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以為司徒空和寒孺久別重逢,必如干柴遇烈火,一發不可收拾,便沒把司徒空說的雞鳴即起之話記心頭。
誰知他玩的時候很認真,做起事來更認真,天未亮,他直接入寢宮把皇帝拎到林苑里,兩根指頭一點,皇帝僵住,被他擺出一個扎馬的姿勢。
“從今天開始,你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馬步半個時辰。”他也沒閑著,就在皇帝身邊練起拳來。
皇帝十幾年來養尊處優,哪里吃過這種苦,真正受嚴格訓練,還是一肚子火,兩顆眼睛睜得大大的,恨不能在司徒空身上瞪出兩個窟窿。
但他瞪了不過一刻鐘,臉就白了。
如果司徒空對他的教導是虐待,那司徒空給自己的要求算什么?
他身上已經負了四百斤的重物,不知道從哪里又找來一個兩手合抱大的石塊捆在背上,先以一套拳法熱身,接著開始練輕功,提氣縱身從樹丫上走。那枝材大概就兩、三根頭發合起來那么粗,別說要在上頭行動自如了,隨便一彈都會斷折。
司徒空偏要挑戰不可能之事,來來回回地走,不小心踩斷一枝就重來一遍。
半個時辰,皇帝數不清這師父到底摔了幾回,可他從頭到尾就勾著唇,斜斜飛揚的弧度好像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快樂的事,雙眼明亮,那是擁有夢想、并且正努力實現的人才會擁有的眸光。
皇帝心頭生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他坐擁天下,理應是世上最富足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卻莫名欣羨那個正跌跤著向前的司徒空。
半個時辰一到,司徒空解了皇帝的穴,他還是呆站著,因為身體已經麻了。
司徒空雙手運勁,來回在他身上各大穴拍打,不片刻,他便覺體內升起一股暖暖的熱流。
“好了,你回去用早膳,順便把你身邊那些麻煩事處理一下,再看看我放你床頭有關刀棍劍戟舉掌腿、各式武術的簡介,想清楚再來告訴我,你想學哪一樣?”
這時,天已大亮;实圩吡藥撞剑l現司徒空并未跟上,疑道:“你不一起來?”
他終究是做慣高位的,興起的時候讓他喊‘師父’,自然順口,但換了平時,能平等對人已是恩寵。
“我還要再練一會兒。”
皇帝已經忍不住滿腔的納悶了。
“你武功已經這么好了,還練得如此辛苦做啥?”
“當然是為了去白蓮教搶親啊!你想想,那里頭母老虎這么多,我不把自己練強一點,這一進去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皇帝岔了口氣,嗆咳不停!澳阏J真點行不行?”
“我一直很認真啊!”他表情尤其慎重。
“朕已經答應為你們賜婚了,天底下還有誰敢為難你?”
“當你的面自然人人聽話,但私下里就難說了!被实鄞_實是一塊很好的護身金牌,但世上最可靠的人還是自己,很多事情別人幫得了一、幫不了二,所以做人永遠不要想著依賴他人。
“朕抄他九族。”
“人都掛了,你就算抄對方十族,我難道還能回陽?”司徒空沒耐煩地揮揮手!靶『⒆蛹业,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快回去吃飯吧!”
“你——”皇帝氣得轉身,暗想,讓內侍斷司徒空兩天膳食,看他還能囂張嗎?
皇帝不知道,司徒空根本很少吃飯,這兩年,他幾乎是以藥為生。
他甚至研究出將藥湯制成藥丸,方便攜帶,更能暫解腹饑。
沒了那愛鬧的搗蛋鬼,他對著林苑深處發出回旋飄飛的呼喊。
“光看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出來陪你家相公過兩招。”
喊聲猶在風中飄蕩,一道白影如流光泄地,沖向了司徒空。
“來得好。”他揮掌迎上。
寒孺沒戴面具,反正戴了也會被他搶走。
其實,她很喜歡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
其實,她很高興他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但司徒空比她更開心,她肯以真面容相對,就表示她對他有信心。
砰砰砰,四只手每一次接觸,就發出一記刺耳的轟鳴。
“你的招式熟,可惜臨場應敵的經驗不足。”
她手一抖,一柄寒玉鉤直擊他胸膛。
“你的經驗多?”他也不信,堂堂圣女,會有多少親自出手的機會。
“近半年增加了很多。”皇帝很會惹事,讓她入宮后的日子過得非常辛苦。
他聽出了她的話中意!澳阏J為有什么陰謀正在宮中醞釀?”
“只是猜測,可惜沒證據!编оо,寒玉鉤銀光閃爍,撕裂了司徒空的前襟。
“哇,謀殺親夫。
“要謀殺親夫我就出另一招了!痹缰砩洗┲F衫,她才招招往他胸膛去,否則……那不懷好意的目光瞥向他的下半身。
他飄身后退,一副羞答答的!坝憛挘愫蒙!看人家那里!
她一口氣險些走岔,恨恨地瞪著他。
調笑是要有分寸的,否則被人宰了,只能怪自己笨。司徒空迅速收起嘻笑的神色。
“娘子大人有需要,為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個正經!弊炖锉г怪鄣讌s已不自覺地抹上了笑意。“過來,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我聽。”就是不過去。
“你離我那么遠干么?”
他目光凝視著凌厲森然的寒玉鉤,太清楚自己的賤嘴,沒有一天不惹她生氣,為防悲劇發生,她手持兵器時,他們最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怎么?以為我會砍你?”她揚著眉問。
“我不惹你生氣的時候,你必定冷靜,可是……我對自己惹火你的本領更有信心。”
她噗哧笑了,收回寒玉鉤。
司徒空便像只餓紅眼的野狼,猛地撲倒獵物!昂媚镒,親一個。”
她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櫻唇便被堵得密密實實。
那芳香的滋味讓人流連、引入迷醉,他的舌頭勾引著她的丁香,輕輕碰觸、緩緩糾纏,最終化為火焰般的激吻。
“寒孺……”他喘息地抱著她!叭粑椰F在吃掉你,白蓮圣主會不會將我一刀兩斷?”
“不會!彼α,再多的疤痕也掩飾不了眸光流動的風情!八龝䦟⒛愦笮栋藟K!
他縮了下脖子。“那我還是等等,要進一步,等皇帝賜了婚再說!
“我答應了嗎?”揍他的身子是沒用的,所以她捉起他的手,發狠地咬了一口。“你老實說,我們第一回見面是不是在剿滅魔教當口,你一身仆役打扮,我叫人放你一馬?”
“我早說了,你是我來大周遇見的第一個好人!币灰婄娗椤⒁簧p綿。
“你明明是仆役,怎變成魔主?”
“大家都弄不清魔教!彼麌@口氣!澳銈兘藴绲哪Ы蹋c其說是個幫派,不如說是個收容所。魔教真正的力量是那些逍遙自在、云游天下的長老群,他們偶然撿到孤兒、浪子或者收服了流寇、盜匪,便往教里送,先干一年仆役考察心性,合格者才會被收入門內,授以各項文韜武略,待這些年輕人長成,便選一人為魔主,其他的,想待在教里,或者走動江湖,盡隨己意。兩年半前,你們殺光了魔教年輕一輩,獨剩我一人,我便自動升格為魔主了!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她無法相信!澳慵葹槟е,為什么還要賣身入白蓮教……沒道理,這太沒道理了!
“魔教跟白蓮教不同,幾乎是沒有規矩的,我喜歡你,想待在你身邊,我就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這么簡單?”
“本來就很簡單。”他點頭,一派認真。
“那我們……”幾百年來,大家以為的除魔街道其實是在造孽?“不對,魔教如果只是個收容所,為什么江湖上經常傳出魔教惡行?”
“這就是上行下效的問題。魔教長老個個都是任性妄為的主兒,視律法如無物,當然就教不出正經八百的弟子。不過我要慎重聲明,他們絕不邪惡,且說那樁讓白蓮教發出圍殺令的丁家莊滅門血案好了,前任魔主是殺了丁仲元一家八十三口,可那是因為丁仲元奸殺了他妹妹在先,他為妹報仇,并不為過吧?”
“那通敵賣國呢?魔教走私軍械可是有憑有據的。”
“我教十七長老乃西凌國王叔,國內發生叛亂,其兄被殺,十七長老大怒,這才定了些軍械到西凌,組織義軍,剿滅叛黨,助其侄重得皇位。隨后,西凌也對大周稱臣納貢了,這個算情有可原吧?”
“刺殺朝廷大將一事,你又做何解釋?”她心底已隱隱相信他了,但她還是想得到更多證據。
“如果你指的是威武大將軍,不好意思,他現任我敦大長老。”
她突然覺得有點頭暈。“這魔教里的長老都是些什么人物?”
“從一代名將、太監、皇叔、大盜、偷王……反正什么樣的都有。”
“晅些人能湊在一起?”
“你有興趣,改天我介紹你們認識。”
“魔教既然沒干過那些壞事,為何不出面說清楚?”
“你知道‘魔教’這名頭最早是誰起的嗎?”
她身為白蓮圣女,也看過很多教中典籍,卻只知魔教為禍天下,最初始的仇恨卻不知從何而起。
“莫非你清楚?”
“我若明白,就直接召告天下,不會冒險進京找皇帝澄清了。”他苦笑地搖頭!昂芏喽髟挂婚_始可能只是小小磨擦,但幾百年下來,不知不覺就結成了深仇大恨,沒有人知道原因,卻不得不遵照祖訓,一代又一代地互相仇恨下去,其實是件很悲哀的事!
“說到皇帝,你真的要將下任魔主之位傳給他?”一國之君兼任一派之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都已經傳位了,還會有假?況且這有兩點好處,首先,皇帝做了我徒弟,他還好意思跟我搶老婆嗎?解決了冊妃問題,我才有本錢跟你的師門談判。其次,白蓮教、魔教,每隔幾十年就殺成一團,血流得夠多了,由皇帝做魔主,我不信白蓮教還敢動手。”
“這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可你忽略了,皇帝同時掌握了朝廷與民間的力量,若不幸遇到一個昏庸的帝王,那危害會有多大!
“你這是就白蓮教牽制王權擴張,防止皇帝獨斷獨行而言,可你換個想法,白蓮教依仗皇權,恣意妄為的事難道還少了?”
“我教中人多數清修苦行,何時犯過事?”她確實不喜歡做‘圣女’這個傀儡,但白蓮教的哺育之恩,她卻是不能負義的。
“白蓮教受封國教,旗下產業無數,良田幾十萬畝,請問可曾納過一文稅?”
“那都是皇上賞賜的。”
“的確,白蓮教現在就像那些王公親貴一樣,沐浴了圣恩,卻不必有所付出。大周的稅收全部來自最底層的農工商,但他們的家產幾何,真可撐起整個國家的運作?據我所知,朝廷加稅已經連續五年,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我不明白,月月向天祈禱、自認圣潔良善的白蓮教為什么不肯主動讓出一些利益,須知,白蓮教半年的收益就等同大周一年的稅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