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間燥熱,凝睇少爺頎長背影……她真的說錯話。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尋思,終于被她尋出一個好話題。
“昨日寶安公子來訪!彼幌矚g談這個人,連想都不愛想。
“我入宮時?”
“是!
“他有何事?”
“我沒見他,只知他很生氣,大約和皇上封少爺為御史有關吧!”
生氣是必然,他不是科舉出身,破格拔擢讓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肅親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說論,讓百官服了他的才氣,恐怕背后的耳語早壓垮他的靖遠侯府。
早說了,不想為官的,官場是世上最最齷齪污穢的地方,官場待久,不免心胸狹隘。
“下次他再來,你也別出面接待!
當然不,面對那么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品福樓的事兒,著實數她擔心好一陣子,往后,她不教人有機會尋少爺不是。
“少爺……”
“怎樣?”
“你真的要出任御史?”她記得,少爺說過,官兒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兒會變得越來越小。
“是。”
“為什么?”
“皇命不可違。”再不久,她將知道另一件不可違的皇命。
嘆氣,他環起穎兒的肩。
“這……沒辦法的,對吧?”
“穎兒?”甩開煩悶,張起笑顏,他問穎兒。
“是。”
“我們來練練輕功好不?”
“好!
說著,他縱身飛上屋頂,穎兒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后,飛身上躍,不久,兩道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追逐,輕輕地,銀鈴笑聲傳出。
今夜,月很圓。
。
穎兒靠坐在樹下,微風徐徐,幾朵紅花讓風吹亂了裙擺,枝頭小鳥啁啾不已,多么吵雜的夏季。
少爺又進宮了,皇帝肯定很欣賞他們家少爺,二不五時召他進宮,害得穎兒孤伶伶,只能拿來詩譜,學著旁人傾訴相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歸,女子便是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心心念念會面日,這苦,透心。
幸而,少爺與她不會各自天涯。生別離,同他們無緣無分。
她讀不少詩,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么多辛酸詞,讓穎兒把情愛歸于苦楚,既是情苦、愛慟,怎千古萬年,代代有人專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爺般,不苦不悶,無淚無愁。
放下詩集,從腰袋里拿出一物,越看越覺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適合當女子,花三天繡出的荷包,看起來不倫不類。
前日,她隨少爺到米店,少爺和掌柜先生談事時,心血來潮,她走到對面繡莊,看著溫婉賢靜的繡娘們,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出雙對鴛鴦,那水磨功夫,比她練武還要難上千倍。
但在老板的鼓吹下,她還是選了塊秋香色錦緞和幾色絲線,試著替少爺做個荷包。
穎兒皺眉,眼前這東西哪里像荷包?上面繡的字縫縫補補,勉強看得出是個淵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筆法,更別說那只翠鳥了,說是團亂七八糟的綠線都不為過。
這樣的東西,送出去,未免難堪。
低頭,抿唇笑開,想起什么似地,她走到相思樹下,撿起滿地豆莢,剝開,一顆顆鮮紅色的心形豆子跳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豆子時,驚艷,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將果實刻成心。那是母株的愛心,她要她的孩子們散居各地,成長茁壯。
后來,穎兒見婢女在樹下撿拾收集,她們叫它相思豆,要把它們送給心儀男子,聽她們說起這事兒,臉紅撲撲地,開心快意。
和詩里的相思不同,她們的相田心帶著濃郁甜蜜。
學著婢女,穎兒把相思豆裝進荷包里,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進侯府,宇淵就四處找尋穎兒,探月樓沒有、錦繡閣沒有、清風樓也沒有,他走遍侯府,終于在花園尋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袋子。
在做什么呢?他放輕腳步走近,只見穎兒正把相思豆裝入錦袋中。她也學起婢女們,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兒?
“你在忙啥?”他出聲,她驚得將荷包捏在掌問、藏到背后,那東西,見不了人。搖頭,她但笑不語。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他抓起她沒握東西的手,將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這是……”
“你猜。”
穎兒打開瓶子,一股香氣迎面撲來,靜靜嗅聞,那是……不會吧?這么珍貴的東西。她抬眉瞅著少爺,滿目疑問。
“是什么?”他追著她問。
“冷香玉露丸?”這要采集十五種鮮花和數十種中藥材,七蒸七曝制成,這藥除了數十種是件簡單的事。
冷香玉露丸對女子而言是最佳圣品,每年,后宮受寵的嬪妃能得上兩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謝皇恩。
“你很厲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談及鳳凰蝎,便連同穎兒為他試菜中毒的舊事說了,皇上聽過大為感動,賜下冷香玉露丸給穎兒,還說他日一定要帶她進宮面圣。
“這藥,皇宮內苑才拿得到!
一般尋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種鮮花,更別說昂貴藥材,來自長白山的珍口叩已屬難得,更別說從北方運來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為我中毒,特賜藥,你每日服食一丸,連服十曰,十日后,宮中御醫會到府中為你診療!彼f得興高彩烈,穎兒的身子是他最擔心的事。
看來皇上對少爺,真心偏愛,否則,怎會愛屋及烏?只是,這樣好嗎?她很難不杞人憂天。
“要按時服藥,知否?”
“是!彼偃舛,皇上的厚愛,別無所求?
“穎兒,你不開心?”
“沒有!狈f兒忙著否認,但愿,只是多疑。
“我替你帶回禮物,你是不是也該還贈禮物?這叫禮尚往來。”換了口吻,他湊近她,低柔道。
“我沒有禮物……”
“誰說,你手上握著的是什么?”說著,他伸手奪開,拿走她上不了臺面的荷包,倏地,紼紅炸翻她雙頰。
眼光閃過,他動容。這是她第一次做的女紅吧?不發一語,宇淵把荷包收進腰間。
“少爺,那個……”她支吾其詞。還能比此刻更難堪?
“我喜歡,送給我好嗎?”嘴巴問人“好嗎”,動作卻霸氣得不聽人說,言行不一呵!
“下次好不?我再做個好些的!毕麓嗡龝覙屖,才不把丑東西拿來惹人取笑。
“不,就要這個。”
“可是……”
她還想搶,他制了她的雙手,將它們環在自己身后,這是擁抱……糟,壞事,她這臉紅,恐怕別想消褪了。
“陪我去杜康樓,我餓!
不容她推卻,宇淵拉起她往外走。
說不上為什么,她丑到不行的荷包撞到他的心,她紅紅的雙頰紅了他的眼,不該在穎兒身上出現的女子羞怯出現,讓他的心,雀躍不已。
握住她,他心跳加速。
她的手不柔軟、不細致,掌心因長期練劍磨出厚繭,她不似一般女子,會在臉上涂脂抹粉,她身上找不到花粉香,只有淡淡的草藥香,說她迷人,未免牽強。
或許她容貌過人,但她欠缺溫柔、欠缺女人味,這樣的女生很難勾引男子吧!可一個荷包,撞翻了他所有認定。
“少爺!狈f兒連喊了好幾聲,才喊回他的意識。
“怎么?”
“我們不是要到杜康樓?”
杜康樓很有意思,所有菜名全是從詩詞上節選下來。
少爺說,杜康樓的掌柜是個落拓秀才,當初留下他,是希望引他發揮長才,到善學堂指導學子,誰知,他對客棧營生更有興趣,現在他已能獨當一面,把杜康樓經營的有聲有色。梁師傅沒說錯,知人善任是少爺經營成功最重要的要件。
“沒錯,我們要到杜康樓!
“那……大門在那里!狈f兒指了指相反方向,宇淵聽見,忍不住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