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硯不放心,一出房門便立刻去康寧苑通知已經(jīng)就寢多時的絳月。
絳月得知他負傷而返,心急如焚,立刻起身著裝趕至玉書苑。
自與他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后,他們早已同宿康寧苑,不過因為他常有公事要辦,偶爾也會睡在玉書苑,因此當她發(fā)現(xiàn)他沒回康寧苑就寢,也不覺有異。
趕至玉書苑,進到房中,絳月見他躺在床上,雖不動,卻隱約聽見他在喃喃自語。
她急忙上前,看他光著上身,腰際纏著幾圈紗布,受傷的部位微微滲出帶黑的血水,她緊張極了!霸拭C?允肅?”
她喊著他的名字,這是他們的默契,只有兩人時,她會如他所愿的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王爺。
她輕輕的碰觸他,卻發(fā)現(xiàn)他全身冰冷盜汗,且意識模糊,她雖不是練武之人,也非大夫,但直覺告訴她事不尋常。
“允肅!允肅,你醒醒,別嚇我!彼泵Σ潦弥樕霞吧砩系睦浜梗瑸樗w上錦被,并朝外面喊著,“來人,快去東交民巷找太醫(yī)! ”
太醫(yī)院于正陽門以東,東交民巷內,太醫(yī)都在此辦公學習,并為文武官并及皇親貴胄們醫(yī)病療傷。
這時,允肅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一怔,疑惑的看著兩眼充血的他,“允肅?”
他醒了,但看著她的眼神像是見了仇人或敵人,目露殺意。
她心頭一驚,正想做出反應,他突然彈起身,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桉壓在錦榻上。
“。 彼饨幸宦,驚恐的看著他。
他自床架上抽出一把短刀,惡狠狠的瞪著她,聲音低啞地喊道:“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手中的刀要落下之際,經(jīng)江硯通知而趕來的蘇克哈及時攫住他的手臂。
“王爺!”
一旁的護院也速速上前,將允肅給拉住。
“福晉!”蘇克哈拉起因驚嚇過度而動也不動的絳月,“您沒事吧?”
絳月兩眼;,眼底滿呈恐懼,眼淚奪眶而出。剛才的那一瞬間,讓她想起她目擊允肅殺人的那一夜……
剛才,他幾乎要殺了她,就像他殺了那個人一樣。
允肅失去理智,猶如瘋了般的嘶吼,完全變了個人。
護院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按壓在床上,并以繩索綁住了他。
因為掙扎拉扯,他的傷口不斷流出黑色的血水,蘇克哈一看,大膽分析他是中了毒,而且可能是讓人喪失心志的劇毒。
“王爺中毒,快請?zhí)t(yī)。”說罷,他將呆站在一旁發(fā)抖的絳月帶到外面,“福晉,您沒受傷吧?”
絳月慢慢的回過神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蘇克哈,王爺他……他不會死吧?”
“不會不會,”蘇克哈安慰道:“再重的傷都奪不了王爺?shù)拿,王爺不會有事的。?br />
說完,他看向一旁的喜福跟春壽吩咐道:“先扶福晉回康寧苑歇著。”
“不,”絳月堅定地道,“我要守在這兒,我不走!
蘇克哈見她心意堅決,也不多說了。房里,允肅不斷的咆哮嘶吼,那聲音里夾雜著痛苦及憤怒,絳月聽著,心揪得死緊,也揪得死疼。
允肅,別離開我……她在心里不停地祈求著。
不多久,太醫(yī)院的蕭太醫(yī)趕來了,他并非一個人,而是帶著另一名衣著奇特,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的老嫗。
“王爺情況如何?”蕭太醫(yī)邊走邊問。
“王爺受了傷,傷口流出黑色血水,神志不清,連福晉都不認得了!
蕭太醫(yī)聽了蘇克哈跟江硯的形容,沉吟須臾,回道:“應是中毒沒錯。”他轉而看著同行的老嫕,“哈薩剌,依你看……”
名叫哈薩剌的老軀像是聽不見他說話,兩只眼睛直勾勾的望著由喜福跟春壽陪伴著,坐在不遠處候著的綠月。
她一臉的不可思議,旋即又露出高深的笑意。
“哈薩剌?”蕭太醫(yī)又喊了她一聲。
她回過神,笑了,“我聽見了,沒聾!
身為王府總管的烏拉特疑惑地道:“蕭太醫(yī),這位是……”王府里來了“奇怪”的人,他本能的升起了戒心。
“這位是哈薩剌,她是位薩滿老巫醫(yī)!笔捥t(yī)解釋道:“王府派人來報時,老夫正在向她討教薩滿巫醫(yī)的病理及藥理,便邀她一塊兒過來了!
“原來如此!睘趵厣陨苑判,急道:“那就快請進吧!
“好的。”蕭太醫(yī)說罷,便在烏拉特跟蘇克哈的帶領下進到屋里。
神志錯亂,產生幻覺的允肅被五花大綁在床上,見有人進來,他像頭發(fā)狂的野獸般掙扎大吼。
蕭太醫(yī)見了,有點疑懼。
倒是哈薩剌一副老神在在、不疑不懼的樣子,唇角還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蕭老,王爺中了魔瘋草的毒!
“魔瘋草?”蕭太醫(yī)一愣。
“沒錯,這是心術不正的薩滿巫師使用的毒,能使人心神喪失,產生不實幻覺,不是傷人,就是自傷。”
蕭太醫(yī)難掩憂疑,“可有解方?”
“當然!惫_剌走上前,一點都不害怕允肅隨時會掙脫束縛攻擊她,到了床邊,她突然念起咒語。
聽見咒語,允肅忽而平靜下來,兩眼發(fā)直。
這奇異的一刻,教在場的人都看傻了眼。
哈薩剌邊念著咒語,邊踩著猶如舞蹈的步伐,并從腰間一個小麻袋里掏出不知名的干藥草,兩手搓揉著,慢慢地,她兩掌之間冒出縷縷白煙,飄向了允肅,鉆進他的鼻孔里。
眾人見狀,全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哈薩剌臉上帶著微笑,一步步跳向了允肅,將掌中已揉成渣末的藥草塞進他嘴里,接著吩咐道:“水來。”
蘇克哈急忙遞上一杯水,她接過手,灌進允肅的口中。
允肅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突然開口一咳,噴出一口黑水,而后身子一軟,失去了意識。
“王爺!”眾人驚呼。
“別擔心!惫_剌仍舊一派輕松,“你們王爺已經(jīng)設事了,給他松綁吧。”說完,她走向了蕭太醫(yī),“蕭老,我已給王爺解了毒,接下來就是你的活兒了。”
“有勞!笔捥t(yī)向她一揖,“老夫真是長見識了。”
她一笑,“好說。”話落,她便走了出去。
絳月憂急的守在外頭,不安的揉著手。
看蕭太醫(yī)帶著那奇怪的老奶奶進到房里,她內心感到疑惑,尤其是那位老奶奶一進到玉書苑,不慌不忙,定定的盯著她瞧,實在教她心里直發(fā)毛。
雖然有點距離,但她隱約聽見蕭太醫(yī)說她是薩滿巫醫(yī),聽見巫這個字,她的背脊頓時一陣發(fā)涼。
她從前曾聽人說過薩滿巫師十分邪門,能行魔術咒人,也能以蠱毒害命,蕭太醫(yī)將這樣的人帶進王府,還說要給王爺治傷,行得通嗎?
這時,房里傳來念咒的聲音及跳躍的腳步聲。
她與喜福、春壽及趕來的玉春嬤嬤面面相頗,心里都充滿疑慮和擔憂。
“王爺他究竟中了什么邪術?”玉春嬤嬤不安地問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想起允肅喪失心志并想殺她時那可怕駭人的樣子,絳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那時,他把她當成誰了?當他對著她喊著“殺”時,他看到的是誰?
想起她曾經(jīng)親眼目擊的那一幕,她打了個寒顫,無法克制地眼眶又盈滿了淚。
見狀,玉春嬤嬤急忙攬著她的肩,“福晉,您怎么了?”
春壽吶吶地道:“嬤嬤,我方才聽說……王爺發(fā)狂時,拿刀要斬殺福晉!
玉春嬤嬤一聽,面露驚色,然后憐憫不舍的看著她,“福晉,那可嚇壞您了吧?”
絳月沒有回應,但秀眉蹙得用力,確實余悸猶存。
“王爺是中了邪毒才會喪失心神,絕不是存心的!庇翊簨邒呔o握著她的手,“福晉可別怪王爺!
絳月?lián)u搖頭,“我怎會怪他,只是……我很擔心……”
“不怕不怕,王爺不會有事的!庇翊簨邒甙参恐,“王爺十三歲就進軍營,不知受過多少傷了,這點小傷要不了王爺?shù)拿!?br />
絳月是見識過他身上的傷的,他們第一次袒裎相見時,她便被他身上那大大深深淺淺的傷疤給嚇了一跳,有些傷是怎么弄來的他自個兒都忘記了,只記得幾處較嚴重明顯的傷痕是如何留下的。
當時他問她,“怕嗎?”
她緊緊地環(huán)抱住他,流下心疼的眼淚,“我不怕,只是舍不得!
他十三歲就開始在戰(zhàn)場上過著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日子,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攬著她,溫柔地對她說,“都過去了,我再也不用上戰(zhàn)場,再也不會受傷了!
言猶在耳,他卻受傷了,不只受傷,還中了喪失心志的邪毒。
想著,她的眼淚終究落了下來。
不多久,有人開門走了出來,竟是那名薩滿巫醫(yī)婆婆。
絳月站了起來,著急地問道:“婆婆,王爺他……”
哈薩剌眼神帶笑,定定的直視著她,“王爺沒事,已經(jīng)恢復神志了!
“真的?”絳月一聽,臉上有了寬慰的笑容。
“福晉,真是太好了!庇翊簨邒邭g喜的拉著她,“老奴就說王爺不會有事的。”
“婆婆,真是太感謝您了!苯{月情不自禁上前緊抓著她的手。
哈薩剌抿唇一笑,“這點雕蟲小技還難不到我哈薩剌!
“哈薩剌婆婆,您是王爺?shù)亩魅耍彩俏业亩魅,謝謝您。”絳月激動地道。
拉薩剌但笑不語,深深的望著她,像是要望進她靈魂深處一般。
絳月心頭一擰,疑怯地問道:“哈薩剌婆婆,為、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哈薩剌高深莫測地一笑,突然反手緊緊捏住她的手。
絳月嚇了一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太好了!惫_剌高興地道。
“咦?”絳月完全愣住。
“還想著你、不知道去哪兒了,原來……”哈薩剌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曾說道:“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兒!
聽見她這番極具深意的話,絳月陡地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她!肮_剌婆婆,您……您說什么?”
哈薩剌眼底因過一抹狡黯,“孩子,你知道我說什么!
絳月震驚不已,“婆婆,您、您……”
哈薩剌知道她的事,知道她是誰,老天,難道她重生并宿到絳月身上,是哈薩剌所為?
“婆婆,是您……所為?”絳月的聲音忍不住微微顫抖。
哈薩剌深深一笑,“不,我只是將你的魂魄拉了出來,卻不知你去了何處,你在這里,是老天爺?shù)陌才!?br />
哈薩剌拍拍她的手背,又道:“福晉,既是老天爺所為,你就好好。”
守護著王爺吧。”說罷,她松開絳月的手,旋身一陣疾風般的走了。
“福晉,”玉春嬤嬤狐疑地問道:“那巫醫(yī)跟您說了什么?”
絳月回過神,為難的一笑。
她不知道該如何跟玉春嬤嬤或是任何人解釋這件事,她決定讓這件事成為永遠的秘密。
“她只是要我好好照顧王爺,就這樣!彼f。
雖說哈薩剌已經(jīng)解了王爺身上的毒,但為了安全起見,烏拉特跟蘇克哈決定在王爺清醒之前,不讓福晉進到房里。
而在玉春嬤嬤好說歹說之下,絳月才讓她扶著回到了康寧苑。
“福晉,折騰了大半夜,您快歇著吧。”玉春嬤嬤說。
絳月?lián)u搖頭,“我睡不著!
雖然她嘴上說沒事,但玉春嬤嬤看得出來她受了很大的驚嚇。
也是,突然被自己心愛又信任的人拿著刀子喊殺,就算是個男人都會害怕,更甭說是個弱女子了。
“福晉受驚嚇了吧?”玉春嬤嬤慈愛地道,“這兒沒別人,您不妨跟老奴說說!
絳月微頓,秀眉微蹙,眼底還殘留著一絲驚慌!班牛沂怯行﹪樀搅,他對著我喊殺的時候,那眼神、那模樣,我……我真的覺得很可怕!
“福晉,王爺要是知道自己喪失心志時做了那樣的事,他會恨得想殺了自己。”
玉春嬤嬤說著,緊緊的提著她冰涼的手,“老奴是看著王爺長大的,老奴明白王爺?shù)男男。?br />
絳月蹙眉一笑,“嬤嬤,你知道嗎,一開始見到他時,我覺得他很可怕!
“因為王爺臉上的傷?”玉春嬤嬤問。
“是,也不是!彼f,“我知道他征戰(zhàn)多年,也殺了很多人,所以……有點畏懼!
她不敢說自己目擊他殺人并斬下對方首級!翱珊髞砺慕咏、了解他,我也全心的接受了他!
她說著,眉心一擰,聲音里隱含著一絲痛苦,“然而,有時我還是會忍不住的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或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可能殺人無數(shù),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兇手!
“福晉,”玉春嬤嬤無奈一嘆,“王爺也是身不由己!
“玉春嬤嬤,”絳月有些哽咽地問道:“他是不是殺了很多人?”
玉春嬤嬤沉沉一嘆,語氣無奈又充滿著憐憫,“王爺……確實殺了很多人。”
她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但是您要相信,王爺絕對沒有枉殺過任何一個人!
沒有枉殺任何人?也就是說,他殺的每個人都是罪有應得、其罪當誅? “福晉,王爺雖然看起來淡漠冷酷,彷佛沒有一點人味跟情感,但王爺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
“柔軟的心?”
“是的。”玉春嬤嬤點頭,“福晉還記得上次向老奴問過文端福晉的事嗎?”
提及允肅的第一任妻子,絳月心神一凝!八烤谷旧鲜裁磹杭?”
玉春嬤嬤搖搖頭,語氣沉痛地道:“文端福晉并未染上任何惡疾,而是……與人私通!
“什么?!”絳月難以置信。
玉春嬤嬤嘆了一口氣,續(xù)道:“皇上登基那一年,將輔國公的嫡女賜婚給王爺,可大婚不久,邊關叛亂再起,王爺銜命趕赴邊關坐鎮(zhèn)……”
她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調和著情緒。
“后來王爺回到京城,卻發(fā)現(xiàn)文端福晉與人私通,王爺本可向皇上告狀,將文端福晉送交宗人府審判,可王爺不忍她余生要被圈禁在宗人府,或是流放為官婢,于是以文端福晉患有惡疾為由寫了休書,也算是保全了輔國公的顏面。”
得知此事,絳月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看來那般冷厲,彷佛對任何人事都毫無說情余地的他,居然對背叛及傷害了他的人如此寬容,這樣的他,定不會視人命如草芥,他真是比許多表面看來慈眉善目的人還要善良溫暖。
“福晉,您可不要因此害怕或討厭王爺……”玉春嬤嬤難掩憂心,“王爺吃了很多苦,如今有您在身邊,王爺才有了生氣,所以……”
“嬤嬤,”絳月打斷了她,溫煦一笑,“我不會怕,也不會討厭他,事實上,我比以前更敬他、愛他了!
“福晉……”玉春嬤嬤激動得眼眶泛淚。
“我會守護王爺?shù)!彼兄Z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