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頓了許久。
“愛跟不愛,只差一個字!边^了片刻,她輕緩地回答,看著子戊的眼睛,她的表情有一絲黯淡。“但是我的情感,無法只用這幾個字來衡斷!
“那……”
玉蓮笑著。
“子戊,我多希望你能明白,但窮盡我千萬分的力量,我也無法向你解釋這種痛苦!
子戊驀然一震,就在這個時候,玉蓮已將門掩上了。
“或者,只好學著讓愛與恨,盡歸塵上!庇裆徳陂T后輕聲地說著,在于戊視線不能及之處,淚水自然而然地就像漲潮一般盈出了眼眶。
*
是夜。
承璿回到了雋王府,撇去跟從隨扈,他逕自走入書房,原本陰郁的臉孔隨著歲月的流逝似乎更增顯威嚴,這是一張少歡寡笑的面孔,令人望之畏怯。
大步走到羅漢床前,承璿隨手將外袍脫下往床旁一丟便斜靠在榻上,正合目休息的時候,他耳朵倏忽一動。
“是誰?”
出于靈敏的直覺,承璿彈坐起身,右手立刻去抓懸在左腰的配劍,然而劍尚未出,一個人影便從暗處緩緩地走了出來。
“草民蘇子戊,拜見王爺。”
“蘇子戊?”承璿頓了半晌,眸光一利。“你是蘇子戊?!”
“如假包換。”
當年沐香身亡之后,承璿才知道之前擔任花匠的子戊原是沐香的親弟弟,但那時他已經離開王府,下落不明,這讓原意想要彌補的承璿感到遺憾不已。
“太好了,你究竟去了哪里?”承璿滿腔疲憊一掃而空,眼中流露出了興奮的光芒!斑@些年來,我一直想要找尋你的下落,蘇家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了,你父親雖助紂為虐,但你們姊弟倆畢竟是無辜的,一直以來,我都想要找機會彌補……”
“多謝王爺好意,但還請您不用費心。”子戊淡道:“草民現身在鑣局之中,憑著幾套拳腳功夫,也總算混到了一口飯吃,此趟入京也是因為得了空檔,于是順道來探望幾位故舊!
“瞧你說得倒是輕描淡寫!敝浪辛撕貌钍,承璿寬慰之余,微笑道:“雋王府雖非銅墻鐵壁,一般人要進來倒也不是那么簡單,你卻在未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摸了進來,如若你是盜賊匪徒,本王項上首級而今安在?”
“王爺說笑了,”子戊笑笑!安菝裰皇巧瞄L掩飾行蹤而已!
“是嗎?”承璿勾著嘴角,雙手輕輕一拍!凹热荒悴皇莵韺で笪业膸椭植蛔銇韺こ,那么想必有別的事情了?說吧,你的來意究竟為何?”
“王爺坦率,草民也就不客氣了,接下來草民要說的話,可能有些僭越,還請王爺多加寬諒。”說是這么說,子戊的神情可沒有任何祈求之意,顯然只是講講客套話而已,不過承璿也不介意,畢竟他很久沒遇到一個可以說上幾句話的人了。
“有話直說無妨!
“草民只有一個希望……希望王爺能夠善待王妃!
話一出,滿室忽靜。
承璿微微瞇起了眼,面對子戊的坦然若素,一點都不因為說了雋王府中的禁語而感到半分慌張,他不禁冷笑出聲。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草民以為草民講得夠清楚了!币f幾次都沒問題啊,子戊磊落地道:“王爺錯待王妃了,十年來她孤身一人待在那間四壁蕭條的廂房里,這樣的懲罰難道還不夠嗎?十年了!王爺!”
“閉嘴!”承璿心煩意亂地打斷他。“你莫名其妙地跑出來,難道就只是為了這種事?”
“是的!
“真閑哪!”承璿嗤道:“你沒有別的事好做了,非得來王府鬧騰不可?”
“草民不是無事生非!弊游烊允遣槐安豢骸!安菝裰皇遣幌M,因為姊姊的死,連累其他無辜的人!
“連累無辜?”話說到點上,承璿臉色變了!澳憧芍喇敵跏钦l逼你姊姊喝下毒藥的?”
“毒藥是我給的,和夫人沒有半點關系。”
“是你給的,但那本來是拿來害我的!背协v諷刺地笑!爸皇亲詈髤s被她借刀殺人罷了……”
“王爺,對于結發之妻,您的了解就僅止于此嗎?”子戊抬起頭來,直視著承璿。“為什么不愿意無條件的相信她?既然已經失去了對她的信任,又為什么不索性休離了她,讓她從此遠離雋王府、遠離您的視線,而非要將她軟禁在這里消耗她的余生?”
砰一聲!桌子乍然翻倒。
在一連串的質問下,承璿被惹毛了,他一手掀了桌子,一手倏地將子戊半個身子猛力提懸起來。
“你懂什么?!本王愛怎么做就怎么做,輪不到你這個局外人來多管閑事!”
任憑承璿手勁多么狂大,子戊卻不吭半聲,今天來到這里,他早就有了會受到這種對待的心理準備。
“我為什么不懂?”他平靜地回答,承璿愣了一下。
“你懂?”不知不覺地松了手勁,唇角浮出一抹冷笑,承璿放開他。“那你倒是說啊,本王倒想知道你又明白些什么!
“王爺之所以不愿休妻,并不是像世人所說的,只是為了顧全情義,而是您從來不曾想過休妻之事,因為您心中還顧念著夫人!
“笑話,你是本王肚中蛔蟲嗎?說得如此肯定?”
“如不是心有掛念,為何遲遲不另娶嬌妻美妾?”子戊一言就把他堵了回去。“王爺年富力強、春秋正盛,且無龍陽之好,難道會不需要女人?除了王爺心有所屬,對其他人不屑一顧之外,草民不作二想!
承璿啞口無言,子戊見狀,聲調微微降了下來!巴鯛敚辉感萜,其實是怕太后在那之后做出更不利于王妃的事,不是嗎?”
不管玉蓮是不是、有沒有故意教唆殺人,只要太后的心狠一點,再做絕一點,想要歸咎于她,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為了不讓他們有機會破鏡重圓,她甚至有可能在遭休離之后被問罪。
乍看之下,他將玉蓮八打入冷宮的方式不理不睬的軟禁在王府之中,但實際上,卻是做了最長遠的打算……
“王爺,即使被怨、被恨一輩子,您都沒有關系嗎?”子戊問:“讓夫人抱著誤解的心,直到終老,直到死去?”
承璿一震,旋即力作平靜。
“即使是這樣,也沒辦法!彼袂殡y掩落寞!爸灰蝗帐请h王妃,只要她能待在我觸于可及的地方……”只要是……在他的羽翼之下……
只要她能毫發無傷,安全的活著,那就夠了。
“王爺,您終于說了。”
子戊的聲音傳來,承璿一愕。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歲月流逝,芳華漸老,連心也會慢慢的死去……”子戊一字一句地道:“您真的愿意一輩子這樣下去?”
承璿的神情明顯受到了動搖,游思迷離處,凈是玉蓮的一顰一笑,是了,他們也曾經有過一段很美的日子……但現時今日,他們之間還剩下什么?
“王爺,您還記得老太后最喜歡的那盆山茶花嗎?”
“山茶花……你是說‘綠珠’?”承璿皺起眉頭。
他當然記得,但他寧愿自己不要憶起。
那盆花是—條導火線,徹底燒掉了他對玉蓮僅存的信任,他不明白,為何子戊會刻意提起它?
“王爺當年將王妃軟禁起來之后,就遠游到西山去擰獵了,當然也沒人告訴您賽山茶的結果,對吧?”
“是又如何?”那很重要嗎?最重要的山茶花苞都被掐掉了,還能怎么著……
“當年的賽山茶,奪冠的花王正是‘綠珠’!
承璿猛地抬眼,與子戊四目相交。
“沒人告訴過我……”
“當然沒人告訴你!弊游鞌偭藬偸!罢l敢在當時一提起王妃就暴跳如雷的您面前,提起和她相關的任何事?”
“那為什么?”
“折花并非摧花,相反的是使剩下來的花開得更好、更美!弊游炀従彽氐溃骸熬拖裢鯛斨诜蛉艘粯硬皇菃?您的用心,夫人未必知道,夫人當時的用意,您也從不曾明白!
“你……”
承璿深深的被震動了。
他迷惑地望著子戊,面前的這個人都說了些什么?為何選在這個時候才告訴他呢?時至今日,他又能如何?
無聲的對望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房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以及喊叫聲。
“不好了!王爺!不好了!”
承璿回過神來,快速地掃了子戊一眼,便撇下他走出內室去開門。
“發生什么事了?深更半夜竟如此不顧體統?!”
眼見來敲門的家丁臉色慌張灰敗,承璿心下陡地略過一陣不安。
他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啟……啟一果王爺……方才宮里來人啦!太……太后、太后娘娘她……”
承璿心下一緊!八趺戳?”
那家丁哭喪著臉。
“太后娘娘……仙逝了!”
承璿頓了幾秒,直覺地,他回身沖向室內,但此時此刻,到方才為止都還在的子戊,卻突然像輕煙似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