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靳將黎育清昏睡后發生的事對她提過,講得不很清楚,黎育清卻能夠理解,此事對黎育鳳而言是痛心疾首的傷害。
她幾次經過梅院,想進去看看黎育鳳,但想想……算了,黎育鳳這個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黎育清以為黎育鳳這件事必會鬧大,而府里也一定會掀起波瀾,至少黎育鳳婚事生變,她嫁不成楊晉樺。齊靳卻說她錯了,經過這件事,楊秀萱必定會將兩人的婚期提前。
果不其然,五天過去,黎府里頭風平浪靜,而黎育鳳的婚事非但沒有異常,婚期甚至提前了數月,原本定在五月末的婚期改至二月初,黎育清這才想清楚,楊秀萱企圖瞞天過海,在東窗事發之前,早早將女兒嫁進楊家大門。
這種事真能瞞得過?
蘇致芬說:“洞房花燭夜,有經驗的男人自會明白自己被坑!卑日f:“又怎樣?楊家無勢無權連銀子也少得可憐,能夠娶到黎府五姑娘,是前輩子燒來的高香,就算心知被坑,那口氣怎樣也得硬吞下!笨刹皇菃,楊秀萱雖然沒有足夠財力能替黎育鳳置辦豐厚嫁妝,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道理人人都懂,憑楊家門庭,怎么也攀不上這門高親,就算吃了虧,面子上可是大贏。
況且黎老太爺己經重返朝廷,黎府聲勢高漲,瞧瞧,這兩年上門來說親的人家可不少,好幾戶人家都挺上得了臺面,樂得三房的曹姨娘和四房的柳姨娘眉開眼笑。
齊靳考慮較深,他說:“依此事的處置可看出,就算萱姨娘己失去管家權,黎府里頭依然有她的勢力存在,否則無法將此事遮掩得密不透風,她的手段狠辣、行事陰毒,以后,你對她還是得小心!崩栌鍐枺骸敖K究是一條人命,難道牛家不會鬧嗎?黎府向來以仁義傳家,此事若讓爺爺、奶奶知曉,她絕得不了好處!彼磫枺骸八阅阆胂蚶杼蹈鏍睿俊彼芨鏍?開玩笑,老人家何等精明,只要問一句,“你怎會知道事情始末,難不成事發當時你在現場?”她就無話可回。
更怕的是實話沒出籠、狀尚未告上,自己得先遭殃,老人家最重視黎府名聲,身為妹妹看見姊姊身陷危機,非但沒有出手解救姊姊免于劫難,反在事發后落井下石,其心可誅。
那天,她是矛盾的,她也想過要出聲解救黎育鳳,但是……她想起楊秀萱謀害他們兄妹和四哥哥的娘,想起四哥哥的話——因果,她們選擇因就得承受果,更想起假使自己出聲,不但暴露自己,更會暴露齊靳行蹤,他是藏匿行蹤來樂梁幫三皇子的,為著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害他陷入險境,她怎對得起他?
一個是施惠恩人,一個是害母仇家,她該幫誰負誰?這種事,根本不需要思索。
何況就算她出面救下黎育鳳,得到的會是楊秀萱的感激涕零還是殺人滅口?依她對楊秀萱的了解,絕對是后者。
長輩們常說她善良,可她再善良也不至于愚蠢到為了拯救黎育鳳的清白卻搭上自己和齊靳的性命,因此她感激齊靳讓自己昏了過去,沒讓她產生更多的罪惡感與矛盾。
所以她搖頭,衷心回答,“五姊姊若能順利嫁進楊府,對她會是更好的選擇!饼R靳反問:“即使她母親對你和你母親做過那么多令人發指的事,你還希望她能夠得到更好的選擇?”黎育清說:“冤有頭、債有主,楊秀萱做的錯事不該由她女兒來承擔!蔽ㄓ羞^得幸福的人才不會惱記別人的快樂,她不愿意哥哥的成就、自己的快意成為黎育鳳的惦記,只能希望她日子過得平安順遂。
齊靳咬牙道:“母債子還!
她反對,“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凝視她許久以后,說:“善良的人容易吃虧!崩栌宸瘩g,“我并不是善良,這件事她們沒有算計到我頭上,我何必出手?況且那個被算計的男人己經反將一軍,殺得她們潰不成軍,我干么這個時候再踩她們一腳,那不是在眨低她們,而是在眨低我自己的人格!甭犚妰扇藢υ,蘇致芬插話。
她先對齊靳說:“你想要斬草除根,立意是對的,可卻沒想到春風吹、野草會再繁衍,天底下什么事情都有,就是沒有絕對。”然后再拍拍黎育清肩膀,續道:“你是對的,我站在你這邊,對付仇恨最好的方式不是報復,而是放下,你可以看著壞人下場凄涼時,心里感到痛快,卻不必親手去制造對方的凄涼!
黎育清想補上一句,如果對方犯到自己頭上,她絕對不會選擇軟弱,但齊靳比她更快,朝著蘇致芬輕嗤一聲,回答——“那是因為你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沒有被人錯誤對待過,才能把話說得如此簡單!
蘇致芬回他一個輕蔑眼神!八阅?被錯誤對待過的人就該心存憤恨,就該一輩子活在怨慰的情緒里,就該不允許自己放下過往、追求幸福?”
“你沒有弄懂我的意思,放下的目的,不是因為要寬待仇人,而是為著心疼自己,既然小時候沒有人給你足夠的幸福,長大后,你己經有能力,為什么不替自己創造幸福,卻要把心力浪費在替別人創造不幸?”
蘇致芬的長篇大論引來阿壢的連番點頭,他眼帶驕傲地望向齊靳,話雖未講明,齊靳卻也明由那個表情叫做——去跟你上頭那一位傳話吧,我己然放下,叫那一位也快快放下吧!
齊靳承認,蘇致芬的言語很有煽動力,只不過,他還是不認為黎育清和她長期相處是件好事。
那天過后,齊靳幾次找阿壢密談,回回都讓他幾句話避掉,阿壢的態度篤定,擺明此生再不愿意回到京城,但他再會謀算,也沒想過黎育清會出賣自己,其實只要齊靳有心,想自黎育清身上套話,根本無分毫難度。
因此齊靳很快知道,她們將在京城開設的衣鋪子是由阿壢一手打理的。
這事讓他多出些許新想法,如果蘇致芬愿意進京……夜里,他將這個大膽想法寫信轉給齊鏞。
“忙完了嗎?”黎育清從門口探進一顆頭,笑逐顏開。
“有事?”齊靳走過去,打開大門。
“兩件事,今天中午有豐盛大餐等著你,我們一起到致芬屋里吃好料,另外一件是有關嶺南戰事的,致芬可是幫了你的大忙呢!崩栌逶絹碓匠绨萏K致芬,恨不得成天在她身后當個小跟班,把她滿腦子的古靈精怪全給學過來。
“閨中婦人,能幫我什么忙?”他嗤之以鼻。
“不要看不起女人。”
她吐吐舌頭,沒將他的變臉給放在心上,因為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寵溺,讓她學不會害怕大將軍,她在他面前總是能很自然的任性耍賴,誰對她好,她就會對那個誰多些得寸進尺。
他揚聲為自己抗議,“我沒有看不起女人,只是男女本就該各司其職,女人持家,男人在外頭拚搏……”話未說盡,他就讓黎育清給攔阻下來。
“老先生,您今年幾歲啦,恁地迂腐顢預、食古不化,幸好阿壢哥哥和你不同,否則致芬肯定要給活活氣死!
“他就那么認同蘇致芬的奇言怪語?”他不信,十三叔是受皇子教養長大的,只會比自己更看重綱常倫理,斷不會隨蘇致芬起舞。
說到阿壢,黎育清又拋出滿臉的崇敬,讓齊靳的嫉妒從蘇致芬擴展到阿壢身上。
“當然嘍,他可是走遍三川五岳的男人,他見識廣、眼界寬闊,他是胸懷萬里、能納百川的男子,只要是對的事情,他都不會心存偏見,凡是能夠說服他的道理,他都樂意認同!币馑际撬娮R少、眼光窄、心胸狹隘、無法納山河百川?聽見她不停說著阿壢的好,齊靳的眉頭皸起,這丫頭莫非是暗自喜歡上了十三叔?
但若他觀察無誤,十三叔是喜歡蘇致芬的,可惜她己為人妻,不管樂不樂意,她都得困在黎家高墻一生一世,黎品為、蘇致芬、阿壢己是一池渾水,小丫頭怎能再摻和進去?
見他突然定住不動,黎育清問:“你想什么呢?走!去看看致芬替你想的辦法,你一定會驚艷不己,同我一般驚呼連連!崩瘕R靳,他們往蘇致芬屋里走去。
進了屋里,只見蘇大、蘇二、蘇三、蘇四和阿壢一字排開,五個人臉上都不好看,他們幾個穿著一件奇怪的衣裳,衣裳布滿褐色、深綠、淺綠色塊,頭上戴著顏色類似的頭盔,臉上涂出花花綠綠的色澤,只一眼,齊靳便明白這種裝扮能在叢林間躲過敵軍窺探。
蘇致芬看見齊靳的神色,知道他己經明白這衣服的作用,她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齊靳跟前解釋道:“這衣服可不只是你看見的這么簡單,它還有許多奧妙設計!边@可是阿壢提供嶺南戰役會碰上的困難后,她花三天三夜給設計出來的。
“育清,你來同世子爺解說。”蘇致芬拍拍黎育清,將人給推出去,將來她可要獨當一面的,從現在起就得好好訓練。
“好!”黎育清志得意滿地負起蘇致芬交代的重任,從桌上拿起幾根細梅枝走到蘇大身邊,指指他頭盔上的幾個小管子,并做出示范動作。“這里可以插進帶葉的小樹枝,士兵行動的時候,會像移動的植物,不教敵人起疑!
齊靳承認這確實是不錯的點子,之前朝廷派進叢林的軍隊動靜太大,而敵人對那片森林的熟悉度比己方更甚,動靜越大越不利,再加上叢林不如平原,往往軍隊進去,很容易中計被分散開,本就對森林心存恐懼的士兵,見身邊沒有自己人,只會更恐慌、更容易被敵軍趁虛而入。
“這個很好!饼R靳點頭。
“還不只這個呢,這件衣服是把所有的寶貝全收藏了呢!崩栌宓目跉饫镉兄匾膊夭蛔〉尿湴。
驕傲是件壞事情,尤其發生在女人身上,但黎育清驕傲起來的時候,眼睛閃閃發光,臉頰因為興奮帶著微潤紅暈,小小的嘴巴張張闔闔地說不停,那態度、那模樣……吸引人心,也吸引得齊靳看得目不轉睛。但他明明喜歡,卻還要硬著嘴巴頂上一句,“夸張!”
“齊將軍耐下性子聽聽唄,等八姑娘解說完,說不定您的反應要比姑娘的話還夸張十倍。”年年在一旁道。
黎育清走到蘇二身邊,指指他大腿兩側的皮制袋子,蘇二彎下腰,從里面掏出一個小管子和幾支細小的箭,交給黎育清。
黎育清繼續往下介紹,“這叫做吹箭,叢林戰不比平地戰,弓箭太長太大,又有樹木阻擋,殲敵效果不大理想,這個是致芬在書上看過的,有種毒蛙,將之放在火上烤,流出來的毒液涂到箭上,便可以將敵人撂倒!
“致芬不知道嶺南有沒有這種蛙類,所以讓阿壢哥哥請朋友幫忙配毒粉。只要把毒粉同水攪成泥狀,沾在箭頭上、擺進管子里,嘴對著管口輕輕一吹,箭射出去、刺入敵人肉里,毒粉一旦碰上鮮血就會產生毒性,要是不小心吞進肚子或沾到皮膚上,倒是無礙!
“敵人被吹箭射到時并不會太痛,以為自己只是被毒蟲叮咬一口,但不需要多久時間,就會昏死過去。想想,在叢林里頭,身邊的同伴莫名其妙一個個倒下,你會不會嚇得慌?他們一慌張,便是我們大舉反攻的最佳時機!
“再回看這個口袋,它是皮制的,能夠防止箭頭不傷到士兵自己,皮袋子外頭還有個小袋,可以裝一小盒毒粉,就算臨時找不到水源攪和毒粉,也可以吐點口水或者……小解,將毒粉給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