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唯醒來時,已是隔天清晨,晨光透過窗簾縫溜進(jìn)房內(nèi),在地毯上玩轉(zhuǎn)著光和影的游戲。
海琳呢?
他倏地醒神,坐起上半身,環(huán)顧周遭,發(fā)現(xiàn)自己獨自睡在雙人床上,床的另一側(cè)空蕩蕩的。
他翻身下床,揚聲喚:“海琳,海琳!”
沒有人回應(yīng),浴室里也是空無人影,他蹙眉,猛地伸手拉開衣柜門,果然如他所料,她的行李衣物都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了!
床頭臺燈下壓著一張字條,留下她秀氣文雅的字跡——
我先離開了,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
美好個大頭!
杜唯將紙條揉成一團(tuán),捏在掌心,墨眸點亮鋒銳的冷芒。
想逃?沒那么容易!
她不是逃。
只是覺得沒必要在經(jīng)過那么曖昧的一夜后,隔天起床,還要與他尷尬相對。
昨夜那個因惡夢而軟弱的自己,是她絕對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的一面,偏偏讓他看到了,而她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所以,她悄悄地離開了,反正她要來上海尋找那只大師指定的明朝青花梅瓶的下落,他沒必要與她同行。
“顧小姐,麻煩你在這里等等,沈先生跟客戶談完事就會過來見你了!
下午,海琳已抵達(dá)上海,來到沈偉成開的藝術(shù)品經(jīng)紀(jì)公司,他的秘書招待她在會客室沙發(fā)坐下,端來一杯烏龍茶給她。
她啜著熱茶,潤了潤些微干澀的喉嚨,擱下茶杯,她不自覺伸手拉出藏在衣襟下的項鏈。
杜唯送給她的鉆石戒指太閃亮,太囂張,就算別人不當(dāng)是婚戒而是裝飾品,也太過貴重,于是她決定將戒指用鏈子圈上,當(dāng)成項鏈戴。
她低眸,怔忡地把玩戒環(huán),他千里迢迢由臺北飛東京,就是為了送這枚鉆戒給她,藉此譏諷她嗎?
他會不會太無聊了?
思及此,海琳郁惱地抿唇,忽地,門口傳來腳步聲,她連忙將項鏈塞回衣襟內(nèi),冰涼的戒環(huán)貼著她乳溝。
“春雪,你怎么會來?”沈偉成踏進(jìn)會客室,一臉驚訝。
她盈盈起身!耙陶珊!
“你來上海出差嗎?”
“我有件事,想來請姨丈幫忙!
“什么事?”沈偉成在她對面坐下,蹺起二郎腿,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她看出他的眼神有幾分戒備,對搶走他女兒繼承人身分的她,他肯定是有所不滿的,只是不像他那個尖酸刻薄的老婆,會明明白白地表現(xiàn)出來。
海琳淡淡地笑,假裝沒察覺到他隱藏的敵意,遞上事先準(zhǔn)備好的資料。“我想找一只明朝的古董青花梅瓶,這是一個日本服裝設(shè)計大師要的,聽說這只梅瓶已經(jīng)轉(zhuǎn)好幾手了,很難追查現(xiàn)在的下落!
沈偉成接過資料,翻了翻!班,這看起來是景德窯出品的,收藏價值很高。”他頓了頓,狐疑地望她!安贿^你干么幫日本人找這個東西?”
“因為我們長春集團(tuán)想跟他做生意!焙A仗拱椎亟忉!叭绻业搅耍蜁饝(yīng)讓我們代理他的服裝品牌!
“喔?”沈偉成挑眉!八阅闾氐貋砩虾U埼?guī)兔φ疫@個梅瓶的下落?”
“是。我聽杜唯說,姨丈的古董生意做得挺不錯的,在業(yè)界人脈也很廣,我想你一定有辦法幫忙找到!
就算他有辦法,為何要幫她?
海琳瞥見沈偉成不屑似地撇撇嘴,猜到他腦海念頭,唇角一彎,從容揚嗓!捌鋵嵾@是外公交代下來的任務(wù),如果姨丈能幫我這個忙,相信他也會對你另眼相看!彼敺f地下誘餌,就看這條大魚咬不咬了。
“你說這是爸交代給你的任務(wù)?”
“嗯!
“他為什么要叫你做這種事?”
因為這是給她的考驗,攸關(guān)是否要提前將公司股權(quán)轉(zhuǎn)移給她,但她當(dāng)然不會傻傻地說出來,要說了沈偉成肯定不幫她了。
“其實是這樣的,外公跟杜唯那天為這件事吵了一架!焙A占傺b憂心忡忡地顰眉!岸盼ú豢春眠@個服裝品牌,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爭取代理,外公卻有不同意見,我看他們吵得很不開心,所以就自告奮勇,爭取讓我去試試看!
“喔,原來你是為了討好爸爸。俊鄙騻コ烧Z帶嘲弄!澳氵@女孩子挺機(jī)靈的,很會看長輩臉色。”
她嫣然一笑!澳且陶煽喜豢蠋臀疫@個忙呢?到時我一定會跟外公說,都是你的功勞!
“這個嘛!鄙騻コ沙烈鞯厝嗄笙骂h。如果能讓那個素來瞧不起他的老頭,見識他身為古董經(jīng)紀(jì)商的能力,對他而言也不是件壞事。他點點頭!昂冒!我就替你找找,你等我的消息!
“是,謝謝姨丈。”她繼續(xù)扮演甜蜜乖巧的顧家公主,送上伴手禮!斑@是我在日本銀座的百貨公司買的和果子點心,聽說很好吃的,姨丈可以請公司員工大家一起吃!
“你住哪間酒店?今天晚上我有事,要不你明天晚上跟姨丈阿姨一起吃飯?”
“嗯,好啊。我住外灘邊的Waldorf,姨丈要聯(lián)絡(luò)我就打我的手機(jī)吧!”
又和沈偉成寒喧幾句后,海琳便告辭離開。
回到飯店后,她先是沐浴梳洗,換了件絲料洋裝,正準(zhǔn)備出門用餐時,客房門鈴聲叮咚作響。
“RoomService。”門外揚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奇怪,她沒叫客房服務(wù)。
海琳開門,認(rèn)清來人是誰,倏地倒抽口氣。“是你!”
“對,是我!倍盼ㄩe閑地立在門邊,一身帥氣英挺的打扮,姿態(tài)瀟灑。
她心韻不禁錯漏一拍!澳阍趺粗牢以谶@里?”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沈偉成跟你說的?”
“嗯哼。”
海琳咬唇,沒想到她從東京飛來上海,依然躲不開他。
“你以為我會這么輕易就讓你逃走嗎?”他仿佛看透她思緒。
她一凜,倔強(qiáng)地反駁!拔覜]想逃。”
“是喔!彼麤]跟她爭論,逕自走進(jìn)房里,她見他拉著行李箱,容色一變。
“你不會打算跟我住同一間房吧?”
“那當(dāng)然,我們是夫妻啊!
“你……”
他望向她,神情似笑非笑,眸光暗沉,她見他似有怒意,識相地保持安靜。
他打量她身上的穿著!耙鋈コ燥垼空,我肚子也餓了,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餐館,走吧!”
語落,他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沒給她拒絕的機(jī)會。
她本以為他會帶她到高級餐廳用餐,沒想到竟是一間隱身于巷弄間的小餐館,賣的是泰國料理。
“聽說這間餐廳的老板跟老板娘都是臺灣來的,雖然賣的是泰國料理,卻很符合臺灣人的口味!彼麑⒉藛芜f給她!翱纯匆c什么?我推薦這里的酸辣魚湯,上次來時吃過,味道還不錯。”
她蹙眉!拔也幌矚g吃泰國料理。”味道太重了,她還是比較習(xí)慣清淡的日本料理。
“是嗎?”他冷笑,雙手近乎傲慢地環(huán)抱胸前!澳悄憧赡芤c了,因為我今天非在這家餐館用餐不可!
“為什么?”
“你等下就知道了!
她迷惑地睇他,猜不透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對了,順便也點啤酒來喝吧!我怕沒有酒,你等下沒法面對現(xiàn)實!
面對什么現(xiàn)實?她更猜疑了,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他點了幾道菜,又請服務(wù)生送來啤酒和杯子,為兩人各斟一杯。
她望著那不停涌上的啤酒泡沫,不覺憶起昨夜的激吻,連忙端起酒杯,藉著啜飲的動作掩飾隱約發(fā)燙的芙頰。
“喝慢點,你還沒吃東西呢!”
她不理會他的勸告,咕嚕咕嚕喝完一杯,拿起酒瓶,自斟一杯,又是一口氣飲盡。
連喝兩杯酒的氣魄教他訝異地挑眉。“你酒量好像真的不錯!
“這有什么?”她冷哼!拔覐男【湍镁飘(dāng)水喝,兩杯啤酒只是小Case!
他愕然,正欲追問,眼角忽地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定定地盯著那人。
察覺他走了神,海琳跟著流轉(zhuǎn)眸光,朝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那是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婦人,倚在柜臺邊,唇間銜著一根煙。
她駭然變色,心跳如擂鼓,重重撞擊著胸口。
“唉!陳先生,這就走了嗎?還早嘛!多叫幾道菜吃!”婦人一面抽煙,一面笑著招呼店里的客人,嗓音甜膩,眼波嫵媚。
明明已是徐娘半老,明明臉上刻滿了歲月的風(fēng)霜,她仍以為自己年輕美貌,仍是那么不知廉恥地施展女性魅力。
太可惡了,太……可恨了!
海琳咬牙切齒,心海波濤洶涌,卷起干堆雪。她瞠視那個帶她前來此地的男人,最最可恨的就是他!
“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她尖聲質(zhì)問。
“還不懂嗎?”他好整以暇!半y道你都不好奇、不關(guān)心嗎?我以為你會想知道你媽媽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她不是我媽媽!”她激烈地駁斥,容色蒼白。
“她是。”相對于她的激動,他顯得面無表情。“你到現(xiàn)在還不肯面對現(xiàn)實嗎?你不是顧春雪,你是李海琳,那個女人是你媽媽!
“你……”她捏握掌心,指尖狠狠地掐入肉里。“你是故意的,對吧?你就是要這樣羞辱我、折磨我!”
他目光森沉!翱吹贸鰜砟愫芎匏瑸槭裁?小時候她對你不好嗎?不管怎樣,她畢竟是你親生媽媽……”
“她不是!”她赫然起身,再也壓抑不住滿腔郁憤,近乎歇斯底里地嗆話。“我沒有這種媽媽!你知道她都對我做了些什么嗎?你根本不懂!”
語落,她不顧周遭異樣的眼光,匆匆奔離。
他連忙丟下幾張鈔票,跟出去。“海琳,你站!李海琳!”
她置若罔聞,在茫茫人海里穿梭,尋覓著方向,她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不知自己置身何處,這陌生的城市街頭,仿佛就是她夢里那座迷霧森林。
飯店,她得回飯店,回到有溫暖燈光的地方,回到安全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