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夢鋼琴音樂教室”位于某住宅區外側。
一整排規畫成店面的房子都是兩樓半高,一共八間,其中五間的鐵門并未開啟,上頭貼著紅紙,正預備出租或出售,剩下的三間,一間正在裝潢,一間是便利商店,最后是位于邊間的音樂教室。
邵初霈站在對街,隔著一段距離打量著那幢看起來稍微有些老舊的建筑,上頭掛著音樂教室的招牌是粉紅色的。
嗯,很夢幻。她笑了笑。宋元錫竟挑了粉紅色的招牌,這個小發現,讓她一直緊繃的心不再那么緊張。
想了五天后,她還是決定先來看看狀況再說。她很清楚,因為教琴的事和音樂教室的老板鬧得不愉快的例子太多了,當然得分外小心。
她看見宋元錫從里頭走出來,他頭上圍著白色頭巾,穿黑色背心,迷彩五分褲,手上拿了塊大木板。他先將木板放在走廊上,再轉身回到門內,拿了一大桶油漆出來。
忽地,宋元錫不期然的抬起頭,就這么跟對街的她四目相對。
邵初霈一呆,立即垂下眼,心里很疑惑,為什么每次他總能在隔著一段距離的狀況下與她眼神接觸?
才這么想,她再度抬起頭,便看見他穿越馬路,直直朝她走過來。她在心底哀號,逃不掉了,她她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耶!
“你終于來了!彼卧a低低的嗓音傳入她耳里。
終于?她不太服氣的回話,“你肯定我會來?”
他單手扶著脖子,微微偏著頭,說:“也不是肯定,只是我一直在等。”他的意思是,是他等了幾天,終于等到了。
“等我?為什么?”邵初霈不是太明白,覺得他說的話好深奧。
她忘記他了。從她的反應,宋元錫清楚的知道這個事實,大四那年跟她一起度過的那些鋼琴夜,她都忘了;突兀的向她表白的尷尬,她應當也忘了。
他感覺有點受傷,他的記憶里還有她,可是,她已忘得一干二凈。
不過,這不是重點,他找她來,不是為敘舊,而是因為她的才華,單純的希望她能來授課,僅此而已。
于是宋元錫喚了個話題,“既然來了,就進來看看。”語畢,他便不由分說的拉起她手,穿過馬路到對街。
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邵初霈覺得這真像一場夢,昨天之前她還不認識這男人,今天,她卻與他有了小小的肌膚接觸,她眨眨眼,看著他寬闊的背為她擋去了大部分的陽光。
她忽然覺得他或許有著異樣的固執,雖然將要不要來這里上班的決定交給她,但他好像勢在必得似的,說的話、做的動作,都使她感覺自己像被他牽著鼻子走。
橫過馬路這段距離雖短暫,她卻恍惚的有種錯覺,這段路長得足以讓她因為他溫熱的手掌而心跳加速,臉紅不已。
一走過馬路,宋元錫便放開她柔柔的小手,經過放在門口的大木板,領著她走進室內。
邵初霈環顧這里的環境,明亮的燈光,一張大辦公桌,剩下的空間擺著一張大圓桌以及幾張椅子,墻壁是米色的,上頭有塊空白的公布欄,總體來說,這里的裝潢極為簡單,甚至有些陽春。
“看看琴吧!彼@么說,直接領著她往后頭走。
邵初霈本以為里面布置也會跟外面一樣陽春,實在不是很期待。唉,她有些后悔來找他,看來他不是很認真的想經營音樂教室。
可是,當她踏入約擺了十架鋼琴的教室時,便推翻了剛剛的想法。
她訝異地道:“這些鋼琴……都是全新的嗎?”
眼前的鋼琴全都黑得發亮,看起來跟新的一樣,像從沒有被使用過。
這間教室鋪了木板,宋元錫低下頭脫鞋,示意她也脫鞋,然后率先走進去,道:“都是全新的,有興趣彈彈看嗎?”
聽見他的提議,她不禁手癢,愉快的淺笑道:“當然要!
邵初霈很快的在鋼琴前坐定,唇畔噙著笑,輕輕地彈出一段細膩的旋律。
“‘愛之夢’,配合你的教室名稱。”她喃喃地說,眼神注意著琴鍵。
他坐在旁邊的另一架鋼琴邊,凝視她美麗的側顏,這一刻,時光彷佛倒流,他仍是那個瘦削的骷髏學長,她則是他心目中一如以往純凈清麗的女神。
宋元錫身體里的每個細胞在這剎那彷佛隨著琴聲輕舞,原來,他靈魂里的青春記憶,從沒離開過……
“你通過了!痹谒喑鲎詈笠粋音符后,他輕輕地微笑,忽然這么說。
邵初霈纖纖的手指還放在琴鍵上,不明白他的話,“通過什么?”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疑惑的眼眸,笑容未減,“明天來上班,我要跟你討論開課的事。”
“剛剛發生了什么事?”她仍在狀況外。怎么,她才彈完“愛之夢”,竟然就被他錄取,通知她上班了?
一陣朗笑聲響起,宋元錫笑開來,喜歡她這樣單純直率的幽默。“我這里的老師都要會彈‘愛之夢’,你不但會彈,還彈得好,我怎能不用你?”
乍見他這樣爽朗的笑,本來看似粗獷的他,因為笑容而變得柔和溫暖,讓邵初霈有些心跳加速。
她下意識的順手彈了幾個音符,認真思索著。
坦白說,她很喜歡這里,看來宋元錫把所有資金都投資在鋼琴上了,這個發現讓她對他的好感度上升,本以為他是個不懂音樂價值的男人,隨便布置,配上粉紅色的招牌,就以為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卻沒想到,他或許是認為將錢投資在硬設備上比較正確,是這樣的實際。
“我……有很多條件!鄙鄢貊行┙Y巴的開口。
宋元錫微微瞇眸,道:“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可以答應!睕]想到她會有條件,不過,只要她的條件跟她的才華成正比,他不是個吝嗇的人。
她笑著輕咬下唇,含蓄的說:“我不知道我的條件對你來說算不算過分喔。”
宋元錫望著她極為合適放在琴鍵上的白皙素指,沉默了一會兒才將目光移開,自顧自地走出去,背對著她說:“基本上,我不認為你的條件會過分到哪里去!
他記得過去的她很隨和,在社團里人見人愛,總是笑咪咪的,不太會拒絕人,他一直看著這樣的她,聽著她如泉水般清甜的琴音。他有些訝異,多年不見,她的琴音一樣甜,人也一樣美,可是,為什么她會在餐廳里當琴師?為什么她會連做個鋼琴老師都要開條件?
邵初霈合上琴蓋,跟在他身后,問道:“你怎么能這么肯定?”他的語氣像認識她一樣,可是她明明不認識他。
他轉過身,低頭穿鞋,“我就是肯定!
“你……是不是認識我?”她疑惑地問。
猛地,宋元錫抬起頭,以為她想起來了,心里有些害怕,畢竟他后來不再與她見面的原因讓他難堪。
不過,接觸到她有些茫然的眸子后,他搖頭失笑,知道自己誤會了,她只是試探性的這么問罷了。
“我聽過你的琴音!彼谎郏兴A舻氐。
“你當然聽過我彈琴啊,你不是每天都到餐廳去嗎?”
宋元錫但笑不語,她的疑問讓他有些開心,她對他有著這么深的好奇嗎?
臉頰染上淺淺的粉紅,邵初霈因為他的笑容而心口發熱,當她凝望他深幽墨黑的眼時,突然覺得這雙眼眸讓她好熟悉。
這雙眼,好像已經看著她好久、好久。
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但并不覺得在他眼前很不自在,反倒覺得,如果他灼灼的目光能一直這么望著她會有多好?
“是,我確實在餐廳聽見你彈琴!彼桃鈱⒔裹c轉移。
邵初霈眨眨眼,微偏著頭,有些害羞的問:“所以,你是特地到餐廳聽我彈琴嗎?”真那么愛聽她彈琴?
宋元錫站直身,很慎重的看著她。他該怎么回答?承認每天到那兒去,確實是想聽她彈琴,還是裝作全是巧合?想到這里,他笑自己,每天都去那間餐廳,又只點飲料,不是為她而去是為什么?
沒聽見他回答,她很尷尬,有些后悔問出這個問題。
僵硬的摸摸臉,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說:“呃……其實我才到那間餐廳一個星期啦,因為你連續來了好幾天,所以對你特別有印象,然后你又只點飲料……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宋元錫聞言,斂下眼眸,不忍心見她不自在,于是自己坦白,“我的確是特地為了聽你彈琴而去的!
這句話淡淡的飄進邵初霈耳里,聽見這迷人的答案,她不禁呆住了。
彈琴的才能之于她,彷佛與生俱來,從小到大,無數人稱她彈得一手好琴,而她,不能說是從不得意的,所以大學畢業后,她決定以彈琴當作職業,跟音樂教室合作,教人彈琴。
沒想到的是,這樣單純的生活也會起波瀾。
當時那間音樂教室的班主任逕行超收學生,讓兩、三個小朋友共享一臺琴,邵初霈很生氣,表示不改善就不教了,孰知隔天就被電話告知不用來上班。
她這才明白,在教琴的職業圈中僧多粥少,她的琴聲再細膩、再有感情,也構不成非她來教不可的條件。
沉寂了一陣子,她轉換跑道,開始在餐廳里擔任琴師,棄古典樂,彈起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可是她的靈魂仍渴望著有一天能快樂的彈奏所愛的古典樂,而且有人能欣賞。
邵初霈感覺眼眶濕潤,這個陌生男人說的話好感人,純粹愛她的琴聲。
可是她知道自己如果哭了,在這當下會多荒謬,于是她眨眼,死命逼回眼淚,再抬起眸時,眼里充滿自信。
“我可以考慮把條件減少一些!彼崛岬卣f。
他們相視而笑,有默契的明白這句話臺面下的意思。
邵初霈找了張紙,寫下名字給他。
宋元錫緊盯著她秀氣的字,赫然發現,他是第一次看見她的字跡。
“欸,等等,忘了給你電話!彼没丶,補上行動電話號碼,又說:“那個……關于條件的事,我會想想,那如果你有事要找我,可以打電話給我!
宋元錫收下紙條,溫和的回道:“嗯。邵小姐,我靜候佳音。”
聽見他喊邵小姐,這醇厚的嗓音讓她輕飄飄的,直到走出音樂教室,她才發現自己多糗。
她不是要擺高姿態,教琴要設條件?那怎么還主動留下手機號碼,要他有事可以打給她?她羞得捂住臉,覺得超糗。
午后的陽光親吻她的發梢,她一個人呆站在街頭,臉色紅撲撲的,像與太陽爭妍,她回首,看著愛之夢的粉紅色招牌,心里像有人對她丟水球,砰一聲水球在心上爆開,沾濕她干涸許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