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雪下課,走出盲人重建院時,看到江品常。
她慌了,轉(zhuǎn)身就跑,被他一把拽回來。
“你……你不是早就下課了?”
“很好玩嗎?”他咆哮。“浪費時間做這些很有趣?是不是太閑啊你?”
他難得失控怒吼,驚駭?shù)剿!皩Σ黄,對不起?br />
“干么道歉!”更怒。
“不……不知道!
“笨蛋,你是不是腦子長瘤。俊
“長瘤的是你吧?”
“智障啊你。”
“你吃飯了沒?”
“沒自尊嗎?都叫你不要管我了,還做這些干么?”
“不要這么激動,對身體不好!
“你——你——”指著她,氣到說不出話。
“出——冷靜,冷靜!怎么了?頭痛嗎?”撲過來要揉他的頭。他真是氣暈了。
她又把他當殘障人士攙扶了,攙到一旁座椅!皝,坐下,我?guī)湍闳嗳囝^!
“還沒殘障好嗎?”荒唐欸。她好溫柔地揉他的太陽穴,好溫柔地問他:“這樣有沒有比較舒服?不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
唉!斑@樣被罵也無所謂?”
“無所謂啊,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
“所以這樣兇你也沒關系?”
“江品常,罵我沒關系,但是不要不理我!
“是不是沒跟長腦瘤的人相處過,所以覺得很新鮮?”
“對啊,還滿好玩的!崩鹚现。
“肚子好餓,陪我去吃飯吧!辈涣晳T被這樣黏著、寵著,他整個大別扭。
“不要拉我,我不餓,我不吃!
“我請客嘛,頂級和牛喔。”
“我不要吃和牛!”
“好好好,不吃牛。那我們?nèi)コ浴㈦S’清粥小菜,上次你不是說他們的菜很好吃嗎?”
“也不想吃那個!
很任性喔?“那我們?nèi)ス湟故,看看有什么愛吃的!?br />
“不想逛,我要回家休息!
“啊,對,要多休息,我們叫披薩去你那邊吃好不好?”
“誰要跟你吃,我回我的地方,你回你的地方。”
很機車喔!罢壑砸幌潞貌缓茫课跬罱鲜浅持氤耘_,不如在電器行外面吃,在戶外吃還可以賞月亮呢!
唉,他輸了。
人要臉皮厚起來,全天下無敵。
陳白雪鐵了心要纏上江品常了。
他不回來住,她就往他那兒跑。有時他開貨車去客戶家收電器,如果老板沒跟著,白雪就跟去。不放心讓他一個人,甚至希望他轉(zhuǎn)行,不要當苦力。但他不肯,她也沒轍,只能三不五時黏著他到處跑。
這么死纏爛打,江品常也只好認了。
陳白雪是這么說的:“你就用不著躲著我了,省點力氣吧,放心啦,早晚我會拋棄你,但要在我膩了以后嘛,現(xiàn)在正新鮮嘛!
也許是吧。
他想,她早晚會膩,就由著她吧。反正他丑話都說盡,彼此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只當朋友的話,就不會拖累她吧?
可白雪,卻不把他當朋友,心里抱定主意,黏他黏定,纏他纏住。只要跟在他身邊,知道他平安,她就歡喜,就覺得安心。
這天傍晚,白雪將繪好的筆記本交出去,一收到稿費,訂好餐廳,就拖著品常去慶祝。他們徒步前往西餐廳,路上有說有笑的。正逢上下班時間,街上人多,馬路車輛擁擠。
白雪忽然勾住他手臂,被他瞪。
“這是干么?”
“不要這么小氣,沒看見我今天穿高跟鞋?這樣走路比較穩(wěn)!
“所以沒事穿什么高跟鞋?”不只高跟鞋,她今天反常,費心化了妝,還穿上粉紅洋裝。害他看著心神不寧,頗難招架。這樣女性化是要誘惑誰?可惡。
“漂不漂亮?”故意往他身上挨。
“只是吃飯,又不是約會。”他碎碎念,但沒推開她。很久沒跟女人好了,她這樣是逼死誰?唉,身體好熱喔。居然這樣摧殘他?好狠啊。
白雪笑盈盈,就愛賴著他。
女為悅己者容嘛。
以前王朔野逼她、要求她盛裝打扮,她覺得累。現(xiàn)在跟江品常吃晚餐,竟毫不勉強地打扮起來。唉,真是用心良苦?珊捱@家伙堅持保持距離,以前還會跟她打打鬧鬧。自從她纏上來,他倒壁壘分明了。真壞,真難搞,真機車!
快到餐廳時,有人忽然朝江品常一直喊:“哥?哥?!”
一聽這呼喚,江品常僵住。他側身,馬路對面有個少年很激動,朝他一直揮手叫喊著。
白雪也看見了!八窃诤澳銌幔俊
是江品福,他的小弟。隔著馬路,無數(shù)輛飛馳過的汽機車,紅燈阻隔住他們。他看小弟滿臉興奮,又急又激動的喊:“哥?是我!”
“走吧,我不認識他!逼烦D樢怀,邁步急走,想脫身。
“可是餐廳在……”白雪跟上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彼敝,但背后那呼喊更急切,被紅燈擋住的品福急了!澳悴灰!哥——哥?”
“他真的在叫你欸,喂?”白雪看江品常跑起來,她趕緊追上去。
突然,他們聽見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難道?
品常驚駭,一轉(zhuǎn)身,唯叫!安灰^來!”
白雪也怔住了,那少年竟不顧危險穿越馬路——
江品常幾乎心臟停止,看著江品福硬闖過馬路。
“小心!”白雪喊,看品常一個箭步奔過去。
江品常也不顧紅燈,穿越馬路,以他身子擋住疾馳來的汽機車,拉住小弟,一路揮手阻擋車流,將小弟拉到馬路旁。
他們引起一番騷動,好幾個車主緊急煞車,搖下車窗咒罵。
白雪嚇出一身冷汗。
品常對小弟咆哮。“你瘋了嗎!找死是不是?”
“哥?”江品福揪住他上衣。“真的是你!你去哪里了?干么都不回來?”
有八年了吧?“你干什么去了,都不想我跟爸媽嗎?你為什么——”他太激動,以手臂抹過臉,擋住眼,不爭氣地哭了。
“哭什么?”壓抑住內(nèi)心漸崩塌的城墻,江品常逼自己裝出漠然表情!罢l是你哥了?”
“哥——”
“我不是。江品福,你回去問媽,我們根本不是兄弟,所以不要來煩我!
“我知道,媽說你是領養(yǎng)的,又怎樣?我還是喜歡哥!”江品福氣紅雙眼。
“哥以前不是對我最好?既然要離開,以前干么對我好?害我這么想你,你都不想我們?你真狠,真的好狠!”
“你回去。”品常轉(zhuǎn)身就走,不理他。
江品福對著他背影咆哮!昂ξ疫@么傷心你高興嗎?哥?你過分!”
白雪不知該說什么,看那少年痛哭,猶豫著,她往前跑,追上品常。
江品常臉色很難看,她不敢多說話,只是默默跟他走。然而,即使保持沉默,都會激怒他。
他霍地轉(zhuǎn)身吼道:“夠了沒?你夠了沒!”表情厭惡,嚇住她。“陳白雪,這樣看人好戲,有趣嗎?拜托不要管我,不要跟著我,拜托讓我一個人,算我求你,我真的快被你煩死了!”罵完就走。
白雪看他急著離開,走得決絕。
那孤寂背影,堅決撇清的姿態(tài),仿佛他打算就這樣走到世界盡頭,走到誰也找不著的末日處。
白雪怔望著,看他被往來行人掩沒。
她的心好痛,她是這么努力啊,他還是——可惡,這像伙可惡極了,拽什么?長腦瘤還這么拽?她也受夠了,干么要一直熱臉貼冷屁股?干么要讓他羞辱?
好、好。就到此為止,江品常,我也不想管你了,我的耐心也用盡了,你要耍孤僻就去耍個夠吧!
白雪轉(zhuǎn)身,往另一方向走。
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討厭鬼!
太好了,終于成功把她罵跑。
太好了,甚至連熙旺來找,他都避不見面,要他走他終于把自己安頓在一個,完全孤寂世界里。然后呵以安心地獨自,就這樣默默料理自己。
那日和小弟見過面,回來后,他發(fā)了一場高燒,頭痛欲裂。老板逼他去醫(yī)院,他不肯去。虛弱地癱在床上,咬牙忍著頭痛,一陣陣地,像有人拿火燙鋸子鋸他的頭。有時,痛到意識模糊時,江品常會想起許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來的,心愛的狗兒怎么樣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乖是不是殷殷地守著大門,盼他開門走進來?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來的小弟,還這樣念著他。在街上不顧旁人,哭得那樣大聲。
爸跟媽呢?也會這樣嗎?還會惦著他這個收養(yǎng)的孩子嗎?
人的感情,不具形狀。無形,卻更著痕。
十九年的相處回憶,要花幾年清除?
想到這些,想著小弟哭得凄慘的模樣,江品常被罪惡感折磨。
這都是那女人害的。
高睿瑜!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這里,氣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高墻,瞬間塌下來。纏綿病榻,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