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叆吩咐清潔人員收拾那些碎玻璃，走進洗手間整理儀容，平復(fù)情緒。
冷水沖在她手上，沖不掉那男人留下的溫度與觸感。她重新補妝，將唇彩描繪上唇，手卻有點不穩(wěn)，被他劫奪的一吻，仿佛還燙著她的唇。
她瞪著鏡子，鏡中女子眼色恍惚，兩腮泛紅，仿佛十多歲的青少女，初次被男人擁抱，驚訝于男性身軀截然不同的堅實——可笑，她不是十多歲，是見多識廣的成熟女人，她不是沒抱過男人，她的手不穩(wěn)是因為懊惱，懊惱被他逃掉了，她臉紅則是因為……因為……
可惡！她的臉更紅了。
是因為太久沒交男友嗎？也許吧，或許也因為他太不像吸血鬼，讓她迷惑，他胡鬧得有趣，很討人喜歡，但不妨礙她揍昏他或給他上手銬，就像她不會因為和雷家華交往，就將署長的位置
讓賢，工作比男人優(yōu)先。
她不會手下留情，即使她很好奇他那張肆無忌憚的嘴，還會說出多少讓人啼笑皆非的話，即使他的氣味還在她嘴上作亂，令她心浮氣躁，使被他壓制在引擎蓋上時，她其實大腦當機、身體虛軟，氣憤和戰(zhàn)傈交織，記不起自己哪來的力氣頂那一記。
但必要時，她能予以反擊。她已汪明自己做得到該做的事，把他俊臉揍歪也是輕而易舉。
她走出洗手間，雷家華等在外頭，一副急著興師問罪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你審問嫌犯的方法？”雷家華嘲諷�！案蚯榱R俏，最后還讓他跑了，什么都沒問出來，你真是個英明的署長�！�
“我沒有和他打情罵俏。他說話就是那副德行�！睖貐シ瘩g�！拔覀儎偛艈柕碾m不多，但重點都問到了。”
“他根本沒一個問題老實回答，不要說你相信他�！�
“我沒有立刻相信，但我思考過，我們在吸血鬼眼里只是食物，吸血族殺人就像我們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如果他真的是殘酷冷血的殺手，他大可以血洗異術(shù)署，把我們這些找麻煩的人都除掉，不需要擔心殺人會影響吸血族的計劃�！碑吘褂媱潕淼睦嫣�，幾條人命不會讓政府卻步。“假如他不是兇手，他當然對命案一無所知，他提出那幾個理由或許夸張，也還算合情合理——”
“尤其是第三個理由，是不是？”
溫叆不悅。“我說了，他講話就是那副德行，沒想到你會把他的無聊話當真�！�
“好，我不把他的話當真，但那個吻總是真的吧？他吻了你，吻得你頭腦不清，你被他迷住了，所以替他辯護�！�
“要不是我們已經(jīng)分手，你的口氣聽起來真像吃醋�！�
雷家華一窒，撇開頭�！拔沂强床粦T你這么草率，人命大事，你隨隨便便就把嫌犯放走�！�
“我只是假設(shè)他有可能是無辜的，并沒有把他從嫌犯名單剔除。我想派人監(jiān)視他，要是有新的證據(jù)出現(xiàn)，他依然有嫌疑，我們再抓人�！�
“你還想逮他？”
“當然�！�
“他已經(jīng)逃了，我們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也不知道他的藏身處，要怎么抓他？”雷家華很懷疑。
“既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就引誘他現(xiàn)身。他很快就會出現(xiàn)�！�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睖貐ズV定�！岸男r之內(nèi)，他就會回來找我�！�
位于地下樓層的PUB里，燈光昏暗，電音舞曲穿透空間。
凱索坐在角落。這里是搞惡魔崇拜的人類經(jīng)營的店，這些人對吸血族的崇拜，就像基督徒相信上帝，他們愿意為吸血族做任何事。他的舞團在各地演出時，就住在這種信徒提供的場所，他更是每晚都更換藏身地點，那位溫署長要是想搜捕他，困難重重。
不過，他懷疑她會因此放棄。
他懶洋洋地望著舞池，黑壓壓的密閉空間里，雷射燈光亂竄，人群狂舞。她就像這藏在柏油路面下的舞池——端莊矜持的外表底下，有狂野大膽的靈魂，畢竟，敢直踹男人要害的女人不多。
這女人！他不禁微笑，她好狠啦，踹得他好痛，可是，痛楚會淡忘，只留下震撼，那一記仿佛命中他心臟，烙下她的痕跡。
是不是因為太震撼了，所以回味無窮？他記得壓制住她時，她的眼神憤怒，不肯屈服。她似乎很痛恨這種受制于人的姿勢，隨后的反擊非常兇猛，喔，他真愛她這股狠勁。
但她溫柔的時候也充滿魅力，當她跨坐在他身上，她的肢體柔軟美妙，體溫隔著薄薄絲襪熨貼他，要是能換個地方——例如他或她的床，不是床也不要緊，她不會乖乖就范，他們免不了又要交手幾招，就像野生的獸，雌性與雄性之間總要彼此觀察、試探，撕咬纏斗，但不會當真
傷了對方，最終雄性總會征服雌性，她會臣服在他身下，他會記得壓住她不乖的美腿。她會抗拒或欲迎還拒？還是任由他為所欲為？
他眼眸朦朧，陷入銷魂的幻想，幻想真實得令他心跳不穩(wěn)、身體亢奮，一部分的她好似已被他身體牢牢記住，幻想她輕而易舉，這是好還是壞？
“你知道你一臉欲求不滿嗎？”一個尖銳的女聲在他身畔響起。
他轉(zhuǎn)頭望去，是維蒞，他舞團的首席女舞者，六百多歲的女吸血鬼。她美麗蒼白的面孔猶如面具，表情嚴肅時活像個死人。
“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大家都知道你輸給一個人類女人，被她打昏，還被她逮捕，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本S蒞的語氣充滿指責。
凱索撇唇。“我是讓她，不是輸�！�
“落到要逃走的下場，還不是輸？真難看，你還有沒有吸血族的尊嚴？”
“尊嚴是什么？能吃嗎？”兩人七十年前交往過一個月，這女人就自認有權(quán)管他的所有事，真煩。
溫署長呢？她肯定不會這么羅唆，她言談直指要點，像她的身手一樣明快俐落，不拖泥帶水，無聊的維蒞讓他更想念她。
“凱索！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維蒞跺腳�！笆悄阏f要來臺灣，也是你說要在這里演出，現(xiàn)在異術(shù)署追著你跑，我們四十年來的第一場復(fù)出表演要怎么辦？大家都很期待耶！”
“好好好，維蒞，別激動好嗎？我會把事情搞定。”
“要怎么搞定？你連一個女人也打不過，我看是你被她搞定。”
“嘿，我是保留實力好嗎？她是我的獵物，我不想讓她有戒心，順便也是測試她，你以為我真的會輸給女人嗎？’’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剛才想著她的人，獨獨沒想到她鮮甜的血，他怎會忘了自己的終極目標？
“最好是那樣�！本S蒞哼了聲�！澳銊偛庞蟛粷M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你在想準？”
“我父母�！�
“認真點！你在想女人，對不對？你在想誰？”
“我在想誰，有必要向你交代嗎？”他兀自微笑，金色眼眸已經(jīng)轉(zhuǎn)冷。
維蒞立即閉嘴。凱索親切隨和，常常逗身邊人開心，但他不喜歡被干涉——此刻他的表情就是如此。她暗暗不悅，不敢追問，但她可以拿
永恒生命打賭，他在想那個署長。
“那演出要怎么辦？”
“暫時按照原訂計劃，不過場地可能要換，我想異術(shù)署會監(jiān)視和我們有往來的人類。反正我們的表演不靠廣告，都靠信徒的口耳相傳，而且現(xiàn)在有網(wǎng)路，臨時改地點也來得及……”，忽見維蒞瞠日瞪他，他揚眉�！霸趺�？”
“你的臉……”維蒞指著他的臉，表情有點扭曲，像是想笑。
凱素望向旁邊的酒柜玻璃門。玻璃反映著他的臉龐，原本干凈的臉頰忽然多了些淡淡的黑色印子，他湊近玻璃端詳——
雖然被凱索溜掉，但這是異術(shù)署與吸血族首次交手，一個女人獨力捉住吸血鬼，除了雷家華不以為然之外，署里所有人都佩暇溫叆。
溫叆照常上班辦公、和警方聯(lián)系，討論案情進度，直到黃昏下班。
她按平日習慣到健身房運動，即使下班，也沒有放松戒備。
但凱索沒有現(xiàn)身。超過二十四小時了，他沒有回來找她。
她在健身房待到十點，沖澡后返家。車子駛到住家巷口，她停車，進便利商店購物，結(jié)帳時，店員低聲道：“溫小姐，剛才跟在你背后進來的那個人怪怪的。他戴帽子口罩和墨鏡，站在冰柜前面�！�
她望向冰柜，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男人杵在那邊，棒球帽壓得很低，一頭黑發(fā)亂糟糟的。
她輕聲道：“我過去看看。有狀況的話，你馬上報警�！彼谶@家店處理過一次持刀搶劫，店員知道她是警務(wù)人員，有麻煩馬上找她。
她走向男子，他兀自看著冰柜，仿佛沒有察覺她的接近。她在他身邊停下。
“你晚上出門，最好不要打扮成這樣，店員會以為你是來搶劫的。”
男子轉(zhuǎn)頭看她，太陽眼鏡滑下鼻梁，露出一雙仿佛在燃燒的琥珀色眼眸。
“跟我出來�！彼�，向店員投去一個安撫的眼色，走出便利商店，男子默默尾隨。
兩人走到僻靜處，男子摘掉帽子、墨鏡和假發(fā)，露出一頭閃耀金發(fā)，琥珀色眼眸怒火熊熊，果然是凱索。
溫叆微笑。“你怎么不拿掉口罩？”
他緩緩舉起手，卸下口罩�？匆娝哪橆a，她噗哧一聲笑了。
她還敢笑？凱索咬牙切齒�！澳憔谷话盐业哪樃愠蛇@副德行，你當我是便條紙嗎？”
路燈把他的臉照得很清楚，他的左頰上寫著“雖然我很帥，我是通緝犯”，右頰寫著“打擊犯罪，人人有責”，還有一組電話號碼，注明聯(lián)系溫署長。
“抱歉，為了掌握你的行蹤，我使了一點小手段……”她實在忍不住，大笑出來，他臉上寫字的樣子好滑稽。
他逼近她�！翱彀堰@鬼東西弄掉！”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字印上去的？”
“我猜得到，大概跟你昨天用的絲帶有關(guān)�！�
“那絲帶是我設(shè)計的，把銀絲按照咒術(shù)織成帶子，強化銀的效果，專門用來對付吸血鬼，所以你挨了兩拳就暈過去，字也同時印上去……”
當時與他狹路相逢，她怕他溜了，再也抓不到，所以動了點小手腳，果然派上用場。
“我不想昕你講解它的原理，快把字除掉！”
“可是，我不太想耶�！彼龥鰶龅溃骸澳隳樕蠈懼@些字，我要找你就容易多了，它也不會妨礙你的日常生活，頂多表演時多抹點粉就好了�！�
他危險地瞇眸�！澳阒滥阍谔翎呎l嗎？”
“知道啊�！彼鏌o懼色�！疤翎吥銜鯓�？你會咬我、吸我的血嗎？”
“也許會�！彼麑⑺缴砬��！翱彀堰@些難看的字除掉�！�
她還遲疑，他大手威脅地握住她腰后，她這才不情愿地伸手貼住他臉龐，低聲念誦咒語。
他氣呼呼地來找她，可當她柔軟的掌心貼住他的臉，他的怒火忽然神奇地消失無蹤。
他瞇眸注視她，她呼吸的節(jié)奏在他握緊她的腰時改變了，臉蛋抹上薄薄紅暈，但她神色鎮(zhèn)定，沒有絲毫不自在。
她卸了妝，衣著輕便，他嗅到淡淡的薰衣革香，感覺到她秀發(fā)略帶潮濕。她沐浴過嗎？應(yīng)該是不久前的事，她清新得像被雨水洗滌過的花朵，白里透紅的肌膚好柔弱，她紅潤的唇瓣喃喃念著，他想湊身吻掉那些無趣的聲音，想讓她柔軟的唇為了別的原因忙碌。他們距離太遠，應(yīng)該靠近，直到?jīng)]有縫隙。他想擁抱她，與她纏綿，用他的愛撫代替沐浴，滋潤她的肌膚……
有危險。他竭力克制遐思，眼光卻不由自主溜過她渾圓胸脯、纖細腰肢。
是很大的危險。他輕吸口氣，卻吸入更多她的香氣，霎時他暈眩了，身體發(fā)熱，更強烈地感到危險。他的興師問罪呢？全消失在她的香味里，消失在熱烈欲望里，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就令他的理智飛到九霄云外，太危險。
他胸膛繃緊，放在她腰后的手指不自覺地施力。
她瞧他一眼，大概以為他在催她，不為所動，按原本速度繼續(xù)念咒語。
溫叆知道，他緊盯她的一舉一動，是為了防范她再�；ㄕ�，但他的注目仍讓她局促。他的手搭在她腰后，她感覺到不該有的安心，陌生的信賴感和安全感，好奇怪，他們敵對，他的肢體動作卻在對她低語：他不會傷害她。
她不需要男人給她安全感，她給自己安全感。或許是累了，或是他異族的魅力讓她感覺混淆，她避而不看他俊美的臉龐，眼光轉(zhuǎn)而落在他唇上，他微抿的、優(yōu)美的唇，能言善道，而他的吻，一想到他的吻，她全身緊繃起來。
她試著撇開這些異樣感覺，但很難，兩人太近，他身上的陣陣暖意像波浪，她的心因此暈船。他太溫暖，教她忽然覺得藏在胸口里的心很涼，很久不曾貼近另一顆灼熱跳動的心。他的胸膛像一堵寬闊厚實的墻，令她想著，上次把自己交給另一副胸膛，安心地賴在某人懷里是何時的事？
她想不起來，跟他在一起仿佛打開一個刻意遺忘的盒子，感觸忽然洶涌而來，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凜起臉，用面無表情掩飾不知所措，其實心底迷惘。為什么偏偏是這時候，偏偏是這男人把盒子打開？
咒語念完，溫叆道：“好了，字都消掉了。”她放下手，退開，急著離開太多的怪異感覺，他卻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摸向自己頸間，拿起黏在皮膚上的一張小紙片。
她臉色微變，佯裝驚詫�！斑�，那是什么？”
“再裝就不像了，溫署長。”凱索低哼�！澳阌窒朐谖疑砩戏攀裁捶ㄐg(shù)，可惜符紙貼在皮膚上，總會感覺到——你想讓我這么以為，對不對？這張紙片只是為了掩飾另一張�！彼麖耐庖孪聰[拈起另一張小符咒，得意地看著她笑容僵住。
“聲東擊西，很聰明。你真是讓人一秒鐘都不能松懈�！彼麌K嘖道，眼底有笑意。
“我母親也這么說過�！彼残α��！懊看紊献莱燥�，她會把菜挾到我碗里，我會一直跟她講話，講個不停，她顧著回答我，就會照我指的菜挾，我就不必吃不喜歡的菜了�！�
“可見你天生狡猾，我絕不能掉以輕心。我得檢查你還有沒有藏著什么危險武器�！彼朴眠@借口，握住她手不放，反覆察看，順口問：“你母親呢？”
“過世了�！彼柤纭！安槐貦z查了，我能藏什么武器在身上？”
“考慮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狀況，你可能全身都是武器。舉例來說，這么熱的天氣，你怎么穿長袖上衣？看起來就很可疑�！�
她笑了，抽回手�！坝行┥痰昀錃忾_很強，我穿長袖才不會冷。既然你怕我，遠離我不就沒事了？”
“你確定要我離開？”他覷著她，綻放迷人笑臉，意圖電她�！澳阍谖夷樕蠈懳液軒洠覒岩赡銓ξ矣幸馑肌阈κ裁�？”他瞪著她，她笑得也太開心了。
“沒什么，你上一秒還在問我要不要抓你，突然又跳到這邊，我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眲偛恢朗钦l抱怨她把他當便條紙用喔？現(xiàn)在倒被他當成魅力的證明，她暗暗好笑。
“好吧，那回歸主題。你還要逮我嗎？”
她搖頭�！拔易屑毸伎歼^，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你真的沒有涉人命案，所以在沒有新的證據(jù)出現(xiàn)前，我暫時相信你的話。所以……我們來聊聊吧！”
“聊什么？”
“聊你的舞團，你的表演、興趣和喜好，什么都行，讓我多了解你，有助于洗刷你的嫌疑。例如，先來聊你過去四十年在做些什么？”
“我不想講�！�
“你好像很不想談那四十年�！泵看翁崞穑樕统料�。
“對，我不想談�！彼麛蒯斀罔F。“聊你好了�！�
“為什么要聊我？”
“我們多聊天，聊熟了變成朋友，朋友要辦案，我當然全力相勸，無條件配合。你看，跟我當朋友，好處很多�！彼杩�，其實是想多了解她。
好冠冕堂皇啦！她搖頭�！懊饬�，我喜歡公私分明，要是跟嫌犯有交情，查案時綁手綁腳，說不走到時候要利益回避，被迫退出案子，反而造成困擾。”
“你確定？可是我跟朋友會很坦白、講實話，毫無保留�！彼T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