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繁華的北京城,你看有賣首飾的,還有天橋下雜耍的,好多的胭脂水粉,咱們那兒根本買不到……她們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市料做的呀?好像會透光的絲,好美……”
頭一回進京的周恬玉見到什么都覺新鮮,土包子似的驚呼連連,見著讓眼睛一亮的物品都想摸一摸、碰一碰,駐足一瞧。
她家中雖小有財富,可周家老爺、夫人向來吝嗇,這一趟出遠門只給她夠花用的銀兩,就怕她過于奢靡浪費,敗光家產。
她現在身上的銀子不多,再加上京城里物價也偏高,桃花村三文錢買得到的肉包子,在這里要六文,貴得令人咋舌,即使揮霍慣了的她也買不下手。
而他們三人這一路的花費,全由張騫南支付,元真回京前曾留下數張銀票,要他照顧好懷孕中的小女人,讓她衣食無缺,寬心養胎。“你還好吧一需不需要找間客棧先休息一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像風一吹即倒。
有點喘的陶樂梅捂著心窩,勉力一笑, “我們離元真的家還有多遠?”
她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平時不相思,不知相思苦,一知相思苦,寧愿不相思,幾度暗思量,寧愿相思苦。
張騫南臉色微凝, “昕我一聲勸,此時不宜見貝勒爺!
“為什么?”她好不容易歷經千辛萬苦,拖著不適的身子來到京里,為的就是尋得情郎,他卻出言勸阻?
“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敝慌滤龝文c寸斷,承受不起。
臨門一腳被倒打一耙,她相當不快。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么?元真不說,你也不提,只說有事便打算搪塞了!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曉的?”
她不喜歡這種瞎眼摸象的感覺,好像走在霧色濃沉的迷宮里。所有人皆知曉出了何事,唯獨她蒙在鼓里,暗自摸索。那真是叫人氣餒,也非常不舒服,打心底難受起來,似乎她所堅持的愛其所擇是一場鬧劇,荒謬而可笑。一絲絲焦慮微浮,陶樂梅伸手輕握藏在懷中的盤龍玉佩,那是元真留給她的信物,她用力握緊,感受著溫潤玉質,稍稍穩定浮動的心緒。
“宮中的事。”他不便直言,“宮中的事……”這么大的帽子扣下來,她還敢問嗎?
她只是一介平民,離皇宮內院是何等遙遠,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勇氣來到這個貴氣沖天的天子居處。
思及此,她難免猶疑了,心中萌生退縮之意,以她粗鄙村姑的出身,能配得上銜珠叼玉的貴胄世子嗎?
腹中忽地一動,臉色欠佳的陶樂梅微微一訝,露出嬌婉慈輝。她含笑地撫著微隆的肚皮,頓時靜下心,多了一絲遭遇危難也不退卻的堅韌。
她還有孩子,為了他,她絕不輕易放棄,桃花村的女人豈會受點挫折就畏縮不前,她的兇悍和潑辣可是全村出了名,誰敢讓她的孩子沒了爹?
“陶姑娘。城西有座小宅子,占地雖然不大,但環境十分清幽,適合你休養身子……”連日來的疲累,她怕也撐不住了……鮮露情緒的張騫南頭一回眉宇浮憂,她舉起手,阻止他往下說。
“張大哥,我喊你一聲大哥,敬重你的為人,我也把自己當成是你妹子,你真忍心瞞著我,不肯坦然告知?”
“……請不要為難屬下!彼Ь吹赝撕笕,謹守尊卑之分。
一路上隨側相護,日夜相處,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困她處處體恤和關心給融化。何況他并非真的心硬如鐵。
這一個多月以來,張騫南漸漸地和他護送的小女人發展出亦兄亦友的關系,她不畏辛勞的堅強和毅力,以及從不喊苦喊累的韌性,深深叫他動容。
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樣挺著肚子,長途跋涉的尋找愛人,不怕艱難地勇往直前,大而無畏的精神如同大漠子民,不知恐懼為何物。
在他心底,對她是有幾分敬意和不忍心,更同情的際遇,但是他真的無法給予祝福,漢滿兩族的階級森嚴,憑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孤女如何能立足權貴?
他始終憂心一件事,從出發那日到今時,他不只發了十封書信至端親王府,可一直收不到回音,他想若非其中出了狀況,便是貝勒爺變心了,不再心系佳人,那她該何去何從呢?而且還有個呼蘭格格,這女人招惹不起,在事情尚未明朗前,他不希望她受到傷害。能拖且拖,一切靜待他回府探問過再說。
“我只是想找我孩子的爹,有那么困難嗎?”
眼見他的推托,陶樂梅動怒的說道。
非常困難。張騫南在心里回答。
“算了,我不為難你了。我自己去找。既然到了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端親王府!彼龤夂艉舻乩芴裼裰蓖白,不顧她嘟嚷著玉戒有多美。
“陶姑娘 ”他無奈地低嘆。
“不要理我,我很火大!彼龤獾每觳街毙,面色蒼冷生汗。
“前面是個死胡同!背撬胱矇Α
她狠瞪了一眼,又轉進左側一條巷于。
“陶姑娘……”他無力地又再一喊。
“不是跟你說,不用管我了嗎?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今而后我不會再麻煩你!彼f的是嘔氣話,多日不見的思念快逼瘋她了。張騫南苦笑地攔下她, “你走的這條路女子不宜!
“說什么鬼話一有什么路是男人走的,女人不行?”分明欺她是外鄉人。
“花街柳巷!
“我管他什么花街柳巷,本姑娘就是要闖一闖……等一下,你說那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驀地,她臉一紅,窘然面訕。
他一點頭,表情僵冷, “端親王府正門該往這邊走,跟著我吧!
算了,與其任她亂闖亂逛,萬一鬧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他只得賭一賭。
張騫南被她的固執打敗,莫可奈何地走在前頭引路,他希望自己一時心軟的決定沒錯,要不然只能一死謝罪。
官道上,人馬漸稀,巍然矗立的大宅雄偉壯闊,兩排兵衛站在石獅前,威風凜凜的戍守崗位。
突地,有一道衣著艷麗的身影怒不可遏的走出朱漆大門,一鞭子揮向身后伺候不周的侍女,又覺得怒氣難消地抬起腿,一腳踹倒面容清秀的小太監。
八成是受了氣,心有不甘,不論看誰都不順眼,一名背著孩子的婦人哄著啼哭不止的稚兒打她面前經過,她競覺得吵,手中馬鞭再度舉高一“喂!你想做什幺?”不知死活的陶樂梅沖上前,一把奪下鞭子,看得阻止不及的張騫南冷汗直冒。救人為先,誰還管得了應不應該,尤其如今自個有孕在身,感同身受的緣故,她更在意那對母子的安危。
“哪來的賊奴才?膽敢與本格格作對,你嫌命活得太長了是不是?”氣得漲紅臉的呼蘭格格一臉跋扈,一見有人向天借膽的多管閑事,氣惱的用力一推。
“格格……”踉蹌一步的陶樂梅幸好有張騫南及時托住腰。才不致跌跤。
她抬頭看了看大門上的掛匾,蒼勁有力的字體寫著:端親王府,當下愕然的想著,這名自稱格格的年輕女子從王府出來,想必是元真的妹妹,她的氣勢和派頭真像皇家出身的嬌嬌女。
隨即她有了錯誤的領悟。若對方真是元真的胞妹,不就是她未來小姑?那她該不該賣她個面子,別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令其難堪?
可是這位格格的驕蠻性子又叫人看不下去,她不僅打了下人,連無辜的路人也不放過,要是無人管束、縱容成性,豈不是讓更多人受害?
陶樂梅最見不得別人仗勢欺人,她可是過來人,施暴者就是她身側那位芳鄰,致使她無法忍受恃強凌弱的行徑。她吸了口氣,準備教訓胡作非為的“小姑”只是,她還沒開口,呼蘭格格火辣辣的一巴掌竟先揮向雪嫩芙頰 “你……你怎么動手打人……”天哪一好大的手勁,她的臉八成腫了。
響亮的巴掌聲大得令人心驚,別說沒有防備的陶樂梅嚇了一跳,就連周恬玉也嚇得不敢東張西望,瑟縮地躲在高大的張騫南背后。
“打你又怎樣?本格格看你礙眼,一身土里土氣的土樣,讓人瞧了心煩。”連根銀釵珠簪也沒有,俗氣得叫人倒足胃口。
無緣無故挨打,陶樂梅的火氣也升上來了,“你又好到哪去?又是金鏈子,又是銀鐲玉戒的,披披掛掛不下數十樣,活像花枝招展的母孔雀,你就不怕被搶呀!砍了你一條手臂挖你一顆眼睛?
扒光你的衣服丟在暗巷,任你自生自滅,你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頭不搶對不起父老兄弟姊妹的肥羊。
她這身行頭沒被搶才叫沒天良。
“你……你敢羞辱本格格,看本格格不撕爛你的嘴……”
打小被惡鄰欺負慣了,早己懂得自保的陶樂梅并非省油的燈,一見呼蘭格格又想賞她巴掌,這回她閃也沒閃地直接捉住她的手。 “你這么愛打人,是不是不知道被人打會痛呀?我來咬你一口好了,看你痛不痛?”將心比心,感同身受,她要教會她被打的人的心情。陶樂梅根本不曉得此舉算是把脖子洗凈了往刀上抹,在眾多驚愕的眼神中,她張口咬住呼蘭格格嬌貴的嫩腕,留下一圈清淺齒痕。
張騫南驚呆了,面露駭色,牙根咬緊,繃緊的神色僵硬無比,隨時等著出手,將貝勒爺的女人強行帶走,以防她遭遇不測。
“你……你……”從來沒人敢對她大不敬的呼蘭格格驚得說不出話來,兩眼圓睜。臂上傳來的疼痛讓她……哭了?
“格格……”跪成一排的侍女、太監嚇得臉都白了,一向讓人苦不堪言的格格居然落下珠淚,他們有幾條命才夠死呀!
“呃,沒那么疼吧!我不過輕輕咬了一下……”面對如喪考妣的譴責眼光,陶樂梅心虛地干笑。
“敢咬格格,死不足惜,來人呀!把她拿下!
傷害皇親國戚是殺頭大罪,陶樂梅自知恐怕已闖下彌天大禍,就見幾名侍衛抽出長劍,目光冷酷的朝她靠近,森寒面容上冷厲滿布。如此大陣仗,她真的有些嚇住了,心口微微不安地按著小腹,后悔自己不該強出頭,京城畢競不比桃花村,由得她玩笑似的胡鬧。一直到懾人刺鋒逼近鼻前,她才赫然想到眼前的女子是尊貴皇親,她一名草芥小民,壓根得罪不起。
在這一刻。她想到元真。心微痛,近在咫尺,她卻無緣見他一面。果真是好遙遠的距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