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皇叔語中的薄慍,璟月不敢反駁回去。這些是是非非誰說得清?深宮之內,會賭上自己的性命已非新鮮事,最毒婦人心,女人狠絕起來,可不比男人心軟。
本已白皙的小臉更顯慘白,淳臨呆坐著,寒心極了。
那些女人,爭寵是爭上性命了。
感覺到她慌駭的輕顫,祺申握緊了她的手,知道她承受不住太多的丑惡,他想溫暖的不凈是她雙手,還有她的心。
「現在不是討論誰是誰非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說服皇上放過淑妃!轨魃暌会樢娧,同時間,也讓淳臨狠狠挨了一針。
「不!」望向他,她據理辯駁道:「是雪冤,不是放過,這內里定有隱情,是誰去領牛膝?是誰把藥送到容妃那兒?真要存心陷害的話,敢如此明目張膽在宮內領藥自煎嗎?只有想栽贓的人才會弄出這種失當!不要一口就咬定是額娘所為,這不公平!」她氣紅了眼,全部人都瞎掉眼、黑了心嗎?為何非得誣蠛無辜不可?
抹去她忿怒的淚水,他展臂擁住了她,心為她疼著,安慰著她的下甘,他溫聲道:「臨兒,皇上聽不進去的,你能想到的,皇上肯定也會想得到,但皇上選擇了一意孤行就證明道理已不管用了,這時候,我們只能用方法去應付,懂嗎?」
「不要……額娘沒罪,她不需要被任何人放過……我不要……」固執地、不甘地搖首,她不服……不服!
「容妃血崩被救的那天,我也在場!谷鹜鯛數_口,憶起那小女人所受的苦痛,他的臉色冷了幾分!改鞘橇绿,最終在太醫手下成了一團血肉,皇上一直在旁看著,差點氣瘋了。在容妃脈搏最薄弱時,他那表情,像想殺了所有人一樣,幸好容妃被救回來了,不然,咱們可能會看到第二個世祖皇帝!
他的話,教所有人震住了。
世祖皇帝的故事一直流傳宮中,當年董鄂妃一死,他揮劍揚言要殺了所有人,若非孝莊文太后及時出面制止,所有人都得跟著董鄂妃陪葬了。
這么說,皇帝會生出誅殺淑妃的念頭來泄憤,一點兒也不為過了。
「四皇叔的意思是……就算疑點重重,皇阿瑪也要處死額娘?」顫聲詢問,侵入骨髓的寒意從她背脊竄遍全身,她冷得發抖,嬌弱的身子,不受控地顫栗起來。
滲著請求的目光投射至他身上,他看著祺申深凝眉頭,對他一再搖首,示意他該溫敘其辭,但他無法辦到,不想賦予侄女兒太多寄望,淑妃這場硬仗,難打。
「臨丫頭,只要是牽涉此事的人都不留活口,皇上認定了淑妃是兇手就不容他人置疑,他那脾氣,你我向來清楚!
「我該怎么辦?四皇叔,我不曉得該怎么辦了……」聽著他把話給說死了,淳臨的慌亂到了極點。她該怎么辦才好?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額娘冤死!
「遵循你額駙的做法,就是求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記著,是求,沒有任何辯白的余地,是冤了也要認了,只求皇上肯留你額娘一條活路,已屬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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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靜謐,只有燒得通紅的火爐偶爾進發的細碎聲響,被烘熱的空氣下見暖意,反倒凝著一股僵硬的冷沈,窒悶得教人難以喘息。
瞇著鷹眸,皇帝睨視案前長跪下起的夫婦!赣槽忂@趟渾水,是鐵了心要跟朕作對了?」久久不語的他,終開金口。
「皇阿瑪,淳臨沒有忤逆您的意思,這回是額娘對不起您、更對不起容妃,但血濃于水,她終究是我的親額娘,是我如何都割不斷的血親,請恕我無法袖手旁觀……皇阿瑪,求您能從寬處置,求您能寬容以待,求您能成全臨兒……」
丟棄原則,也顛倒了是非,她卑微地乞求著,乞求她的皇阿瑪能放過自己的額娘,她一直低著頭,不正視皇阿瑪,只怕自己的眼眸會泄漏太多的恨。
填滿心湖的除了恨懣,更多的,是愴然的悲涼。
「成全?你額娘下毒手時可有想過這兩個字?」咬牙低咆,他厲聲訓斥:「那樣心如蛇蝎的人,你還敢護著?」白養了這個是非不分的女兒!
「皇上,請體諒臨兒的護母之心,她不過是——」
「你住嘴!」燃起滿腔慍怒,他離案步至祺申身前!覆幌裨挼臇|西!賄賂守衛,帶同臨兒私會犯人,身為朝廷命官也敢放肆到此地步!你是執意要嘗嘗目無皇法的后果嗎?」
「皇上,奴才該死,理當受罰,從無藐視圣訓之意,如今犯錯,是罪該萬死,只求皇上能對淑妃開恩,可憐臨兒的愛母心切!拐f罷,誠懇一磕頭。
「你以為這回朕會放過你嗎?」怒目瞪視不知好歹的祺申,他揚聲命令:「姚笙!傅令下去即擬詔書!烏雅·祺申行賄罪成,懲削其爵位,永不得封爵!」
三言兩語,廢掉了他將來顯赫的地位和前途。
淳臨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她不要連累他,不要……
「皇阿瑪,是淳臨不好,害您生氣,也害了額駙受罪……都是我的錯……」哭著認錯,她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而她的皇阿瑪,只是撇首冷嗤。
想央求皇阿瑪饒了他,甫興此念,她的右手即被他緊緊握;淚眼蒙朧地望向身旁同樣跪求著的男人,她看到他眼中的毅然。
「救人要緊。」
輕若呢喃的四字卻負千斤之重,他不容她為自己裹足不進,既是決定了畢力同心,就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住淑妃。
他的堅定,支撐著她的勇氣,也逼她摒除所有顧忌,她掐緊拳頭,也勒緊了心酸!割~娘這回是錯得離譜了……但請皇阿瑪念及多年的情分,想想額娘從一而終的全心奉獻,想想那個在天池水畔為您舞著的姑娘……您還記得嗎?那個因為您的一句話而獲得重生的姑娘,您拯救了她,也愛惜過她,更承諾照顧她一輩子……」
試圖動之以情的話連著她的啜泣,讓皇帝喉頭一緊,過去的山盟海誓早化成煙,所謂的承諾,也不過是為盡興歡好而耍的手段,他從不在乎玉如會認真以待。
他心知肚明,虧欠的何止一人?
但他只是個男人,一個擁有眾多妻妾的男人,他沒辦法一視同仁,更不可能對任何一個女人公平,這對所有人而言,包括他,都是太奢求的妄想。
二哥,好不容易保住了容妃就該謝神靈佑了,聽我的,別殺戮太甚,就當是為你們那個不幸的孩兒積德,懷恨解決不了問題,我不想看著你重蹈覆轍。
本來聽不進去的諫言,如今,總算烙進了他的心坎。
要把對淳頤的忿懟延續至淳臨身上嗎?埋恨自己的親骨肉,他并不快樂,這些年來,他恨著,也累著,已經筋疲力竭。
閉起眼,他隱起所有的疲憊,最終選擇了聽從四弟瑞親王之言。
「待宗人府查明了一切,你就帶著你的額娘滾出去!」冰冷的嗓調依舊無情,但赦免的意思,再清晰也不過了。
「叩謝皇阿瑪!叩謝皇阿瑪!」連忙磕頭,她臉上一陣悲歡交錯,喜悅的淚滑進嘴里,她嘗透苦澀,心仍痛著無法雪冤,但只要額娘活著就好。
他一逕沈默著,隨她猛磕著頭,祺申看不下去,馬上起來擁住了她,不斷在她耳邊溫言撫慰,面前的鶼鰈情深刺痛了他的眼,黯下眸,他默然轉身離開。
*
再次進入宗人府,這回,他們多了瑞親王的幫忙。
一直守在暗房苦等消息的玉如,看見淳臨來了,干癟的唇馬上煥出欣喜的笑。
「我可以回延禧宮了?」等了三天,她知道女兒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看著她眸中殷切的期盼,淳臨咽下梗在喉間的苦水,勉強擠出安撫的笑。「額娘,咱們不回延禧宮了,再過幾天,我會帶你出去,以后就由我來照顧你!
「你說什么?」驀然推開了她,玉如愕然不已!改阍僬f一遍!
暗自深呼口氣,淳臨望進她驚愕的眼底,水眸泛現惻隱的淚光!割~娘,延禧宮……咱們是回不去了……」縱有萬般不忍,也不得不吐出實情。
回不去?怎么會?那是她二十二歲的生辰禮物,那是皇上對她百般寵愛的繾蜷依據,那是她將終老瞑目之地……回不去了?回下去了嗎?
玉如怔住,繼而臉一白,顫顫巍巍地倒了下去!杆恍盼摇是不信我……」啞聲低喃,她面如死灰,更形枯槁的雙目只剩一片絕望。
「額娘,今后我會照顧你、愛護你,你再也不必受這種苦……」抱緊額娘孱贏的身子,她咬牙立下承諾,發誓下讓她再受半點委屈,她會讓額娘活得比從前更好。
然而,女兒滿滿的關愛卻無力撫平她淌血的創口,她只是失神地流淚,蒼白的唇辦不住輕喃:「他不要我了……」來得兇猛而殘酷的認知,徹底擊潰了她僅存的意志,她目光空洞,渾身虛軟,意識混沌,只知自己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別為那個不愛你的男人心痛,別為那個無情的男人傷心,不值,千萬個不值!
好想用力搖醒額娘,好想把心底的憤恨吼叫出來,但當額娘的低泣漸漸轉化成嘶啞干澀的嚎哭,淳臨卻只能抱牢額娘的心碎,與額娘一同垂淚。
「額娘,你還有我……我不會丟棄你的,永不……」
聽不進女兒那摻滿疼惜的許諾,玉如只是搖首悲泣,不斷想著皇上的模樣,思念他曾說過的話,不愿相信這個讓自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會這么狠心絕情……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返回延禧宮繼續做他的女人,他把她眨為庶民,那跟賜她死罪有何差別?他拋棄她,就等同把她趕上絕路了呀!
不……她不要受那樣的折磨,她絕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臨兒,咱們得離開了。」
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轉頭對祺申略一頷首,舉手擦干淚,她放開了懷里羸弱的身軀! 割~娘,再熬幾天就可以出去了!箵嶂媲斑@張憔悴的容顏,她纖潔的指頭小心拭去額娘滿臉狼藉的淚痕。「快過年了,今兒個都十五了,楓依早就準備好了陷火,你不知道,外頭焰火的花樣可多了……到時候,咱們一起燃放好不?」
美好的憧憬,歡騰的時節……玉如的心,瞬間絞成了一團。
她還能和女兒一起過年嗎?心殘缺了,許多事已不再圓滿了,她還能團圓嗎?
「我得走了,額娘要答應我,三餐得吃飽,別虧待自己,知道嗎?」
得不到額娘的回應,只見她失去焦點的視線落在渺茫遠方,淳臨揪著心,將她扶往床榻,并取來棉被圍住她單薄的身子,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方肯起身離去。
開啟房門的咿呀響聲教玉如猛然回首,看著淳臨的背影越走越遠,看著她就要消失眼前,她的心徒地一震——
「臨兒……臨兒!」如夢初醒地,她扯嗓高喊,跌跌撞撞地奔至女兒身前,她一把擁住了她,用她這輩子不曾有過的力道,使勁地、急切地摟緊愛女。
淳臨一陣訝異,直至傳來她身上慌亂的顫栗,她心一擰,本能地回摟比自己更瘦弱的腰肢!割~娘別怕,臨兒很快就會回來接你,很快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你要等我,咱們還得準備過年呢!
她的話,緩和不了玉如的情緒,反倒讓她更為激動,像是害怕失去女兒似的,她擁抱的力勁毫不放松,益發緊擁的當下,承載太多凄苦的淚水,驟然決堤。
傾聽肩上號哭著的聲音,淳臨竭力承擔額娘所有的悲傷哀苦,頃刻之間,感覺自己的心,似也跟著進裂了開來。
「額娘不要哭、不要哭……」嗚咽著請求額娘的堅強,淳臨心如刀割,凌遲一樣的灼痛滲進她每寸骨髓,痛得幾能教人昏厥過去,但她沒有軟弱的權利,做女兒的無法倒下,只怕脆弱的額娘也會跟著崩潰。
抱住了她的人,卻抱不住她被絕望噬蝕的靈魂,擁抱過最后的溫暖,玉如在冰冷的暗房中靜待黑暗再次占蝕目眶,漸漸地,她發現自己不那么傷心了。
霎時覺悟,一切無關信任,也不牽涉情愛,她不過是那攀高結貴的阿瑪送他的禮物罷了……都幾乎忘了,自己也曾被遺忘過、也曾這么孤單過、也曾在黑夜里茫然虛度過青春,困陷于漆黑的恐懼,被寂寞纏襲的滋味……她已經太熱悉。
哭著,也笑著,斷了希冀,未了塵緣,她窮盡血淚,對命運作出最后的反抗和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