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前晚,席德一聯絡到好一陣子沒有消息的他時,便毫不避諱噼哩啪啦的質問。
「老大,你是不是把頭號顧客吞了?」
他沉默半晌才回了句,「這種廢話不必你來問。」
席德透過視訊熒幕嚷著,「拜托,我們還要做口碑耶!你總不能每來一個就吞一個吧?雖說依你羅蘭人的本錢是無所謂啦,不過,你還不算完全退休耶!家族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揪你回去坐鎮(zhèn),你確定要這樣玩?」哇,是光線太暗還是老大臉淤青?活像久違的魔王再度降世。
「席德,閉嘴,給我談正事。」頭一遭,雪萊眼神閃爍的回避道。
席德湊近鏡頭,猛揉雙眼。「哇,你這模樣超值錢的耶!說正經的,你不能碰頭號顧客啦,雙方相差懸殊……喂、喂,別關。
毫無參考價值與營養(yǎng)可言的視訊對話在電源被切斷,啪一聲熒幕重重合上之后徹底消音。
好一句「相差懸殊」。
一整夜,已逐漸適應退休懶散生活步調的雪萊初次徹夜無眠。
很快的收拾起散亂無章的思緒,縱然心情惡劣,卻仍未顯現在臉上,這是他迥異常人的成長背景所養(yǎng)成的習性,多少也與他天生冷傲有關。
雪萊輕閉雙眸數秒,再展眸時,深幽的焦距仍依循心之所往而凝睇。
早習慣成為注目焦點的駱紫蔓一點也不介意周遭環(huán)繞的熱烈注視,徑自踱步走下陡峭的柏油路。
涼涼的掌心驟然滑入一只溫熱的大掌,她驚愕地偏過頭,長發(fā)飛揚如絲雨飄覆,在發(fā)絲間隙中,她愣望著突然自后方盈握她小手的男人。
雪萊沒有回視她狐疑的目光,只是旁若無人地攢握她的皓手,不知想宣告什么似的走在她前頭,穩(wěn)健的步伐,使得她只能被動的跟著行進。
恍然憶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駱紫蔓忍不住望著前方勁瘦的身影,癡癡地發(fā)愣,粉嫩的唇彎起甜美的弧度,目光再瞥過他攏握她五指的大手。呵,好暖和喔。
「雪萊。」
「嗯?」他看向她,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
「你幾歲?」
聞言,他飛揚的雙眉微微蹙起,似乎對這種小兒科問題很反感,但教她意外的是,沉默片刻后,他仍輕描淡寫地給了回覆。
「這種小事我記不得!
「不記得?」她錯愕!改昙o這種事沒有人會忘記吧?」
這男人的性子真是散漫到骨髓去,從頭到腳都是慵懶基因組合而成,有貓一般的淡淡憂郁,成熟男子的性感,與生俱來的魔魅氣質以及渾然天成的冷然。
「法文系高材生,說幾句法文來聽聽!寡┤R忽地說出這一句。
駱紫蔓險些讓口水嗆著,狐疑的反問:「你想考我?」
「只是想聽你說說看!
他隨性的口吻淡然得教人惱火,可是,她赫然發(fā)覺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他對事物的無心與散漫的態(tài)度,很不可思議的習慣了。
不知道是中邪還是嘴巴真的太閑,駱紫蔓在他的瞥睨之下微紅著臉說了幾句簡單的法文,諸如海洋或天空之類的,或是咖啡與眼前可見的物體名稱。
可是,這都不是他想聽的,因為她覷見他眸光乍沉,眉宇間驟掠的淡淡的陰影。
他想聽什么?是她發(fā)音不標準還是怎地?
雪萊只是淡瞥她一眼,面無表情,也毫無表示。
駱紫蔓突感一陣濃濃的挫敗。對于他,她仍覺甚難捉摸。
「你是混血兒?中法混血?」瞄過一群朝這兒虎視眈眈的金發(fā)洋妞,她的黛眉忍不住聚攏。
「中英!
「你的職業(yè)一直是導游嗎?」
驀地,雪萊琉璃珠般清澈的瞳眸倏然一凜,迸射冷意,仰起的俊臉顯得冷漠疏離。
「你想知道什么?」
雪萊這極度不悅的沉嗓根本是警告她別再往下問,他不喜歡透露私事,更厭煩有人針對他的私事提問,對此,他表現得很明顯。
但她只是想多了解他一點呀。
意圖被識破,駱紫蔓挫敗地垂下螓首沒再多吭聲。是啊,人家只不過是負責她這段旅途的短暫導游罷了,何必跟她說那么多,更何況……
「有些事,你還是少知道得好。」
短短一句解釋,簡單扼要得有說跟沒說都一樣,可是聽在有心人耳中,卻又讓她雙耳發(fā)燙。
慵懶冷眸瞥見垮下的粉色唇角又再度淺淺地揚開,空蕩無物占據的心霍然微沉,象是被懸重之物壓制住一般,難以言喻的奇異感。
說實話,他不愛這種感覺。
正確的說法是,他厭惡任何一種形式的牽掛,無論是有形抑或是無形。
兩人各懷心思下,徐步踱至蒙地卡羅區(qū)。
漫步在步道上,彎彎曲曲陡峭的坡梯、懷舊的古式建筑、金碧輝煌的圓塔建筑、取材自凡爾賽宮廷設計的巴黎大飯店、蠱惑人性至貪面的華麗賭場……
這些景致,在和她身側人影相對映之下驀然失色,像一張泛黃的明信片,吸引度驟減,而他則是那最鮮明燦亮的美景,當金色的殘陽灑落在他的身上,天,光是背影就足以讓人傻瞪一整個下午。
是啊,她真的干過這種蠢事,就在前天,他不知因何獨自坐在古堡外的石階上許久,默然的抽著菸,而她,就這么佇立在屋子的窗邊愣愣的凝望著他,整整一個下午,甚至延續(xù)到黃昏。
路上隨處可見穿著入時的男女,在摩納哥,不論老少皆重視穿著,藉由裝扮來凸顯自己的身分地位本就是富人之能事,在此處則是特別明顯。
無可避免的,俊美的雪萊成了最醒目的焦點,任誰都想多貪看他幾眼,深邃的輪廓鑲著漂亮的五官,鑿砌得完美無瑕,駱紫蔓心想,倘若不是她在場,他身旁肯定早環(huán)繞著一圈各種膚色的異國佳麗。
對什么人都毫不在意的他,有可能因為誰而感到在乎嗎?
駱紫蔓恍惚的思忖著,連被帶領到一座教堂外的陡峭長階都依舊茫然,待回神時,已在無意之中隨著黑靴主人的腳步拾階而上。
「喂,我穿著涼鞋耶!顾龖C惱地停下腳步,指向自己腿上細線交繞的金色涼鞋。
雪萊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睨去,那熾熱深邃的注視盯得人不自在,讓她很想彎身藏起自己的雙腿。
驀然,他瞇起的眸子瞟向階梯最頂端的建筑物。
乳白色石磚砌疊而成的教堂,周圍環(huán)繞綠樹和花叢,站在教堂門前,能夠一覽無遺的眺望遠處的碧藍大海。
但,他凝望的目標并非那幢莊嚴圣潔的教堂。
一名身著露肩白紗禮服的金發(fā)女子滿臉震驚的佇立在教堂門后,目光與雪萊的眸光在空中交會。
她顫動的雙肩泄漏出激動的情緒,柔媚的大眼逐漸起霧,提起浪朵般的千層紗擺,她抓下頭紗往身后拋揚,然后用不顧一切的奔下重重階梯,奔向雪萊。
駱紫蔓惶然無措的瞪望著雪萊,他竟然淡淡噙著笑,毫不閃避,就等著那名金發(fā)女子撲進他懷中。
心口倏然揪疼,駱紫蔓同時踉蹌了下,涼鞋摩擦過石階的接縫處,讓她差點摔倒,然而平日最注意她一舉一動的貼身導游卻只顧著摟住金發(fā)女子,哪有閑工夫理睬她這個小小旅客。
酸澀的淚水泉涌般漫上眼眶,她轉過身拒絕觀賞這一幕,卻無法將飄入耳里的交談聲消去。
「雪萊,我還以為你死了,想不到你竟然還記得來參加我的逃婚儀式!菇鸢l(fā)女子以法文嬌嗔道。
駱紫蔓聽了真想一腳踹飛她,死咬著下唇以殘存的理智阻止自己回頭看。
「蜜拉,我退休了。」
可惡,為什么他要用那么溫柔的語調說話!他幾時用過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了?沒有!一次也沒有!那個金發(fā)女子究竟是誰?
「退休?在我們分手之后才退休有什么用?我為了你差點跟家族決裂,你竟然這種時候給我搞退休……她是誰?」蜜拉的嗓音霎時一轉,將尖銳的問句拋向那個僵立的淡紫色背影。
駱紫蔓緩慢地轉過身,流動著濕意的晶眸來回梭巡著賴在雪萊懷中的金發(fā)女子,又看向唇角上揚的雪萊,聽見自己用像快哭出來的顫抖嗓音發(fā)問。
「她……是你的女朋友?」
雪萊不置可否地道:「她是我現在新工作的頭號顧客!顾踔敛徽婊卮鹚膯栴}。
蜜拉忽然哇了一聲,「臭雪萊,你真的和席德那掛人胡搞,開起旅行社了?我還以為那些傳聞是有心人故意亂說的呢,以你這種懶到不行的臭個性要當導游?瘋了吧?」
好親昵熟稔的口吻,蜜拉那種對雪萊的性子和背景了如指掌的語氣讓駱紫蔓紅了眼眶,她甚至很沒有骨氣地殷殷期盼某人會察覺到。
但是沒有,完全沒有,雪萊笑睨著蜜拉,眉宇之間不再有極欲隱藏壓抑的陰郁,而是全然的放松,蜜拉跟他之間似乎毫無隔閡,他甚至放任蜜拉不停攀抓著他的胳臂猛搖,哇哇大叫說個不停,而他竟然連一句「很煩」都不曾脫口。
落寞、悵惘、失落等等情緒一瞬間混雜在一塊兒,梗在心口,難受得令人窒息的吞噬感濃濃的淤積,緊握在掌中的水滴墜子深陷在粉嫩的掌心中,駱紫蔓掩眸,輕輕眨下滾動的淚珠。
接著,蜜拉竟捧起雪萊的俊臉,熱情地親了一記,還笑嘻嘻地枕進他頸肩處撒嬌,而雪萊竟然毫無所謂的任她亂來……
駱紫蔓的焦距不斷變得朦朧,她咬唇吞下一聲哽咽,扯下墜鏈緊握在掌中,背過身走下一個個階梯,然后不顧身后蜜拉的驚呼以及一雙微詫俊眸的注視,她像失去了主人寵愛的小動物,狼狽的奔離。
難怪雪萊會主動問她要不要來摩納哥,原來是為了前女友,既然對她防備那么深,為什么要來招惹她的心?
王八蛋、惡魔、魔王、種族歧視的豬!金發(fā)有什么了不起啊,白癡都知道黑發(fā)更美……該死的混蛋!
什么嘛,她才不屑像他這種不完美的男人!去他的貼身導游,她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