱,你居然要成為昱貝勒的福晉了,這怎么可能?”
“就是呀,會不會是圣旨寫錯了名字?”
“可這上頭明明就寫著董海菱三個字呀,應該不可能有錯吧?”
“而且這上頭寫著的是福晉耶,既不是庶福晉,也不是側福晉,是嫡福晉呢,天哪,真不敢相信!”
“可為什么會是海菱呢?她跟咱們一樣,只不過是個宮女,又不是出身名門望族,皇上怎么可能把她指給身份尊貴的昱貝勒當福晉?”
有人狐疑地出聲問:“海菱,你認識昱貝勒呀?”
海菱輕輕搖首,她比那些宮女更疑惑。為何皇上會賜下這樣一道指婚圣旨?昱貝勒,究竟是誰?
“聽說昱貝勒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孫,也是太后最寵愛的玄孫。他驍勇善戰,立下了不少軍功,先前朝廷出征準噶爾連吃敗戰,皇上大為震怒,于是便派昱貝勒前去監軍,他一到,只花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敉平了亂事!
“昱貝勒他……”
宮女們吱吱喳喳說著有關昱貝勒的事跡,但這些都沒有聽進海菱的耳里,她猶未從震驚中回神,不敢相信憑著這樣一道圣旨,已決定了她未來的命運。
*
金色的囍字和喜幛將寢樓內布置得喜氣洋洋,桌案上燃著的龍鳳喜燭,將室內映照得燈火通明。
“福晉,這桌上有一壺酒、一盤半生半熟的子孫餑餑及一碗湯面,待會你與貝勒爺在飲完合巹酒后,便一人一口共吃這子孫餑餑與湯面!毕财艑π录弈锝忉尅
海菱端坐在床緣,輕應了聲。她身穿著吉服,頭上蓋著一條紅蓋頭,呼出的鼻息微微拂動了頭巾。
喜婆在解釋完洞房的規矩后,便與一旁的侍婢低聲閑聊著,等待新郎進洞房。
海菱絞著喜帕,極力按捺著想逃跑的沖動,緊張得雙手的掌心都被沁出的汗水給浸濕了。
想起當爹得知皇上竟將她指給昱貝勒為福晉時,那驚喜得闔不攏嘴的樣子──
“爹果然沒有看錯你,還是你有出息,不像你姊姊那死丫頭,竟然跟常弘那混小子跑了!
“姊姊跟常弘表哥跑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你進宮三個月后,人家昌貝子看上了那死丫頭,說要收她當庶福晉,她不肯,就在你大娘的袒護下跟常弘那混帳私奔了,真是氣死我了!還好你爭氣,皇上居然把你指給了昱貝勒當福晉,呵呵,這可比當昌貝子的庶福晉要體面太多了,真是我的乖女兒……”
想起前幾天爹告訴她的這些事,海菱輕咬著唇。姊姊跟常弘表哥情投意合,爹要她嫁給昌貝子,也難怪她不愿意。
在大娘的驕縱溺寵下,姊姊一向我行我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壓根不管旁人怎么說。
現下姊姊與常弘表哥在一塊,一定過得很……幸福吧?常弘表哥對姊姊那么癡情,一定會很寵她的……
她胸口泛起一陣苦澀,黯然的閉上眼。常弘表哥的心里從來就沒有過她,他第一眼看見姊姊時就對姊姊一見鐘情,現下更不惜帶姊姊私奔,她還癡想什么呢?
就在海菱想著心事時,寢樓的門被人推開了。
喜婆與侍婢連忙恭敬的福身喚道:“貝勒爺。”
新郎倌揮手遣退她們,接著他走向床榻,用秤棍挑開紅蓋頭。
四目相望,她愣了愣,錯愕地脫口叫道:“是你”天哪,七、八個月前在摛藻堂調戲她的那個男人,竟然就是昱貝勒!
見她滿臉驚詫,綿昱低笑一聲,“我說過要你當我的女人,說到便會做到。”
她貝齒輕咬著下唇,情緒驀然緊繃了起來,想到今夜便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必須要與他在這房里獨處一宿,身子便隱隱瑟縮了下。
“你究竟……為什么非要我不可?”她忍不住問出盤旋在心頭多日的疑惑。
她不明白,他們只不過是見過一面而已,他為何竟想娶她這個身份地位與他如此不相稱的女子為福晉,憑他的身份,多得是與他門當戶對的女子可選擇呀。
“為什么?”綿昱諱莫如深地凝視著她。只因為他從未如此惦記過一個女人,自第一次遇見她之后,她的身影仿佛在他心頭扎了根似的,令他念念難忘。
但這樣的事,他并不想讓她知道,于是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因為我們有緣。你餓了吧?過去吃些東西。”他伸手要扶起她,可她卻避開了他伸過去的手。
見她似在抗拒自己的碰觸,他微蹙了下眉峰。
海菱自行走到桌前。
綿昱也徐徐踱步過去。
他倒了兩杯酒,把其中一杯遞給她,他淺酌一口后,將自己手上飲剩的那杯交給她,再從她手上取過她啜了一口的那杯,一飲而盡。
酒液入口,海菱只覺喉中霎時火辣辣的,接著一股熱氣從她的腹部緩緩升起。
她微微蹙眉,抬眸,發現他望著自己的眼神突然變得灼熱,她怔了下,覺得眼前這雙眼似乎在哪見過?
還來不及細想,嘴里便被塞了一個咬了一口的子孫餑餑,那半生不熟的味道并不好吃,她皺眉吞下,接著又被喂了一口湯面。
“餓了吧,這生的子孫餑餑就別吃了,吃湯面吧!本d昱把一碗湯面放在她面前。
她惴惴不安地垂首吃了幾口湯面,就再也沒心情吃了。
“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下了。”她細聲答道。
“那好,咱們該做正事了!彼f著便攔腰抱起她。
她驚呼一聲,“你要做什么?放我下來!”
“在喝過合巹酒、吃過子孫餑餑后,接下來就該坐帳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知道。”
他將她抱到床榻,男左女右,她坐在右榻,他則在左邊坐下。
發現她身子微微發抖,他問:“你很冷?”
海菱畏怯地搖了搖頭,不敢望向他,小手絞緊了衣裙輕顫著。
眼角余光隱隱瞥見他伸手在解開馬褂的衣扣,她驚恐的縮進床榻里。她知道這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也很清楚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事,但卻無法抑止心頭涌起的那股深深恐懼。
見她一臉驚惶,綿昱柔聲安撫,“你不用怕,待會我會很溫柔!
雖然他這么說,她還是忍不住顫抖,尤其看到他已脫下馬褂,朝她傾過身時,她臉色倏地刷白,拚命往后退,同時脫口哀求,“求你……不要碰我!”
她知道她不該對自己的新婚夫婿說出這種話,但一想到他即將要對自己做什么事,她的身子就無法抑止的劇烈發顫著。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的福晉居然在新婚之夜求他不要碰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我當然知道!币娝溉怀约荷斐鍪,她駭然低呼,“啊,你不要過來!”
綿昱探手要將那蜷縮得像團蝦子的人給揪出來,可她卻激烈的抗拒、掙扎著。
“不要碰我!”
她知道他生氣了,也知道自己不該這么說,可是她真的好怕,身子無法停止的抖個不停,淚花在眼里轉著,幾乎就要落下來。
看她這副驚恐至極的反應就好像他準備強暴她似的,綿昱惱得額上青筋暴跳,收回了扯住她的手。
她可知道為了迎娶她,他可是花了多少代價,才終于讓皇祖點頭答應?
而此刻,就在他們的新婚之夜,身為妻子的她,竟然要求自己這個丈夫不要碰她!
海菱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瑟瑟顫抖著,抬起一雙含淚的眼驚惶的瞅著他。
他陰鷙了臉,看見她噙在眼里的淚水時,咬牙怒瞪她須臾,接著便拂袖離開寢樓。該死的,這女人、這女人竟敢對他說出這樣的話……這樣可憐兮兮的她,讓他洞房的興致全沒了!
他離開后,海菱眼里的淚這才滑下面頰,她抱著膝縮在床角,貝齒咬著下唇,黛眉深鎖,獨自面對燃著喜燭的喜房。
她感覺得出來那個人……她的丈夫很生氣、很生氣,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跟他做那件事……
幾年前那場不堪的回憶又浮上眼前,衣服被撕裂的聲音,還有那淫笑的聲音,清晰又凄厲的充斥在耳邊,思及那曾恣意撫摸、揉捏著她身子的那雙惡心的手,她就忍不住作嘔。
她捂著唇,閉上眼,拚命地想甩掉那夢饜般的恐怖情景。
眼前忽地掠過一張斯文的臉孔,她驚悸的心終于漸漸平息下來。
是了,就是擁有那張俊逸臉孔的人,在最后一刻救她逃離了魔掌。
“常弘表哥……”她失神的喃道。
半晌后,她抱著膝,疲憊得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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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主子拿著面鏡子端詳了半天,鄂爾忍不住出聲問:“貝勒爺,有什么不對嗎?”主子一向不喜歡他那張臉,所以平素不愛照鏡子,但今兒個他卻反常的要他去取來一面鏡子,之后便瞪著那鏡子一直看著,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過了一會兒,綿昱才悠悠開口,“鄂爾,你覺得我看起來很老嗎?”
“老?貝勒爺您今年才不過二十四歲,怎么會老!”
“我知道我自個兒幾歲,我是問你我這模樣看起來很老嗎?”
“不會呀,貝勒爺這模樣一點都不老!倍鯛枔u頭,有點納悶主子竟然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了。
“那我這模樣看起來很丑怪嚇人嗎?”他再問。
詫異于他竟會這么問,鄂爾吃驚地說:“誰不知貝勒爺那張臉俊媚迷……呃,英姿勃發、神俊威武,哪里丑怪了?”他疑惑的接著問:“爺為什么會這么問?”
“你沒騙我?”綿昱懷疑屬下沒說實話。
“屬下怎敢騙爺,爺若不信,不妨再問問其他人,相信絕不會有一個人說爺長得丑怪的。”
他實在不懂,貝勒爺為何會這么說?朝野上下誰不知綿昱貝勒生得極俊,就是因為太俊了,所以他總是蓄著一臉落腮胡,掩蓋住他那張會勾人的臉孔。
雖然太后不喜歡貝勒爺蓄胡子,但也管不了他,每年只有在太后壽誕時,爺才會將那臉胡須給剃掉,討太后歡心。
貝勒出生那一年,由于王爺與福晉先后過世,太后憐惜他那么年幼便失去了父母,遂將他帶至宮里養大,所以貝勒爺與太后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在所有的皇玄孫里,太后最疼愛貝勒爺。
這次貝勒爺之所以能如愿迎娶董海菱為福晉,除了他用軍功來交換外,也是因為有太后出面說情,皇上這才破格答應的,要不然,貝勒爺與福晉兩人身份如此不相稱,皇上哪肯答應。
“那她為什么這么怕我?”望著鏡中的自己,綿昱不解地喃喃自語。
“爺,您說什么?”鄂爾沒聽清楚,緊接著又吃驚得瞠大眼,“爺,您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來嗎?”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說,這會兒離太后的壽誕還有好幾個月,爺,您為什么會……”
“不是太后壽誕,我就不能這么做嗎?”
“呃,不是!辈贿^爺突然這么做,這真是……太不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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