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心完全沒想到當(dāng)她再踏進樊家,竟是為了奔喪而來。
自進到大門,一路上,以往四處可見奴仆的長廊冷冷清清,主子們自顧不暇,奴仆們?yōu)榍笞员R布娂婋x去。
高墻大院的屋宅依舊,卻有種說不出的沒落感,悄悄訴說著樊家的氣數(shù)盡了。
走進大房院落,白幡飄揚,看到穿著麻衣的身影跪在神桌前,孟海心不由得紅了眼眶。
再待走近,她看到神桌上有兩座牌位,一個是她從未謀面的公公,一個是記憶力總是念著沙包口訣的童稚大哥。
聽到腳步聲,樊仲遇沒有回頭,而是起身點了燃香,默默地遞給她。
孟海心接下,閉眼誠心吊唁,將燃香插進香爐里。
整段過程中,樊仲遇都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孟海心遲疑了下,緩步走向他,握住他垂放的手。
「我回來了。」她低語,感覺他的手微微顫抖,而后用力地反將她的手執(zhí)握于掌中。
「一切都結(jié)束了!狗儆鰡÷曊f道。他從沒想到,當(dāng)期盼多年的這一日到來時,那結(jié)果竟是苦澀的。
「我知道。」明白他心里的痛,孟海心不禁哽咽。
樊家人為爭財相害的事在京城里鬧得沸沸揚揚,由于是在官吏面前行兇,現(xiàn)場還有其他人證,官吏無法粉飾太平。
于是以大老爺為首,六人全被關(guān)進牢里。
但總算是平常疏通的錢財起了功用,雖被定罪,仍獲從輕量刑,只是短時間里是出不來了,而樊伯臨的尸身因殘留毒性太強,已在昨天火化。
因為樊家動蕩,所以爹娘一直瞞著她,直至今日才告知,一得知此事,她立刻趕了來。
望著握著自己的手,樊仲遇心里感慨萬千。
他以為可以撐得起一切,可以保護兄長,可以當(dāng)成她的依靠,結(jié)果到最后,是兄長保護他,而她那細細小小的肩頭,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兄長臨死前逼他允下的承諾,其實是在釋放他。要他真正地把樊家拋開,別再被這些仇恨束縛,兄長用生命換來他的自由及解脫。
「大哥要我跟你說,他將我讓給你了,他希望我們連他的份好好地一起過下去!狗儆鲚p吁了口氣,而后又繼續(xù)說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們的事。」
孟海心一怔,隨即明白這句話里所隱藏的涵義——大哥并沒有癡傻。
難怪她一直覺得他有事沒告訴她……突然間,更強大的頓悟震住了她。
自過門后大哥對她的冷淡舉止,那句要他轉(zhuǎn)告的話,還有那日特地差人送來的信箋——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汝勝矣
困惑多時的孟海心終于明白,原來明珠指的是樊仲遇,那兩句詩,是樊伯臨對自己的感嘆及懊悔。
一思及此,孟海心也想通了為什么自己懷孕的事會那么快傳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辦到的,可以透露出去卻沒讓那些人起疑,但除了他不會有別人了。
在他眼中,她成了奪走樊仲遇的罪人,他信上那三個字,代表他曾行動要將人搶回,結(jié)果卻輸了,他干脆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他們。
發(fā)現(xiàn)他就是害自己這么痛苦的兇手,孟海心只覺得同情。明明愛著一個人卻不能愛的感覺有多痛苦?而他最后也犧牲了自己,這教她怎么恨他?
看到她瞬間僵凝的神色,樊仲遇明白她察覺到了。
他以為兄長是對復(fù)仇執(zhí)著,直到兄長臨終前的傾吐,他才知道原來有些事他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忘了好嗎?讓一切到此為止,好嗎?」樊仲遇將她擁進懷里。
或許兄長曾使過什么心計,但現(xiàn)在那都已不重要了,他只怕她會介然于懷,將他們受盡教訓(xùn)終于懂得放開的仇恨重新背回身上。
「嗯。」孟海心用力點頭,欣喜地落下淚。
她好怕大哥的死會讓他心上的傷更加受創(chuàng),如今聽到他愿意放開,她只想感謝上蒼恩澤。
「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她緊緊回擁住他。
「會的,我們離開京城,永遠地遠離這些丑惡。」樊仲遇在她額際輕印一吻,隨即放開她,對著香案合掌膜拜后,取出一條包袱斤將父兄的牌位細細包妥。
「我們……會有機會再看到我爹娘嗎?」她愿意跟他走,就算必須從此見不到父母她也可以忍受。
但她希望能讓她好好拜別,不孝的她讓父母擔(dān)太多心了,至少讓他們知道,她會過得很好,除此之外她已別無所求。
「我還怕他們不認(rèn)我這個女婿呢,又怎敢就這樣將你帶走?」樊仲遇揚笑,她那強忍不舍的義無反顧神情,讓他心疼又感動!高@段時期,我已經(jīng)幫孟記的生意做了安排,就算少了樊家這個大主顧,你爹也不用擔(dān)心,看他要怎樣才能愿意讓我?guī)ё咚畠,有什么條件都盡管開吧!」
原本擔(dān)慮自己被老家伙整到入獄,大房的產(chǎn)業(yè)易主,一直以來和大房交易的孟記也會受到牽連,于是他透過虛設(shè)的其他身份幫孟記引介了不少客戶,這樣即使他沒辦法再保護她,她也不必再為了家里的事?lián)牧恕?br />
看到那抹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孟海心好感動,撲進他懷里喜極而泣。
她知道自己終于等到了,一個可以看透她、理解她,而且貼心解人的好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