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初霈看看表,下午三點。唉,今晚六點半要到餐廳報到,她真不想去。
她有種沖動,好想在酷帥的班主任手下教鋼琴,好想墜入那雙深邃的墨眸里,要他看著她彈“愛之夢”。
這個夏天,以為自己是初見宋元錫的邵初霈,真的對未來作起了美夢。
愛之夢鋼琴音樂教室的樓上,是宋元錫的住處。
整間屋子沒有裝潢,他把隔間打掉,除了浴室外,就是一大片的私人天地。
他睡覺時會翻來覆去,于是買了kingsize的床放在角落。他沒有書桌,倒是買來三個大書柜,可以放上五百本以上的書籍,目前還放不到一半。他并不不開伙,所以沒有廚房,只有一個小茶幾,上面擺著咖啡壺。
落地窗邊放了架鋼琴,它大有來頭,是宋元錫崇拜的Damian大師曾經彈過的琴,他在二十八歲那年弄到手,至今過了四年多,這架鋼琴一直陪著他,即使他不會彈琴,仍然愛在空閑時光坐在鋼琴旁,好像只要有鋼琴的陪伴,心情就能很安穩。
有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對鋼琴莫名的狂熱與執著,還記得初次聽見Damian琴音,那象是一條河流,迂回在他腦海里,他愛上了那讓他震懾的琴音,不知不覺模仿起偶像纖瘦的身材。
原以為是自己膚淺,不過是短暫的對偶像著迷,可是為何這么多年后,他心里念著的還是鋼琴?唯有在鋼琴邊,他才安心。
嘆口氣,宋元錫擺好姿勢,琴蓋打開,手放在琴鍵上,仰首看向前方的樂譜,這么一看,他笑了,完全看不懂啊,擁有的唯一一本樂譜,是李斯特的“愛之夢”,是他渴望的旋律、愛戀的啟蒙。
他牢牢記得,以前邵初霈想不到該彈什么時,就以“愛之夢”作為開始,這首曲子,她已熟悉得不用看譜。
他曾問過她,“為什么這么愛彈這首?”
她目光燦亮,這么回答,“因為我喜歡。”
至今,她的回答仍深深印在他腦海。他沒有忘,她倒全忘了,忘了曾有個人,每晚等她彈琴;忘記曾有個人,陪伴她彈“愛之夢”。
宋元錫站起身,腳步有些搖晃地走向床邊。打擊真大,她全然不記得他,就算他身型變了,可是他的名字沒有變啊,她卻毫無印象。
他癱倒在柔軟的床鋪上,合上眼,有些迷惘了。屬于他一個人的房間,空間多么大,他應該很滿足,可是,好像還缺了些什么。
心,缺了一塊,好大的一塊……在誰那兒?他循線找去,遠遠地,一道纖細的身影,將他的渴望握在手里。
他愕然的看見邵初霈美麗的微笑。她身上穿著白底藍色碎花連身洋裝,飄逸的裙擺勾去了他的神智,可是真殘酷,他的女神永遠離他有段距離。
我對你,就只有學長般的尊敬。
宋元錫手捂著胸口。這句話,至今對他還是有這么大的殺傷力……
凌晨三點,邵初霈還沒睡。
她趴在床上,拿著筆記本,思索著她的“條件”。
唔……不能亂收學生?哎喲,好像她是老板一樣,還管宋元錫收什么學生哩!改改改,改成──不能超收學生?
等等,如果宋元錫很賊,說他的標準是一架鋼琴配三個學生,然后給她收兩個,硬說不算超收怎么辦?沒關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邵初霈拿筆再改,把條件一改成一個學生一架鋼琴。
條件二,希望學生都能學到東西……咬著筆桿,覺得這句話哪里怪怪的,她皺眉看了好久,啊一聲,發現這根本不是條件,是她自己的愿景。
她苦笑著劃掉條件二,看著紙上寫著貧瘠的一行條件一,覺得真丟臉。
她是怎么跟他說來著?有很多條件?搞了半天只有一條,還先給他打預防針。
算了、算了,她索性丟開筆記本。只列得出一條,干脆不要列,太孩子氣。
隔天一早,邵初霈到愛之夢鋼琴音樂教室去。
宋元錫在門口,拿著昨天的那塊大木板,左看右看不知道在看什么,邵初霈走到他旁邊,被他專注的神情吸引。
“你來啦?”他沒有看向她,只是將大木板移來移去。
“你在干嘛?”她好奇的問。
他雙手環胸,退后三步,站得遠遠地看著大木板,說:“我在想,這塊木板能拿來做什么?”
邵初霈笑了,她以為他拿木板是已經決定要拿來用,結果卻是拿著木板想該怎么用?這男人,粗獷的外表下有些優柔寡斷喔。
“做招牌?”她提議。
“我已經有招牌了!彼麚u搖頭。
“做……”她沉吟,一塊大木板,還能做什么?這下她終于明白宋元錫的煩惱了,剛剛還偷偷笑他哩。
大熱天里,兩個人呆站在騎樓中,看著大木板,想不出該怎么做,褐色的大木板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好像正笑著他們。
幾分鐘后,宋元錫笑了,說:“做廣告板吧!
“廣告板?”
“就是那種架在門口,上面可以寫些招生訊息的板子,你覺得呢?”他看她一眼,征詢她的意見。
“啊,我知道那個,好啊、好啊,很適合耶!
他轉眸看著她,唇角帶笑,“你的條件列好了嗎?”
聽見他這么問,她不禁神色尷尬,“我后來想了想,覺得……沒有什么條件啦!眴,她真是沒原則啊。
“你不用客氣。”
不是客氣啦,是真的想不出來啊。邵初霈有口不能言,無辜地望著他。
看見他深邃眼眸也回望著她,她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本來想擺高姿態,結果大大失敗,真是太丟臉了。
他看出她欲言又止,于是道:“你隨時都能提條件!
她聽了好感動,這么好的班主任哪里找?還讓她隨時提條件哩!
宋元錫拿起木板,將它靠在門邊,比了個手勢,要邵初霈進來,之后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自己則隔著辦公桌,坐在她對面。
他率先開口,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所以,你決定來當老師了?”
她摸摸臉頰,帶著一些不好意思,“嗯!
“沒有任何條件?”
她垂下頭,覺得好尷尬喔。“沒有!
“你確定?”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邵初霈不耐煩了,他故意的是不是?一直讓她溫習昨天高姿態的開條件,對比今天,好沒氣勢喔……
“嗯?”沒聽見她回話,他故意的說。
“我確定我確定我確定我確定我確定啦!”她鼓起臉頰,抬眸瞪著他。
他笑得開懷,“我知道了。”
見她雙手環胸,氣鼓鼓地瞪大了眼,宋元錫想,他的女神,這時候變成了女流氓,眼神像要啃他的骨頭,吃他的血肉。
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想先在星期三晚上跟星期六下午開班,星期日白天,我想規畫成人班,如果招到足夠的學生就會開班,其他時間可以留給一對一的學生。”
她看著他邊說邊在紙上畫格子,把設定好的時段畫上叉叉,她問道:“星期三跟星期六?招到學生了嗎?”
“剛開始總是有些難,”宋元錫頓了頓,才說:“不過之前我在網絡上登過廣告,已經跟幾個學生接觸,目前應該可以招到七、八個學生!
邵初霈撐著下巴,“我之前曾在音樂教室教過,七、八個學生雖然可以開班,可是沒辦法賺錢。”
“我知道,”他點點頭,“但你知道,這就是人脈,先把這幾個學生教好,我想他們自然會幫我帶來新學生!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我得老實跟你說,如果是這樣,我還是得兼餐廳的工作,不然沒辦法生活!彼軇諏嵉恼f。
盯著她,宋元錫深吸口氣,緩緩地道:“如果一旦有新學生,你隨時放得下那里的工作嗎?”
邵初霈思索著,自己愛哪個工作多些?答案立刻浮現,而且如此明顯,如果她曾經有過什么畢生志業,那就是能快樂的彈琴了,彈出她所著迷的古典樂。
定定地,她望入他的眼眸,渴望他給她一片天地,這是個小小的賭注,她相信這個陌生男人,總覺得他擁有讓她心安的氣息。
“我放得下,如果我夠喜歡這里的話。”她語帶保留,雖然信任他,還是怕風險,于是加了但書。
宋元錫斂眸,想著她說的話,這對他也是個賭注,如果他找滿了學生,她大小姐一句不喜歡,他就得開天窗了。
他沉默得太久,引起邵初霈的不安,她手心冒汗,覺得這象是場緘默的對決,而她耐力不足,早早出局。
他不愿接受她的做法嗎?一時之間,她有些害怕的這么想。
“如果哪天你不喜歡在這里教課,請你直說!彼灰鹊揭磺芯途w,才被她打回票。
又讓她來決定了。邵初霈真的覺得很奇妙,眼前這個高大俊酷的男人似乎一直讓著她,以她的每句話為基準,調整他的步伐。
她真好奇,這樣的人,沒遇見她之前,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想開鋼琴教室的?
“你為什么會想開鋼琴教室?”她毫不考慮的問出心里的話。
聽見她這么問,他擱在桌下的手倏地握緊。為什么想開鋼琴教室?
他是為了一個夢,不會彈琴的他,偏偏擁有一個鋼琴夢,不敢說給別人聽,偷偷藏在心里,靜靜等待時機實現。
她會笑他嗎?思緒飄回多年前那晚的告白,她確實沒有笑他,只是誠實的拒絕了他……
“你知道Damian嗎?”宋元錫的嗓音略微低沉,心情緊繃。
她眨眨眼,說:“知道啊,是位鋼琴家,前陣子剛復出,之前很多年沒有出來了!
“我開鋼琴教室,跟他有關!
“你認識他喔?”她好訝異,原來他認識響叮當的大人物耶。
她天才的回話,令他的心情瞬間變得輕松!拔以趺纯赡苷J識他?他根本沒來過臺灣啊!
邵初霈聞言干笑,“是喔,那不然為什么跟他有關?”
宋元錫沉默不語,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釋。那是他靈魂里對偶像的莫名狂熱,在他成長的過程里是種不能缺少的崇拜,這種情愫很難形容,旁人不會懂。
他也不期望她會懂。
她的才華,怎會允許她明白這樣的羨慕與崇拜,就像當年,她聽見他說他喜歡她時,臉上驚愕的神情。
當時對她的愛慕,是極為自然且純粹的,可是她似乎不明白,或許她是想,他怎么可能這么突然的喜歡上她,這么突然的告白,然后又這么突然的自我消失。
宋元錫終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別開眼,給她釘子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