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下棋?」勾起眉,皇帝笑問。
淳臨笑了,嬌顏清麗得教人屏息。「想呀,好久沒跟皇阿瑪對弈了,想瞧瞧自個兒的功夫可有進步了?」
拉過太監送來的大氅,皇帝的眼角煥出笑紋。「你的棋藝還不夠精湛么?朕就常當你的手下敗將。」
「那都是皇阿瑪故意讓我的,不算精湛啦!」她噘起小嘴,嬌嗔出小女兒的憨氣。
皇帝大笑出聲,她只消幾句言談,便能逗得龍心大悅。
「甭說什么讓不讓的,只要你高興就好。」在她面前,他全無天子那份唯吾獨尊的霸氣,只有身為阿瑪的慈愛和疼寵。
「皇阿瑪,今天別讓我好嗎?我想靠真功夫來贏您。」
「臨兒,朕召你前來并非為了對弈!乖俅螆唐鹚娜彳,他笑容微斂!改愕念~駙來了,人正在東暖閣內等你!
她一怔,視線往皇阿瑪背后的暗角處望去,大眼中閃著不解,并泛著些許不知所措。
申哥哥就在那里頭等她?這是真的嗎?今天不是萬壽節,這里也不是乾清宮,她和他的七夕……在今天?
「你也聽聞過那『謠言』了吧?」輕拍她的手背,他語帶命令道:「記住,謠言止于智者,你是朕所有的公主當中最為聰慧的一個,別教朕失望了。」
勒住胡思亂想,她燦亮的目光調回皇阿瑪臉上。「淳臨懂的。」
她的乖巧教皇帝安心了。
「進去吧,皇阿瑪得走了。」放開她的手,他輕聲道。
「皇阿瑪……不和我一起去?」心一慌,她反握皇阿瑪溫暖的大掌。
「祺申等的是你,不是皇阿瑪!狗撼鰷厝岬男,他又握緊了她的手。「不必害怕也無須忌諱,你們都快成婚了,兩人獨處見個面、談個話都不礙事的!
他的溫言細語安撫了淳臨的心慌,她抿了抿唇,遂撫鬢跪安。
「臨兒。」突然出聲叫住女兒的步伐,皇帝神色微黯!杆歉移圬撃愕脑挘ㄒ嬷拾,記著了嗎?」扯了扯嘴角,他半開玩笑之言,亦是半藏認真。
她愣了愣!复九R記著了……」看不清他的臉色,她更猜不透他語中之意。
得到愛女的允諾,他終于轉身離開。
目送過皇阿瑪,她回頭看著東暖閣的方向,想到那里面有她許久不見的申哥哥、她此生的良人……她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
懷著為他到來而喜、為那謠言而憂的復雜心緒,她遲緩地邁開靠近他的第一步……
。
東暖閣的大門再度開啟,祺申和淳臨同時看到了久違的容顏。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自萬壽節因連年天災而開始停止筵宴后,本就終日養在深閨的她,更是失了唯一與他相見的場合和機會。
如今,他倆終于相對了,竟是啞口無言。
該如何開口?他是該向她行禮請安的,但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即又憶起了從前那個嗜甜的小人兒……年少的他,每當看見她,總會把香軟的酥糖喂入她嘴里。
「申哥哥……」凝望著站得遠遠的男子,淳臨怔怔地喚著盈滿心中的名字。
他就是祺申?他好像變了好多……她也好似快認不得他了。
一聲親切的叫喚,抹去了流竄于他倆間疏離的僵硬,不自覺柔化了繃緊的俊臉,祺申的嘴角抿出淺淡笑痕,頎長高大的身軀緩緩步至她跟前。
越走越近的男子,映出她眼底越顯清晰的儒雅臉孔,亦教她瞧清了那張俊臉仍刻劃著她所熟悉的眉與目——她還認得他、記得他,這個被她妥善存放于記憶里的小申子哥哥。
「臨兒!惯x擇直呼她的小名,只因那些繁瑣的宮廷禮節從不存于他倆之間。
好久好久沒聽見他的嗓音了……忍不住煥出甜笑,她感覺心頭暖烘烘的。
「你變了很多!怪币曆矍斑@嬌美的俏靨,祺申釋出了笑容!溉舴侨耘f喊我一聲哥哥,我真的認不出你!箯膩碇挥兴蝗撕八绺纭
眨眨美目,她顯得訝異極了!肝摇孀兞四敲炊?」
他笑著。「再怎么變,你仍是臨兒!拐Z一畢,黑眸陡黯,他臉上俊逸的笑容隨之消逝。「你……仍是我所認識的臨兒妹妹,是不?」
臨兒妹妹?他從不曾如此喚她的……
陌生的稱謂,加上他忽轉凝重的臉色,教淳臨困惑了,但她仍是頷首,慣性地順從他人的意思!甘堑摹拖衲闶俏宜J識的申哥哥一樣。」
她叫他哥哥,并非真的當他是哥哥,這只是她從小的習慣而已。
然而,他卻不懂,以為她對他只有簡單的兄妹情,就如他待她那般單純。
「皇上召我進宮,是想要我向你解釋誤會!
明眸扣緊他溫雅的俊容,她靜聽他的聲音,準備好接受他的澄清……
「其實,謠言非謠言,誤會亦非誤會!箍匆娝鄣追郝兜捏@訝,他鐵了心,繼續往下道:「兩年前,我的確為了淳頤跟阿哥互揮拳頭!
不被她所預料的話語打進了耳朵里,他的話教她整個人震住了,瞠了雙目,她幾乎動彈不得。
那些傳言是真的?盡管早已聽聞過了,可當自他口中真切承認時,她……頓時感到了一份難以承受的重擔。
「她是你的嫂子,她……」
「盡管如此,我還是愛她!顾恼Z氣有不容置疑的堅定!改汩L居宮中,該比我更清楚淳頤的處境,她本來就過得苦,嫁給我阿哥后,就過得更苦了,我愛她、憐她、惜她,既然沒人待她好,就由我來待她好!
當年,淳頤的額娘祥妃與惇親王私通款曲,這樁皇家丑事成了皇帝的奇恥大辱,他恨極祥妃的同時,淳頤也成為他震怒下的犧牲品。祥妃亡逝后,她在宮中更形孤立,長期飽受皇阿瑪的憤恨與旁人的白眼,她卻只能啞聲背負,那種苦,不足外人道。
當她嫁出宮后,也得不到夫君的善待,祺申看著,心像被火燒一樣地灼憤。
淳臨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他愛淳頤……就算她已為人婦,他也愛她,違背禮教亦在所不惜……
「皇上命我澄清謠言,可打哪兒來的謠言?是事實又如何澄清?心知肚明卻又硬要說成是謠言,那是自欺欺人!挂回灣练的音調摻了幾絲輕蔑,他眼底盡是不屑。「真正的謠言,就是把淳頤說成主動勾引!她是個好女子,平日規矩安分,勾引之名簡直無中生有!」他慍道,恨自己不能保護她,讓她一再受旁人的傷害。
聽到這里,淳臨本就白皙的臉頰變得更為雪白了。
不……皇阿瑪騙她……這不是澄清,而是坦白,他坦白自己對淳頤的感情,坦白所有的謊言……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違君之命,那是死罪……」被迫接受了眼前事實,她看著他眼中的堅決,除了心悸,還有更多的難堪。
祺申深深地凝視她晶瑩若水的雙眸!肝也幌肫垓_你!
從不曾懷疑過皇帝的威脅,他明白君無戲言的道理,但是他真的不想欺騙淳臨。
簡單一句話,輕易擰痛了她的心。
他不想欺騙她,她卻寧愿他像皇阿瑪那樣騙她、瞞她……
「我不配當你的額駙,若非顧念著阿瑪的前途,早在皇上決定指婚那天,我就進宮告知你這一切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為何到此時才把話說出來?」輕聲低問時,她眉心凝起愁緒。
為何要待她開始相信那只是個「謠言」后,而她又準備好當他的新嫁娘時……才把這一切的美好打碎?
「我以為自己能欺瞞你、以為能夠若無其事地等著成婚之日,但……不行,我辦不到!古c她如出一轍的苦澀一并染上他的眉、他的嗓!府斦娴目吹侥懔,我才曉得自己根本無法說出那種欺瞞之言,要我昧著良心娶你、要你一無所知地嫁我,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這就是他不顧一切向她坦白的原因。
「如今……如何是好?」她喃喃低語,不禁茫然了。
剖白了一切……他還要娶她嗎?關于他感情的殘局,又該如何收拾?
「我沒資格當你的額駙,我會想辦法說服皇上收回成命。」猝然作出決定,他幽暗的眸子透出一絲憐惜!肝乙琼槒幕噬系闹家猓菚涯愕男腋=o毀了,你是這么優秀,以你和碩公主的身分和條件,皇上該納個真心待你的男子為婿!
水霧涌現眼前的剎那,她垂下了小臉,不讓他瞧見自個兒的心傷。
說不上是什么感覺了……看似無情的剖白,卻又不失顧惜她幸福的言辭,他待她……也非全然地無情吧?
該不該……給自己來一場賭局?
眨去熱淚,她強抑心中酸痛,再抬頭時,勉強回復了一貫的恬容。
「君命難違,你千萬別輕舉妄動,皇阿瑪……不會罷休的。」飾演起冷靜的角色,她勸阻他的沖動,忽然間明白了皇阿瑪的臨別之言——
他要是敢欺負你的話,定要告知皇阿瑪,記著了嗎?
但她辦不到,她不可能向皇阿瑪告祺申的狀,她了解皇阿瑪的性子,這樁婚事要是出了什么狀況,他是絕對不會輕饒祺申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愿皇阿瑪為難他。
「我會承擔一切后果!顾麍詻Q道,深知那是一步險棋,稍有差池必將禍及全家,但他還是要走上那一步,無心迎娶不鐘愛的女子,更不忍她被他耽誤了幸福。
「如果說,我是非君不嫁呢?你還會違抗圣旨嗎?」
聞言,祺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瞅著她。
「你不騙我,那我也不瞞你了,事實上……我跟你一樣地心有所屬!姑虼揭恍Γ鍨]的眼底有著淡淡哀愁。「因此無需內疚自責,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圣旨不可違,我只能非汝不嫁,而你……也只能非吾不娶。」
「不……那樣太委屈你了。」他搖首,無法認同她。
欲勾唇一笑,她唇邊卻勾起了滿滿苦澀!讣偃缒墙形,那你亦同樣委屈,我們的心上人皆是……不可共之相守的人!顾跍I眼蒙眬中,深看他的無可奈何。
她在哭嗎?凝望面前秋眸含淚的女子,祺申心滲不舍,印象中的淳臨只笑不哭的……
「申哥哥,你答應我好嗎?別放棄自己的前途,既然無法抗旨,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它好嗎?」軟聲懇求他,她只求一個有名無實的名分,只求一個能名正言順伴他左右的機會。
這也是她的賭局,一場能否教他日久生情的賭局。
反正,她別無他擇,眼前能做的,便是這樣了。
或是聞知她原來和自己一樣地為情所困,因此他感同身受,又或是真的不舍她的淚,因此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
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牢牢地鎖住她美麗而哀愁的容顏,近乎哀求的話語使他動容了,她的那聲「申哥哥」更激起了屬于兄長的疼惜之情……
半晌,他終于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