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大戰(zhàn)持續(xù)了二十分鐘,言崇綱才將兒子穿好衣物、擦干頭發(fā),四人上桌吃飯。
梁芝旗打量吉安,小男孩滿面怒容,但毫發(fā)無傷,她這才放心。她還怕言崇綱應付不了頑皮的兒子,一怒之下動手打他。
可言崇綱卻很狼狽,幾乎全身濕透,她問:「你要不要先把衣服弄干? 」
「不必了,先吃吧!剐∧泻⑴肯嗟,仿佛想撲上來咬他,小女孩怯怯握著湯匙,不敢看他,而他身畔的她臉色無奈,似乎為兩個孩子的反應而困擾。一家四口的第一餐,氣氛比他家里的還差。
這不是他期待的情況,但他不知該怎么改變,只能默默動筷。他夾了一塊蛋,放進嘴里,差點噴出來。這東西外觀是蛋,嘗起來是鹽塊……他忘了她的手藝很凄慘。
不過他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氣吃掉半碗稀飯。
吉安卻嘟起嘴。「我不要吃稀飯,我要吃漢堡!
梁芝旗歉然道:「對不起,你先吃這些,晚點我再去買漢堡~~」
「你沒必要道歉!寡猿缇V打斷她,看著兒子!覆幌氤跃拖伦廊!
「媽媽,我要吃漢堡!辜哺静焕硭,撒嬌地挨近梁芝旗。
「你只能吃這桌上的東西,不吃就不要吃了。
吉安瞪他!改悴皇俏野职,不能管我吃什么!
「你再說一次!顾抗饩季嫉囟⒅鴥鹤,小男孩回瞪他,毫無懼色。這孩子倔強的個性很像他,但他小時候絕沒有這么頑劣。他越看兒子越不滿意,決心好好矯正。言家的小孩必須穩(wěn)重乖巧,就如父親從小對他的教育一般。
「別這樣,他不懂事,別和他計較了。」梁芝旗出面緩頰。
「我不是和他計較,你辛苦煮好的菜,他怎能耍任性說不吃? 」
「小孩子就是愛吃垃圾食物,偶爾讓他們吃一次也沒關系嘛!顾r笑臉、使眼色,要他通融一次,給兒子留個好印象。
「不行,一旦他們知道耍賴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以后會很難管教!顾陌凳荆幌胝兆。他以父親從小告誡他的口吻,告誡小男孩。「你必須吃這些飯菜,不吃就沒得吃!
吉安癟嘴!肝也怀粤恕!顾铝瞬妥,跑出廚房。
「吉安!」梁芝旗想去追孩子,被言崇綱制止。
「他既然不吃,就讓他餓,餓一頓就會乖了!
「你胡說什么?他才三歲,怎么能餓肚子!他可能被我哥哥嫂嫂寵壞了,有點任性,可是他還小,有必要這么嚴格要求他嗎?」她很錯愕,無法理解他不近人情的要求。
「這是基本規(guī)矩,并不是過分的要求。」
「就算是基本規(guī)矩,我們第一次以父母的身分和他相處,態(tài)度何不放軟一點,他也比較能接受我們,不是嗎?」
「態(tài)度放軟是指縱容他嗎?你今天答應他這種無理要求,以后他肯定還會再犯,到時候你又要顧慮他無法接受我們,繼續(xù)答應他嗎?」
「你會不會想得太嚴重了?」她只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要挨餓,很不忍。
「是你想得太簡單了,他不吃就別理他。在管教孩子時,我們的意見要一致~~」
「但我覺得你做得太過分了,我沒辦法和你意見一致。」說完,她起身離開,去找小男孩。
言崇綱僵在座位上。小時候,父親罵他打他,母親從來不吭一聲,過后才會偷偷拿糖哄他,告訴他父親的嚴厲是為他好,而他也是為了兒子好。威脅不讓這么小的孩子吃飯,他當然知道不宜,也當然會心疼,但一昧寵愛縱容,這種愛是更大的傷害。
他看美美,盯著他看的小女孩臉色蒼白,立刻低頭乖乖吃稀飯。
他錯了嗎?他不認為他有錯,但為何滿心煩悶,沒了胃口?
吉安賭氣躲到梁芝旗房里,梁芝旗切了水果,哄得小男孩進食,美美也不吃晚餐了,跟著溜進房里。
言崇綱獨自待在客廳,開了筆記計算機工作。他看似忙碌,但屋里所有動靜都沒逃過他耳目,
他冷眼看梁芝旗進進出出,帶了不少糖果餅干進房間,房里漸漸有了孩子的笑聲。
顯然經過這場小風波,她和孩子更加親密,他則和孩子愈加疏遠了。他臉上漠然,心底有點失落。
九點多,梁芝旗好不容易將兩個孩子都哄睡,走出房間。言崇綱還坐在沙發(fā)上打計算機。
「你還沒回去? 」
「等你睡了我再走!
「好吧,那我們趁現在溝通一下!顾嗳囝~角,坐下來!改銜粫敝宫F父親的權威了? 」
「你以為我是為了展現權威?」他錯愕!肝抑皇且蠡镜囊(guī)矩~~」
「但吉安根本還不認識你,你命令他不準怎樣,他只覺得莫名其妙。美美也嚇壞了,我跟他們解釋好久,美美還是不明白,吉安雖然懂,但他在生你的氣!
「他生我的氣,我就該讓步嗎? 」
她不可思議地看他。「你難道希望自己的兒子討厭你? 」
「當然不,但與其放縱他,讓他無法無天,我寧愿管他管到他討厭我!
她啞口無言!溉绻乙矊δ愕淖龇ǹ床贿^去,覺得你很可惡呢? 」
「管孩子本來就不是輕松快樂的事,總是要有人扮黑臉,如果連你也不懂我這么做的用意,我不知道能說什么!顾嘈抛约簺]做錯,既然沒錯,應該理直氣壯,但一想到她可能因此厭惡他,他面色不改,內在的強硬卻動搖了,幾句軟化的話語在腦中盤旋,就是出不了口。
要他低頭認錯,不如讓她在他脖子上斬一刀還來得輕松點。
她卻笑了,輕柔的笑聲在他耳膜上蕩漾。
「真是被你打敗了!顾幸惶追钚胁汇5臏蕜t,明知艱難、不討喜,他依舊堅持,她倒有點佩服了。
「至少換個方式吧,溫柔一點,好好和孩子解釋為什么他不可以那么做,他會懂的!
「我不會。」
「怎么不會?難道你小時候爸媽不是這樣教你嗎? 」
「我媽會和我溝通,但我爸從來不解釋,我做錯事,他就賞我耳光!
她輕抽口氣。「沒必要這么兇吧? 」
「但很有效,被打之后我絕不再犯。我爸是軍人,在家里也實行軍事管理,他下令,我服從,他認為男孩子需要嚴格鍛煉!顾赣H見了吉安,大概不會承認這種調皮鬼是他孫子。
「但你沒有打吉安。」她約略明白了,軍人父親是他唯一的模板,除了權威性的態(tài)度,他不懂別的親子相處方式。
「今天剛見面當然要客氣一點,以后也許會。」
「你不會的!顾恼Z氣并不認真,他沒有用他唯一懂的方式對待兒子,或許他也不喜歡那樣,或許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冷硬,他只是不曾被溫情對待過,所以不懂如何以溫情待人。
她嘴角微揚,好像有一點懂他了。這一點點的懂,讓她仿佛與他親近許多。
言崇綱正想辯駁,回頭卻見她笑容一斂,皺起眉頭!冈趺戳? 」
「我肩膀有點痛。」梁芝旗按住左邊肩頸!肝倚褋硪院缶统3SX得痛,有時候連頭都會痛,醫(yī)師開了止痛藥給我,住院時我大哥幫我按摩,會好一點!
「哪里痛? 」
她剛指著頸后,他便探手過來,大手按住她頸后。梁芝旗驚訝地瑟縮一下,感覺他按揉她頸側肌膚,正好按在痛點上,她痛得呼吸一窒,他的手勁立刻減輕。
「會太重嗎?」見她搖頭,眉心舒緩,言崇綱留心觀察她表情,調整力道。「醫(yī)生有沒有說是什么問題?」
「檢查不出是什么問題,就是摔傷的后遺癥吧!
「你現在狀況怎樣?」他干脆兩手都放到她肩上,按摩她肩頸。
「大部分外傷都好了,但左肩和左小腿骨折,開刀打了鋼釘,疤痕很長,以后得靠衣服遮掩,還有睡不好,會頭暈,不過最糟糕的還是失憶吧!」
他聽得心擰緊。倘若他在她身邊,絕不會讓她受傷!缚磥砟愣唐趦葲]辦法再練柔道了」。
「反正也都忘了。我哥說我從小練柔道,得到我爸的真?zhèn)鳎沂遣惶嘈。」如果她真是高手,身手應該挺靈活,怎會和那個女孩一起摔下樓?
「我沒辦法想象我穿柔道服,跟人打斗……」
「我看過你穿柔道服和人交手。」
「真的?對手是誰?我贏還是他贏? 」
「都是你贏。」屢戰(zhàn)屢敗的對手則是他。
「是呢……」他又按到一個痛點,她皺眉忍耐。
他們面對面,距離很近,他的手暖得近乎灼燙,他的溫度流進她身體,她敏感地寒毛直豎。
他單盤坐,長褲在大腿上繃緊,她的目光無法不落在他結實的腿肌上。她能想象布料下的皮膚光滑而強硬,那陽剛線條在她掌心里炙熱地臣服……她失去記憶,但身體似乎記得與他有過的親密,她的掌心泛麻,耳根發(fā)燙。
他停下動作!高痛嗎?」她垂下眼簾,兩腮量紅,他太熟悉這表情,她第一次意識到彼此的吸引力時,就是這無措的可愛模樣,這表情引發(fā)他們定情的吻,她的唇柔軟潔凈,吻她的滋味卻迷醉似烈酒,他忘不了……
他喉頭到胸膛都瞬間抽緊,強烈渴望她。
她搖頭,感覺他粗糙指尖停在她頸后,若有若無的撫觸變成曖昧的刺激。她心跳劇烈,他們都沒動,但氣氛變了,他的氣息侵犯她的呼吸,她虛軟,并不想逃開……
此刻,房門開了,美美蹣跚走出來。「姑姑,你在哪里……」她看見沙發(fā)上的兩人,惺忪黑眸瞬間瞪大,呆滯地望向梁芝旗,又望著言崇綱,表情驚恐,想靠近又不敢。
在他看來,小女孩的反應就像走出家門的小鬼子,赫然發(fā)現一頭猛虎在門外等著吃她。他有這么可怕嗎?他一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
他能對兒子嚴厲,男人與男人之間毋須客氣,可是稚嫩膽怯的小女兒簡直像另一種生物。他想他就算只是打個噴嚏,她都會嚇得大哭,他只得不動,暗暗沮喪。他已經盡力了,究竟是哪里做錯,一雙兒女都排斥他?
幸好梁芝旗及時回神,看見小女孩,她立刻過去!该烂溃趺戳? 」
「姑姑,我做噩夢……」美美投入她懷里,哭了。
言崇綱覺得女兒的眼淚有一半是因為他。他默然,更感挫折。
「別怕,我陪著你,噩夢不會再來了!沽褐テ彀参啃∨,回頭道:「我先陪她一下。」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你身體不舒服,早點休息吧!」比起頑劣的兒子,膽小的女兒更令他無計可施。
梁芝旗帶小女孩回房間,替她蓋好毯子、哄得她收住淚水,又出來為她泡杯牛奶。不過幾分鐘,言崇綱已離去,屋里只余寂靜。
她走到廚房,泡好牛奶,忽覺四周有些不同。餐桌已收拾干凈,門窗關好、瓦斯也切斷,她走到客廳,大門落了鎖,落地窗也拉上。
是言崇綱做的。他臨走前巡視一遍,留下安全無虞的空間,讓她和兩個孩子能安眠。
瞥見茶幾上有張紙條,她拈起,上面寫了幾個數字,有他的手機、他的宿舍電話、他在校內的分機號碼,除了數字,沒有留言,但她讀出字跡以外的訊息——若有任何事,任何時間,她都能連絡到他。
她怔忡著,輕撫他的字跡,那簡潔有力的筆畫,好像在她心頭刻劃力度,薄薄的紙條,誘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度,輕輕燙著她指尖、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