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不要走!為什么不回頭?為什么不回頭看看他?不要走!他張著嘴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他掙扎著,拼命地叫著——
“沈……水……”
病床上,連明彥發出含糊的聲音,像是在叫某個人的名字。
連明娟聽到,表情微微一動,有點心虛似,顱了她爸媽一眼。
連母趕緊走到床邊,一邊說:“明彥渴了嗎?想喝水?明娟,快倒杯水!
“媽,明彥只是發夢話,他還睡著呢!
“是啊!边B父說:“順娟,你別緊張,明彥好好睡著!
仔細一看,明彥閉著眼,呼吸平穩,果然是好好睡著。連母這才放心,就勢坐在病床旁。
“爸、媽,”連明娟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明彥就可以,等會守恒就會過來,不必擔心!彼謰尮ぷ鞣泵,為了明彥,每天這樣兩頭跑,也不輕松。相較之外,她顯得最無事忙。
“我再待一會!边B母說。
“媽,你不必擔心。醫生都說了,明彥恢復得很快,情況良好,腦部也沒受傷,就只等腿部的骨頭愈合,大致上沒事了。”
“明娟說得沒錯。順娟,你不必太擔心了!边B父比較樂觀。
連母這才起身,想起什么似,問:“對了,請特別看護的事,怎么樣了?”
“我請醫院幫忙介紹,跟一位男看護談過,對方受過正式醫護的訓練,很專業,明天就會開始到醫院照顧明彥!
“這下你更可放心了,媽!边B明娟說。因為明彥傷在腿部,起臥行動都不方便,即使大致上沒大礙,她母親仍堅持請受過專業訓練的看護照顧明彥。這一點,連明娟也贊成。明彥好歹是個大男人,許多方面不方便,需要一個受過訓練又較強壯的男性看護幫忙照料。
“那就好。明娟,那我就跟你爸先回去了。你好好看著,別讓閑雜人等來打擾明彥。”連母最后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帶有警告意味似看著女兒。
“什么閑雜人等,人家若水又不——”連明娟嘟了嘟嘴,遇上她母親的瞪眼,把話縮回去。說:“知道了。倒是,媽,你能不能跟阿姨說說,請阿姨別再讓她那些學生或朋友的或朋友朋友的女兒什么的花費時間來探望明彥了,我看明彥好像覺得有點煩!
連母又瞪瞪女兒。連明娟縮縮腦袋,說:“你也知道明彥的個性,我在這里他都覺得煩了,更何況是那些不相干的人。”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人家是好意,你懂不懂?”
“我懂啊,可是明彥消受不起!
“好了,明娟,你少說兩句。”連父插嘴,消彌火花。
連父連母離開后,連明娟坐到病床旁,對著睡著的弟弟說:“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可是挨著被媽臭罵的風險。你可欠我一次,知道不?”
哪知連明彥下防動了一下,睜開眼來。
“!”連明娟嚇一跳,拍拍胸口說:“你醒了!怎么不先出個聲,嚇了我一跳。”
“難怪我一直聽到有什么聲音,聒噪個不停,原來是你,吵死人了。”連明彥掙扎一下,試圖坐起來。
“你別亂動!”連明娟連忙制止他。調整好病床的高度,又幫忙扶動他,讓他可以比較舒服地半躺著。
“你怎么還在這里?你都沒事情可做?”
“這什么話!”這老弟謝都沒謝一聲,出口就教人氣結,連明娟忍不住抱怨:“我這么辛苦照顧你,作牛作馬的,為你擔憂為你焦急,你不謝一聲也就算了,居然這么對待你親姐姐,你還有沒有良心!”
“好吧,謝謝你。我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怎么行!”連明娟搖頭。拉近椅子,看著弟弟。
即使是對她這個姐姐,明彥也一直是這種冷淡的距離。從他醒來后,都沒問過沈若水;看到自己折斷了骨頭、上了石膏的腿,也只是簡單問了情況,情緒一直十分克制。
“干么這么看著我?”
“沒什么。”如果不是那一日在他昏迷中時窺知了他的心事,她真不知道這個弟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連明娟搖搖頭,站起身!澳阋灰c什么,我去幫你買。”
“不必了。”連明彥搖頭。
突然就那么沉默下來。默默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對著空氣忽然開口:“她沒事吧?”
既沒說名字,也沒提是什么事,但連明娟一聽就明白。
“明彥,你……”想問又不敢太直接。連明娟在心里嘆口氣,說:“她沒事,很好,你不必擔心——”頓一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她很快就要跟江大哥結婚了……”
連明彥看她一眼,沒說什么?粗某聊,連明娟在心里又暗暗嘆氣。
“明彥……”遲疑著,想問,又不知怎么開口。
連明彥抬頭看她,眼神沒有暖度,娃得遙遠充滿距離。連明娟把話縮回去,終究沒有問出口,轉而說:“你想不想見見她?”沒說是誰。
她根本就不必說是誰。連明彥冷淡說:“你不必多事。”又將臉朝向窗外,所有的心事與情緒都掩在那不讓人探看的眸底深處。
連明娟暗暗又嘆口氣。
“你是誰?”病房門口傳出一個年輕女子疑惑的聲音。
連明彥下意識地皺眉。連明娟看看弟弟,聽出了那是誰。這個叫吳倩蓉的女孩跟她阿姨、或自己已來探望過明彥兩三回,很有毅力,但看得出來明彥很不耐煩。她看他閉上眼睛,將臉朝向窗面。
她走到門口,輕輕打開門。吳倩蓉正一臉狐疑地看著一旁的女子,說:“你是連大哥的樂迷吧?怎么知道連大哥的病房的?連大哥需要靜養,謝絕一切采訪——”
“若水!”看清那女子,連明娟喊了出來。
吳倩蓉有些愕然,追進去!斑B姐,你認識她嗎?”
連姐、連姐!這個女孩未免太自來熟。連明娟沒理吳倩蓉,伸手拉住沈若水,將她拉了進去。
病房里,本來已閉上眼的連明彥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叫聲,正朝門口看去?吹缴蛉羲畷r,一剎間——就只那么一剎間,冷淡遙迢的眼神閃了一絲光采,立刻就斂去。因為留了心:連明娟將明彥那非常隱微的變化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暗暗嘆息。
“我還以為你已經去了——”說著突然停住,顱看明彥一眼。
“嗯,我不打算去了!鄙蛉羲徽Z帶過,走到病床旁。雖然連母很不客氣地說了那些話,掙扎了幾天,她還是硬著頭皮過來了。
連明彥望著她,眼里的光輝忽明忽滅忽暗忽燦。
“你氣色看起來不錯。”她坐在床旁,對明彥微微一笑。
那氣氛有一種難喻的交融;插不進去似。吳倩蓉看得又驚又疑惑,急急過去,硬是攪亂了那寧謐的氣流。
“連大哥,你今天精神很好,太好了!睒O力保持輕快!拔易隽艘恍c心,你嘗嘗。不太甜膩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謝謝!边B明彥禮貌道謝,卻沒動。
“把東西給我吧!边B明娟從吳倩蓉手里拿過點心,放進床旁小柜里,對沈若水說:“若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能不能幫我看著?”
“你放心,連姐,有我在!鄙蛉羲來不及回答,吳倩蓉便搶著說。
連明娟順手拉開她往外出去,一邊說:“你跟我一起去吧!
吳倩蓉不依,掙動著!澳愀擅蠢页鋈?連姐,她是誰?她來做什么?”
“我朋友。跟你沒關系!庇彩菍琴蝗乩顺鋈ァ
“連姐!”吳倩蓉嘟嚷不滿。
到了醫院大廳,連明娟才放開吳倩蓉,說:“聽我的勸,我是為你好,你不要再浪費心思時間在明彥身上了!
其實連明娟自己個性算活潑明朗,并不討厭積極又主動的吳倩蓉,但這世界并不是一加一就一定等于二,付出也不一定就會有回報,更不是一勁地對對方好,對方就愿意敞開心胸有所回應。
“為什么?我哪一點不好?”
“你沒有不好。只是……”
只是……唉!這世界要是能一加一都等于二就好了。
窗外陽光很好,金光燦爛,靜靜地照進窗內,悄悄爬上各個角落,那樣悄悄,無聲又安靜,病房內顯得更加的寧謐。
好一會,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窗外不知打哪來的雀鳥拍翅飛過,才驚醒了什么似。沈若水輕聲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受傷了!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喝醉了!
醫生說他體內的酒精濃度并不高。沈若水搖了搖頭,又說:“謝謝你。幸好你的手沒受傷,要不然我——”微微哽住,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連明彥動了一下,眼神猶豫,掙扎著,遲疑了一下,將手抽出來。
“我很好,沒事,你不必擔心!
“明彥……”
“其實你沒有必要來的!泵骶暾f,她就要跟江潮遠結婚了,他終于也該死心、放開手了吧?
“我不放心。”許多年不見,明彥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她應該覺得生份才對,但奇怪那感覺卻彷如還似昨日。
“我這么大一個人了,沒什么好不放心!
“是啊……”沈若水看著他,想起當年,不禁笑起來。“當年你也是這樣。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個飯店的慶功宴上,你惱我說你小,硬喝了好幾杯雞尾酒……”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那時她總是笑得跟哭一樣,總是遙遙望著那個人,卻不知道在她身后,他總是那樣看著她……啊!那當年……
“所以,”他放低了聲。就這樣放開吧!澳憧矗疫@么大一個人了,這點傷而已,不會有事的。”他希望她快樂,只能放手。
“明娟說,醫生說你的恢復情況良好,腿骨愈合的情況也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很抱歉。都沒能為你做點什么!
陽光輕移,或許是角度的關系,光束像刀般從他們當中劃過,將他們各劃進不同的陰暗里。
“你別這么說,你來看我,我就很感謝了!边B明彥微微瞇了瞇眼,語氣變得生疏客氣起來。
“明彥,我——”
“我沒事了!彼驍嗨!巴葌芸炀蜁,所以你不必擔心。你走吧,他在等你吧!彼齺砜此@樣就夠了。
“明彥……”
“你走吧!彼拖卵,不再去看她。
等到她出去、關上門后,他雙手抱住頭,慢慢地低下,無聲吶喊著。
人的心不會那么容易就壞掉,但人的心可以禁得起多少傷?秦時風、唐時雨,他終究不在她沉吟的詩詞與夢境底。
“你們在外面做什么——”門外忽傳出他阿姨的聲音,跟著一頓,提高了聲音,帶點慍怒!坝质悄悖∧銇碜鍪裁?”
話聲一落,病房門打開,連母跟阿姨、連明娟與吳倩蓉都站在門外。
阿姨臉帶怒色瞪著沈若水。
“伯母,對不起,我只是來探視明彥!鄙蛉羲⑽澤淼狼。連母很冷淡,敷衍地點個頭。阿姨生氣地說:“你來做什么?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來了,不要跟個小偷似,偷偷摸摸地趁我們不在時來打擾明彥!明娟,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許閑雜人等騷擾明——”
“阿姨,是我請她過來的!辈坏劝⒁陶f完,連明彥便沉聲制止。
“明彥,你!她害得你還不夠!你怎么——”阿姨氣急敗壞。
“對不起,我不該擅自過來,給大家帶來不便。我先告辭了。”
沈若水又微微鞠躬道歉。
“等等,沈若水——”連明彥出聲喚她名字,頓了一下,一下子怔住似,但很快又說:“謝謝你來看我。我沒事,你不必擔心了!
沈若水微微點了頭。明彥的眼神仿佛有一種訣別,她應該知道是為什么。但也只能這樣了。她掉頭走出去,隱約感到一種別離,就那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