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年從上司那邊得到的贊美可以說是火上加油,氣得她只能內出血。既然直播大火,誰也不會明白她在惱什么,除了當事者的牧洛亭和襄知。
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郁悶,昨晚的畫面仍如穿腦魔音般縈繞不去,一次比一次更讓人不是滋味,連有人闖進門來都沒注意到!靶諆灥!”
嚴厲的男聲劈頭而下,優年一跳,看到房凌光大步來到跟前。
她起身太快,差點翻倒椅子。自小是天之驕女,既漂亮又優秀,還沒有誰對她這么疾言厲色過。
“你干嘛?”她聲音也高了。
房凌光雙拳就要落下,他多想擊碎這女人桌上的玻璃,戳破那張臉上虛偽的無辜。但在那一霎間,那張小臉清晰浮現,一雙澄澈的眼平靜無畏,好像在對他說:不要對人這樣。
他狠狠把拳止住,沒有碰到桌面;優年瞪著他,臉色有些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不用吼的,而是一字一字擠出來:“你威脅小不點?”
優年不必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感到不可思議,居然連這個傲氣火爆男人也買那女孩的帳!她是如何玩弄NOW!的兩大黃金單身漢于股掌之間?
莫名的憤懣在胸口堵著,優年昂頭。“你以為你是誰?闖進人家辦公室大吵大鬧!這里是我的電視臺!你信不信我讓你明天上新聞?!”
若不是腦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房凌光已經掐住眼前這條毒蛇的脖子且將她揪起。他生平沒對女人真正動過手,但這姓優的真他媽的讓他想破例!
“來!”他必須把雙手塞進褲袋里才能止住揮拳的欲望,出口的聲音像在磨刀:“你以為我像小不點那樣好威脅?我恨不得現在就上新聞,讓全世界知道你是什么樣的敗類!”
優年抿緊嘴,面容扭曲。門口傳來怯怯的一聲,助理半探出頭小聲問:“優姐,有沒有事?”
“出去!把門給我帶上!”優年尖聲叫道,門立刻被關上。
那種視下屬如無物的態度是如此熟悉,像有什么東西將房凌光敲醒。他以前就是這種丑態嗎?被小不點抓到才終于意識過來。他仗著自己的地位、職務'脾氣,將內心的不滿遷怒到別人身上。小不點是第一個敢告訴他“!钡娜恕
他將雙手抽出,后退一步,與優年拉開距離,頭腦清晰了起來,體內的怒火轉成決心。
“優年,你聽好了。你做過的事,每一件都會留下痕跡,你怎么抵賴也沒有用,因為那些痕跡是留在你心上的。我本來是要來為小不點砸爛你的辦公室、把你拖出去當眾自首,我也絕對做得到。但我忽然明白小不點不會希望我這么做……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甩門離去,留下優年僵立原地,緊握的雙拳不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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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年很想請假,但是不服輸的個性讓她自問:請假干嘛?不病不痛的,又是新聞熱檔期,昨天直播還火起來,上頭要她“乘勝追擊”,她突然躲起來干嘛?
她恨恨地把桌上的企劃案推開,助理的聲音從通話器傳來:“優主播,昨天那位……呃……襄知……呃,先生?他想見您!
本來總叫她優姐的助理,現在聲音里都有些興奮的發顫,優年倏然起身。襄知來找她?
“叫她進來!
不知道該準備什么表情,優年看見襄知卻止不住吃驚,對方不是單獨一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才大約六、七歲吧,唇紅齒白的,像襄知一樣漂亮。小男孩眼睛卻很嚴肅,直直盯著她瞧。
本來聽到襄知這兩字,心頭冒上酸澀的汽泡,又恨又怒又嫉妒又有些不甘心,現在忽然多了一雙稚氣卻清明的眼睛,讓她什么話都卡在喉中。“你這是……”
襄知卻只是微微一笑。小男孩放開手,直接向優年走來,她差點后退一步;男孩繞過她,來到墻上掛的一幅現代油畫下。
晦澀的底圖是黑色與棕色的層疊,半似地下隧道,又像渾沌的夢魘,右上方有一團火,被黑暗襯得鮮血般驚人,左下方是三個大小不一的汽泡,似乎在與火焰遠遠對峙。
小男孩頭抬得老高,看了足足二十秒。優年想質問的話幾次都出不了口。小男孩終于轉頭看了襄知一眼,襄知像是立刻明白,走過去把小男孩抱高。小男孩低頭,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幾枝粉筆,接下來就直接往畫畫上去。
“你干什么?!”優年吃驚不小,搶上來要阻止,小男孩已經把那火焰畫了一圈。
優年伸出的手生生打住。小男孩的動作快得驚人,幾筆就畫出一個汽泡,立體而真實,居然跟右下角的汽泡一模一樣;那汽泡把火焰給包圍住了,密密實實,可怕的火焰立時變成夢境,似乎只要吹破汽泡,火焰便會消失不見。
僅僅是白色與藍色的粉筆,竟能有油畫的質感,小男孩畫得專注,優年看呆了。
小男孩一收手,襄知便放他下地;他把粉筆放回口袋,低頭看著自己白白藍藍的小手指,好看的眉蹙起來。
優年不自覺從桌上抽一張面紙給他,小男孩接過朝她一笑。“好看!
優年又呆,這“好看”是說她還是說畫?
家族里小孩不少,自己訪問過的更是多不勝數,不曉得為什么,她不知該對這男孩怎么反應。
思緒在轉,明白這一定是“安心”來的孩子;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面卻無
法把“有病”或“有問題”的標簽與這小男孩連結在一起。
“什么……好看?”優年發現自己在問。
“節目!
優年又是一愕,是說她主持的節目,還是……昨天的直播?
前者讓她不自禁欣喜,后者卻讓她尷尬,好像心思不正的東西,會讓人在那雙清澄的大眼前汗顏;她沒辦法不想到自己是怎么利用“安心”把襄知拉上節目的,還有節目中她處處暗示的話……小孩子聽得懂嗎?
她怎么覺得那雙大眼什么都看得通透?跟另一雙同樣好看的大眼很像,襄知的眼睛。
“謝謝!眱災暾f得含糊。
小男孩點頭,然后說:“走吧。”
優年又糊涂了!叭ツ睦?”
“我們有練習,來帶你!
“練習?”優年自覺成了鸚鵡,眼光移向襄知,后者只是抬了抬眉毛,好像在說:敢來嗎?
優年又看回小男孩!拔腋陕镆銈冏撸俊被颉澳銈冊诟闶裁?”這樣絕對正常反應的話就要出口,到了嘴邊卻自動打住。
小男孩微偏著頭,又說:“走吧!闭f著就去牽襄知的手,帶頭去開門了。
就算優年想賭氣不跟,身為新聞人的好奇心也忍不住。她一路經過同仁不敢指指點點卻緊盯不放的眼光,好不容易出了大樓,上的卻是公車;她手忙腳亂戴上口罩藏住半張臉,幸好擠一站就來到了“安心”。
雖然優年從邱益光那里得到很多關于“安心”的資料,卻沒有親自來過。她驚訝于安親中心的工作人員并未對他們三人過于注視,連她的名人身分及剛惹出的大新聞都未激起騷動,好像是訓練有素,無論什么突發狀況都保持友善;蛘咧灰窍逯獛淼木蜎]問題?優年心中忍不住忖度。
還沒走到就聽見撥弄各種樂器的聲音,進入一間教室,六個小朋友正在忙碌練習,看到三人全部停了下來。
優年看向襄知,她發誓這一眼不是在求救,不過是不是并不重要,因為襄知只是聳聳肩。優年咬牙,這一大一小帶她來,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又為什么要跟來?
還在不知所措中,小女孩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我們需要一個指揮,小知老師說他不會,但他有一個朋友很愛指揮人,就是你吧?”
優年發誓襄知眼中閃過的絕對是笑意,于是對小女孩擠出一個微笑!澳恰以囋嚳春昧恕!
優年別扭地拿過指揮棒,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評估地看著她,讓她無來由地緊張。她可是大主播,怯場什么的多說不過去。
“開始吧!”
“指揮要用棒子,不是用說的!毙∨⒅赋。
優年臉一紅。這些孩子果然是襄知教出來的,個個有讓人無話可說、乖乖受教的本事!拔倚枰獦纷V。”
小女孩嘆口氣,好像一個音樂老師面對一個不及格的學生,走到一張桌上取來樂譜,放在樂譜架上翻開。
優年趕緊看一眼,暗暗松口氣。還好,只是兒童歌謠,這首“啊!牧場上綠油油”她小時候應該也唱過,聽過一遍應該就跟得上了。
音樂不是她的強項,不過指揮人……襄知的諷剌還真是一針見血,優年硬著頭皮開始揮動指揮棒。
音樂流蕩開來,優年差點掉了棒子,這……是練習嗎?就六個小毛頭?雖然根本沒跟著她的節拍——因為她一開始就掉拍——但演奏老練曲聲優美,完全不像是初學的孩子!
她手忙腳亂地尋找樂譜上的進度,到最后一段終于趕上,不過是她在配合孩子的節奏,因為最弱的明顯是她,她是唯一的菜鳥。
一曲結束,襄知拍手,孩子也放下樂器鼓掌。剛才開口的小女孩瞪著優年。
“你很差耶!
優年臉刷紅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在心中努力按捺自己。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睅齺淼睦L圖小男孩說。還是這小男孩有禮貌!
優年忍不住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還不承認?”小女孩搖頭。“那再扣分!
天!優年從沒見過這么囂張的孩子,也許除了襄知這個半大人外,優年猛轉過頭改瞪襄知。
“大人都是這樣,除了小知老師。”一個大男孩跟著搖頭,接著對優年說:“再試一遍吧!
也許這些孩子是看了昨天的專訪,現在在為他們的小知老師教訓她?優年的眼睛忽然睜大,因為小女孩走到她身后說:“你蹲下來!
蹲下來?眾目睽睽之下優年不好拒絕,只好乖乖蹲下;小女孩站在她身后仍只高出幾公分,命令道:“把棒子舉起來。”
為什么這些孩子都有老師的架勢?優年舉起棒子,小女孩的小手伸出想包住她的手,但只勉強能覆蓋一半,接著命令:“大家準備!”
五個孩子的手在樂器上待命,優年感到手上溫暖的五根小手指有令人意外的力氣,不自禁跟著擺動。
音樂應棒而起,優年有些腿軟,好像那和諧的旋律有穿透她的力量,但小女孩的動作自信又流暢,優年不知不覺習慣了那小手傳達的起伏和節奏,心思被悠揚的音樂吸引而去,等到音樂停下,她才驚覺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
“最后幾節很好。”小女孩邊說邊回座位。
“是我自己指揮的?”優年有些遲鈍地問,出口后才覺得傻。
“是啊,”小女孩說,“你果然跟我一樣,很愛指揮人!
其他人都笑了,優年慢半拍干笑一聲。這孩子一本正經地自損加贊美?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名嘴的功力,長大了怕不比她這個名主播還厲害!
小男孩說:“再來一次?你這次自己一定可以。”
大家期待地看她。優年深吸口氣,按照小女孩剛才的口吻:“大家準備!”她眼光不自覺飄向小女孩,對方點頭,優年手開始舞動。
接下來幾分鐘,優年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過去她對音樂從未有如此身臨其境的感受,耳中傳來的天籟彷佛是從她五指注入棒中,再從棒尖流瀉出去,縈繞整個教室。
陽光灑人,音符彷佛在空氣中跳動,孩子們專注的眼神看的是她,優年在許多年后仍記得這一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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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練習結束,孩子們纒著優年問問題。她有幾次被徹底問倒,譬如“為什么你本人比電視上像好人?”或“你有問題問小知老師,為什么不直接問他就好,還這么麻煩叫他上電視?”之類的問題。
優年看向襄知。那少年扮相、舉止讓人迷眩的女子,正懶懶地倚在門上笑看她;她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要解,尤其是關于這些孩子的。
但離開教室后襄知很快就把她送出“安心”,簡直是推她上計程車就砰然關門,示意司機立刻開走。車拐彎時優年看到許多家長開始上門,原來襄知是在幫她脫身,不然她絕對會被一群為他們孩子的“小知老師”打抱不平的家長憤怒圍攻。
車子過第一個綠燈,優年瞥見人行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讓她倒抽口氣,牧洛亭!
在車群中她很快便失去那身影。牧洛亭當然是要去接襄知的……襄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牧洛亭也是吧?優年苦笑,她這是在明知故問、貓哭耗子嗎?明明就是她把那兩人放在探照燈下解剖給天下人看,為的就是要讓那兩人不好過,不是嗎?她成功了,成功得不得了,直播收視飆高、網上點擊第一,她年底分紅半年跑不掉!
耳中忽然響起剛才的“。∧翀錾暇G油油”,她沒意識到自己兩頰濕了,視而不見地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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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優年頭上又罪加一等;為怕安親中心曝光,招來不必要的騷擾,他也只好暫時遠離。
他去公車站等襄知,還沒走到就覺得不對勁。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腳步,跟一般人發現被跟蹤的反應相反,他也沒有轉頭或張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櫥窗設計。
他用眼角尋找著可疑的人,遠遠瞥見襄知走來,他定睛再確認一遍——是襄知沒錯,她再怎么變裝他也看得出來,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裝,而是稍稍改變體型與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長褲也特別寬松,看起來有些微胖,走路腳步還特意放重。他想笑,胖還真是撒手鐧!現在骨感美當道,如果說一白遮三丑,那么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腫、笨拙,跟酷沾不上半點邊了!該是沒人可以認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這又是襄知的另一個宣言吧?今天堵在樓下的記者跟莫名其妙的“粉絲團”,無不是沖著襄知的顏值來的。如果她一開始就貌不驚人,優年的直播也不會掀了天;但優年當然不會讓襄知變裝或遮掩,優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現在整個“神秘美少年\女?”的標題是每個人都樂見的——媒體樂得炒作,觀眾樂得看戲,簡直皆大歡喜。襄知想諷剌的是這一點吧?變成一個小胖子,簡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沒人甩。
他不確定襄知是否看見他了,側身在一間書店前站定,假裝在打量櫥窗內展示的暢銷書。襄知變裝得很好,現在是他成為明顯目標,他低咒一聲。
不行,對方的真正目標是襄知,他等于被當成誘餌。心念一定,他閃進書店,同時打手機給她。
“有人跟蹤我,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等我嗎?”“要做什么?”
他苦笑,“約會”或“在一起”這種事,恐怕還不在她的時間表里。每天去“安心”,然后陪她回家,他已經是上了“襄知”癮的人,一天不見,他辦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好。哪里?”
他心一躍!這就是襄知,絕不忸怩作態,她也想見他,這令他感到……快樂。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謎底,他的這種快樂,只能由她給。
由櫥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說:“一小時后見!苯o了她地址。
“這是哪里?”
“我去年新買的公寓,才剛裝潢好,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嗎?”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這一個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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