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了,拿著筷子,卻怔怔地沒有動作。
這大概是她聽過最離奇的一種安慰吧……可反常的是,她心里非但沒有遭人落井下石的挫敗,反倒有股深深的失落感。
她忍不住憧憬著那樣的未來。
她想象,如果是和這個男人交往的話,或許他真的能夠帶領她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偏偏他就是不喜歡她,她甚至連他喜歡什么樣的的女人都不得而知,只記得伊玫曾經提過他和前女友交往十年了,幾乎論及婚嫁,卻因為女友變心愛了別人而分手。
十年?她根本無法想象那是一段多么扎實的情感,更遑論那道傷口會有多么深、多么痛。
他依然還愛著她嗎?
心不在焉地翻弄鍋里已經熟透的菜葉,有幾度她很想追問他——“你前女朋友是什么樣的人?”
當然最后她還是沒能問出口——
她害怕答案,她不愿意在他的眼神里看見那絲依依不舍的哀傷。那是一種心疼他的情緒,同時也是可憐自己注定得不到他的心。
周六晚間,回老家的行李已經備妥,丁柏鑫設好了鬧鐘的時間,準備就寢,李湘羽卻在這個時候出現。
“你不是說你會先打電話來?”他不是真的想對她抱怨或是指控什么,比較像是在提醒她“你忘了某個步驟”而已。
李湘羽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有什么關系?反正我想說如果你不在的話,我就把東西擺門口。一些日常用品總不會有人想偷吧?”
語畢,她幾乎是擠開了擋在門縫間的男人,擅自闖進了這個曾經屬于她卻又親手丟棄的地方。
然后她將懷抱里的紙箱直接扔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從那巨響里聽出了重量。
“里面是什么?”他帶上門,好奇的望了紙箱一眼。
“幾本程式的書、幾件衣服和牛仔褲、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延長線……唉,都是一些小東西。我不知道你哪些要留、哪些要丟,就干脆統統搬過來讓你自己處理了!
她使用了“處理”這兩個字。
不知怎么的,這個詞在此刻聽來特別諷刺,似乎已經不是指處理兩個人的物品了,而是處理這段十年的感情。
若是問他心里痛不痛、難不難過?其實他答不出來,只覺得心里像是有棵大樹在颶風過后被連根拔起了,待風平浪靜之后,徒留個空洞。
無來由地,腦袋里浮現了沈曼曦的笑容。
他不禁想象,如果他讓那個女人進駐了他的內心,未來是否又會給自己留了另一個大窟窿?若是以理性分析,這樣的機率其實是很高的……
“你明天要回屏東?”李湘羽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回神,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袋行李上。
“嗯。”
“開車下去嗎?還是……”
“今年搭高鐵回去,比較輕松點。”年年都在高速公路上塞了一整天,連續幾年下來,他塞怕了,也厭煩了。
“也是!彼⑽⑿α诵Γ靼姿囊馑。
然后彼此間的閑聊像是告了一個段落,他和李湘羽對視了幾秒,她卻似乎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
“你還有東西沒拿嗎?”他忍不住探問。
“應該沒有!
“那……”他心想不妙,這氣氛暗潮洶涌。
李湘羽一直都是理性的,卻仿佛在短短的兩個月里用盡了一輩子的任性。
她先是埋怨他為何不曾試著挽留,然后,不出幾日,她轉而抱怨他為何從來不曾懷疑過她的忠貞,接下來,開始莫名指控他根本沒愛過她,最后甚至質疑他是不是心里早就住了其他的女人。
簡直莫名其妙!
“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她的語氣意外顯得溫婉,“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加班、三餐亂吃嗎?”
他聳聳肩,沒有回答。
字字句句間的溫情,她似乎有意挑起什么,可他卻不愿隨之起舞。他不想深談,徑自蹲到紙箱前翻箱整理、故意裝忙。
他的冷漠令女人感到尷尬,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伴侶,可如今男人卻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李湘羽知道她這一走,或許就是一輩子不相見了。
即使曾經是大學同窗,但她懂他的個性,他會寧可回避她而不愿意參加同學會的邀約……
她想了想,找了個借口,道:“我餓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丁柏鑫聽了,低笑了聲,“我想你的未婚夫應該不希望你和前男友單獨去吃東西。”
“吃個消夜而已,我想他不會介意。”
“但我覺得不太舒服。”
李湘羽怔楞了下,霎時之間不太明白他指的是生理上的不適,還是情緒上的不舒坦?“你的意思是——”
女人正要問個明白,刺耳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像是在這凝滯而缺氧的空間里打破一扇窗。
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他想。
“我先接個電話!
他拿了手機往陽臺外走,螢幕顯示的是一組從來沒見過的市區號碼。是推銷嗎?都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若真是推銷的話,那這業務員未免也太努力了點。
“喂?”總之,他接起。
彼端沉默。
“……喂?”他再次試探性地喚了聲,“請問哪里找?”
“哦……我找丁柏鑫……先生……”
他幾乎是瞬間就辨認出這個嗓音!吧蚵兀俊
對方突然大笑出聲,瘋瘋顛顛的,“哈哈哈哈,你認得我的聲音耶,哈哈哈哈……好奇怪哦!”
丁柏鑫被取笑得一臉莫名,他皺了眉頭,這女人該不會是在跟他玩什么整人游戲吧?“怎么了嗎?”
“沒有啊,想聽聽你的聲音不行啊?”
為什么這女人可以隨意說出這么露骨的話?
不,這一定是在戲弄他。
“我正在忙,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欸欸欸……等等,別掛嘛,”她急忙驚呼,“只是聊聊天也不行?”
那聲音里有著一絲絲的哀求,還有一點點的撒嬌。
丁柏鑫沉默了幾秒!拔艺f了,我正在忙。”
事實上,他說的是謊話,他一點兒也不忙,甚至偷偷慶幸她打了這通電話來解救他,只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對她冷語相向。
聽見對方安靜了一會兒,似乎真的被他凍著了,他稍稍感到內疚,畢竟她沒做錯什么事,也沒說錯什么話。
“咳,”想想,他虛咳了聲,語氣放軟了些,“要聊天的話,等會吧,我這里還有客人,必須——”
彼端卻突然傳來低微細弱的啜泣聲。
他楞住……那是哭聲嗎?他受了極大的震撼,怔楞在那兒久久。不會吧?他做了什么事?他應該什么都沒做吧?
“你在哭?”
“對啦!不行嗎?難道連哭都要經過你的允許嗎?”瞬間,啜泣轉為哭天搶地,她就這樣毫無收斂地大哭了起來。
丁柏鑫錯愕了,束手無策。
天哪,現在是什么情形?前女友還叉腰站在客廳里不知到底想干么,而電話的這一頭卻有另一個女人對他嚎啕大哭……
慢著,嚎啕大哭?這情境怎么好像似曾相識。
“等等,你喝醉了?”
“沒有啊……嗝!
嗯,很好,說沒有卻還打了酒嗝。
他想起了那組陌生的市區號碼,便問:“你在家?”
“不是!
“不是?!”該不會又醉倒在路邊了吧……
“沒有在家呀,我出來吃飯,順便喝了點酒……唉唷,我沒醉啦,才四、五杯而已,哪可能醉,對不對?呵呵呵呵……”
“……”保證是醉了,“那你的手機呢?你用店家的電話打?”
“手機?不知道耶,好像沒電……我等等再找看看……”
丁柏鑫閉上眼,捏捏眉間,手機沒電了居然還記得他的號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佩服……算了,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有人會載你回家嗎?”他追問。
“嗯?載我回家?”沈曼曦頓了幾秒,呵呵賊笑著,“你吃醋了嗎?嘿嘿嘿……我只有一個人哦,沒有別的男人啦!
“誰在跟你說這個,我是說——”突然,他打住。
他干么跟一個喝醉的人認真?他靜了靜,決定把他的問題再簡化一些,道:“你今天跟誰去吃飯?伊玟嗎?”
“不是咧,她跟老公去看電影了!
“那……是跟其他的朋友?”
“也沒有啊!
“你自己一個人?”
“嗯哼。”
真要命,自己單獨去吃飯居然還膽敢喝個爛醉,這女人沒有任何一點危機意識嗎?
“你在哪家店?”希望她能清楚說出店名。
“干么?你想來陪我吃嗎?”
“對,哪一家店?最好你不會報錯店名,省得我找不到路。”
“嗯……我想一下哦……”
居然還要想一下?他放棄了,決定試試另一個辦法,“你旁邊有沒有任何服務生?或是吧臺調酒師之類的?”
“哦,有啊,怎么了?”
“把電話拿給對方!
“為什么?”
“找人來聽就對了!
“好啦好啦,兇巴巴的……”
接著,他聽見話筒被擱下的聲音,然后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背景雜音。
他隱約聽見人群的走動、銀叉與瓷盤的碰撞、女人的高聲談笑、椅腳與地面的磨擦……
丁柏鑫一直等不到任何人來接聽,直到通話訊號自動切斷為止。
他楞住,瞪著話機幾秒,錯愕逐漸轉為憂心。
以她那樣的外貌應該很容易被搭訕吧?萬一男人見她喝醉了,會不會試圖占她便宜、吃她豆腐?甚至更糟糕的,趁她不勝酒力,借口要帶她去什么飯店旅館休息什么的……
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撿尸嗎?
原本只是一丁點兒的擔憂,突然變成了山洪巨獸般的焦慮與煩躁。
他隨即反查了那組陌生的來電號碼,查出了那是一家在臺北市里相當具有知名度的美式餐廳,他沒考慮太久,掉頭回到了客廳里,抓了外套、鑰匙準備出門。
李湘羽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忙問:“你要去哪?”
“去處理一點事情!
“又是工作嗎?”
他沒解釋,也覺得似乎再也沒有解釋的必要,只淡淡地交代了聲,“你要走的時候替我把門鎖上!
然后他套上鞋子,很干脆地出門了,這次他連“再見”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