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同行,他漫不經心道:「聽說三少是杜老板膝下最得力的兒子,錢莊里有不少買賣都是三少親自過手的。我前幾日正好和你父親談一筆買賣,還沒拿定主意,遇到你,就請教請教你吧!
杜羽杰忙回履,「請教可不敢當,王爺說說看,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不言。」
「說來也簡單。我在貴莊上有一部分存銀現在想拿出來做些買賣,如今因為政局不穩,一般的買賣只怕是做不大。你父親說想做海運,所以我準備拿錢去投資海運,不知妥不妥當?」
他沉吟道:「海運這件事我也聽父親提過,但我并不是很贊成他做!
「為何?」
「一來因為我們祖上只是做錢莊買賣,對于海運之事全不熟悉。二來海運之事要靠朝廷的支持。我說句犯上的話,王爺千萬別外傳——萬一這一兩年之間,當今陛下已經作不了主,這海運權就可能會被收回,這前期投入的拒款將血本無歸!
朱成淵點點頭,「三少說的是,我也覺得這件事冒險。只是你父親好好的錢莊生意為何要放置一邊,打什么海運的主意?」
「這大概和崇德王的游說有關吧!苟庞鸾茉谏馍厦娌⒉黄珦,「崇德王和父親說過幾次海運的摹利,父親就心動了!
「聽說我那個紫君堂妹就要嫁給你了,眼看你我也將成為親戚!怪斐蓽Y抖著眼看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要娶個皇親國戚做老婆,也很有膽色嘛!
杜羽杰笑道:「不瞞王爺,紫君那女孩很溫柔細淑,乖巧柔順,身為王爺之女卻不刁蠻,比我房內那兩個小妾可人多了。若娶來當個老婆,做男人會覺得光彩。雖然現在玫局不穩,但我想就算是改朝換代,新帝也不會將前朝舊臣全都趕盡殺絕吧?」
「像我家這樣的商家更是新朝要倚重的對象,殺不如留。而崇德王位高但權不重,也不是必殺的對象,再加上還是四殿下的叔叔,應該無大礙!
朱成淵微微一笑,「三少不愧是生意世家出身,算盤打得件件精明,但紫君身子不好,聽說上個月還大病一場,差點死了,不知道能不能為杜兄做好這個當家主母的位置!
「我那兩個小妾已經為我生下一兒一女,香火上我倒不怕沒人傳承。但我杜家向來難與皇家結親,生意再大,名分上總顯得不夠氣派。所以……王爺明白,這種官商朕姻要的無非是個形式罷了!
他哈哈笑道:「我就喜歡三少這份爽快坦白。既然如此,我也和你說句實話。紫君那丫頭,你最好不要娶!
「為何?」杜羽杰一愣。
他刻意壓低聲音透露,「我聽說紫君那丫頭手掌上有處斷紋。」
「斷掌?」他嚇了一跳。早聽說手掌有斷紋的女子都克夫,但他從未留意過紫君的手心。
朱成淵抬頭看到正面帶微笑迎出來的杜秋生,提醒道:「這件事先不必急著和你父親說,否則要是弄得滿城風雨,我那可憐的堂妹就嫁不出去了。」
杜羽杰點點頭,但眉心已經凝成一個死結。
紫君要想出府兩日并不是件難事,現在只要她拿杜家做為檔靜牌,無論她說什么,朱景明都會點頭答應。
所以她一邊和杜羽竿說自己要去城外的杏花庵做兩日齋戒,一邊和父親說自己要去杜家小住幾日。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與朱成淵約定在王府街角的后巷見面。
這天她用過早飯才從容地自王府內出來,獨自走到后巷對,朱成淵的馬車已經在那里等候了。
當她一眼看到那立在車邊的青衣小廝時,先是呆了呆,繼而眼眶一陣發熱,潮濕的水霧立刻盈滿眼眶。
車內,朱成淵慢悠悠地說:「阿鈺,若是紫君小姐到了,就請她上馬車吧!
花鈺看她的眼神這樣奇怪,就上前一步問:「請問姑娘是否是紫君小姐?」
她點點頭,那淚水就在點頭的一瞬間滾落下來。
他退后一步,拉開車門道:「王爺,她來了!
紫君邁步走入車內,車門隨即關上。
朱成淵望著她淚眼婆娶,欺身上前,笑瞇瞇地用食指指腹為她抹去淚水,「怎么?要和哥哥出來玩,被你父親訓斥了?」
「我……我還是先回去了!顾龘荛_他的手。
他的聲音驟然一沉,「要變卦嗎?你可知今日若得罪了我,日后再要后悔挽回可沒那么容易!
她咬著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得意的笑容就這么肆無忌憚地浮現在他的唇角,他敲了敲車門,「阿鈺,可以走了。」
車子走了半晌,兩個人一直沒有再說話。這詭異的沉寂讓她終于忍不住抬頭看他,他的目光仿佛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所以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一起。
「剛才那個小廝……」她斟酌著開口。
「認得?」他挑挑眉。
「不,不認得!顾灸艿胤裾J,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又吞了回去。
偷看他一眼,他還在盯著自己。她素性心一橫,既來之則安之,在他面前裝聾作啞,只會讓自己處于劣勢,她決定出擊。
于是她秋波流轉,明眸善睞,笑盈盈地問他,「堂哥今日出城是要去哪里?外面大軍壓城,您就不怕四殿下把您扣?」
她突然的神情轉變,讓她向來端莊的氣質似變了樣。朱成淵望著她眉梢眼底那份嬌憨的風情,幽幽一笑,「你是怕堂哥把你賣了,還是怕我被別人殺了?」
「怕堂哥賣了我!顾標浦,笑著應答。
朱成淵佩服她變幻臉色的本事。她要裝傻,他就由得她去裝。
「賣了你可不敢,叔叔要找我算帳不說,你的未婚夫也要找我要人!顾麖淖砸训纳砗竽贸鲆话雅门,問道:「會彈嗎?」
「不會!顾幌虢o自己找麻煩。
「真不會?」他抖貌著她,撥了一下琴弦,「會彈箏的人不可能不會彈琵琶。要不然你我再做個交易,你為我彈一曲,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微笑道:「堂哥能有什么秘密愿意告訴我的?」
「關于我被一個青樓女子騙了的事,想不想聽?」
紫君的嘴角一僵,笑容更燦爛,「堂哥這么位高權重又精明的人,縱使有些風流調悅,也不至于被青樓女予騙了吧?」
「愿意和我做這個交易嗎?」不理會她的話,他將琵琶遞到她面前。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
「那女子叫花鈴!顾届o地念出那個名字。
她抱著琵琶,低著頭,手指在琴弦上隨意地撥弄,仿佛心不在焉。
「她身為青樓女子卻自詡很有風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是京城當紅的頭牌。她有美貌,有才情,有八面玲瓏的本事,有勾魂攝魄的手段,男人在她面前不是顯得太笨太蠢,就是太色太貪。難得的是,她周旋在這些男人中,依然游刃有余!
紫君抬頭笑問:「堂哥算是哪種男人呢?」
他一嘆,「我原本以為我是后者,既色又貪的那種,后來才知道,我是前者,又笨又蠢!
「這女人做了什么,竟讓你有如此感慨?」
「我將一顆心交給她,卻被她踐踏在腳底下!
她默默聽著,眼底卻滿是不屑的神色。
「你不信?」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含意!肝規缀鯇⒁簧荚S給她了,可是她卻甩了我!
她不禁嘴侍一聲笑出來,「堂哥真會說笑話。您身為王爺之尊,會將一生許給一個青樓妓女?而她放著好好的王爺侍妾不做,竟敢甩了您?就算是編笑話,您也不必編一個這么離譜的來逗我笑吧。」
朱成淵回身又拿出個匣子,匣蓋彈開,碧瑩瑩的光芒霎時充滿整個車廂!改憧催^這樣大的一顆夜明珠嗎?」
她大概是被那顆夜明珠驚住了,目光一下子定住。
他拿出那顆珠子,持在乎中!高@顆夜明珠價值連城,是我送給她的!
「那,為何現在又在你手上?」
「因為她甩了我,我要收回這個禮物。一個男人肯將價值連城的禮物送給一個女人,就說明他對那個女人已有足夠的誠意。若非憤怒到了極點,男人也不會將送出的禮物收回!
紫君卻淡淡的表示,「可是對于女人來說,價值連城的禮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中那個價值違城的女人到底能駐足多久?」
「說的好!顾[著眼,眼底嘴角都是冷笑,「果然還是女人最懂女人心。倘若有個男人也以足夠的誠意對你,你也會棄如敞展吧?」
「那要看那份誠意是什么?一顆夜明珠嗎?在我看來,這算不得什么誠意。真正的誠意是一個承諾。或許你看不起這承諾,但它在女人心中的分量無可取代!顾f完時,將琵琶在懷中抱好,問道:「想聽什么曲子?」
他盯著她,「你并沒有問我——那女人是如何甩我的!
她低著頭,「能如何甩你?也許只是你夸大了言詞而已。我還是不信會有女人舍得不要你。堂哥風流調佗,更是正宗的皇室血統,貴氣逼人。她不過是個妓女,她若敢甩你,只怕是真的瞎了眼,或是被什么妖魔迷了心竅……」
朱成淵咬緊牙,冷笑一聲,「她以死作別。人生至痛至恨的事,不是生離,而是死別。她這樣甩開我,我會記恨她一輩子。她若地下有知,當知這恨意縱使是我死了,也不會減少一分一毫!」
紫君的手指突然在琵琶弦上撥響,不是什么濃情蜜意的纏緯小段,而是一曲鏗鏘有力的「十面埋伏」。金戈鐵馬,喊殺震天,在她十指之下的那一片凄慘悲壯,聽來令人心碎神傷。
車外的花鈺也不禁聽得癡了。
這曲子他兒時曾經聽姊姊彈過,因為琴譜古舊,出處不明,他一直以為這曲子再沒有別人會彈。沒想到多年過去,今日競然重聆舊音。
他不知道衛王爺為什么會買下清心茶樓,又擺出個查封茶樓的假象,也不知道衛王爺神秘兮兮地和自己所說的那個他應該見的人是誰。
但他現在意識到,這個此刻坐在車內的朱紫君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屬于她的故事應當埋得很深,憑衛王爺一人之力,能挖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