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夜,公主下嫁的消息立刻傳遍了銜月城,眾人都在說這是佳偶天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
然而,上官凌完全不做此想。
“想必是李家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威逼皇上龍顏,所以才想用公主下嫁試探吧!彼诘赇伜蠓降牡し繜挼,丹爐里擺滿各種藥草,爐下的火從昨晚就沒停過,半個時辰便得要攪拌一次。
“你的意思是說,哥哥功高震主了?”蹲在爐下煽風(fēng)的明小滿擔(dān)憂地抬起有點熏黑的小臉!盎实叟滤旆,所以讓公主下嫁試探他的反應(yīng),要是他不娶,便拿他治罪,拿他的產(chǎn)業(yè)充公,他要是娶了,便要他一半產(chǎn)業(yè)為聘,對不?”
上宮凌贊許地輕撫她的頭。“我家的小滿真是愈來愈聰明了!
“那要怎么辦?”
“得看彧炎怎么做。”上宮凌以長柄的細杓不斷攪拌著爐內(nèi)的藥草!安贿^,我想他是個聰明人,這么一點小事應(yīng)該難不了他。”
“可是,那是皇上耶!”她皺著小臉。
“是啊,是皇上,是要誰死誰就得死的天子,但那只是個世襲之位,可不代表他真是應(yīng)天而生。這些年要不是彧炎在各國游定,找出治水能者、勘井高手,咱們射日不知道還要遇旱幾年!鄙蠈m凌不禁搖頭。“皇上看不見眼前是歷劫的時代,大肆慶功設(shè)筵,不管百姓怨聲載道,我看那龍位也坐不了太久了!
聽出他話中的鄙夷,明小滿秀美的柳眉攏得更緊!傲,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到外頭胡說,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你錯了,這些話全都是我在外頭聽人說的,離京城最遠的銜月城,里里外外都能聽見人民這么說,你就明白為何皇上要防備彧炎了。”
“唉,太出鋒頭了嗎?可是哥哥做的每件事都不只是為了商人重視的利,還為黎民百姓,為什么皇上不懂呢?”她皺著眉,有一下沒一下地煽著爐火。
她所識得的哥哥,有些傲慢,有些狂囂,然而待人是真誠而信任的,助人更是不求回報,并非是圖利什么才刻意去做,為何大伙都懂的道理,皇上卻不懂?
“皇上要是懂什么?光是聽見民間百姓皆以商皇稱呼彧炎,他就夜不成眠,還蠢得以為只要得到彧炎的產(chǎn)業(yè),他便可以得到百姓的崇敬。”上官凌說著,唇角的笑全是諷刺。
“那么,哥哥要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要是皇上真把哥哥逼急了,他硬跟皇上扛上,甚至往后都不回國怎么辦?”
上宮凌哈哈笑!芭c其擔(dān)心這點,你倒不如先擔(dān)心別的!
“我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明小滿將羽扇一丟,趕忙問:“凌,你昨晚是不是又占卜了?是不是瞧見什么了?”
“我看見——”他賣著關(guān)子,笑得狡點。
“明、小、滿!”
她驀地瞪大眼,面露驚慌!霸悖〕絹砹!她一定是為了昨兒個的事要來罵我。”她很想躲起來,可是丹房就這么一丁點大,想躲也沒得躲。
“我去探探。”上宮凌放下長柄細杓就要往外走。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你看著爐火吧。”話是這么說,可是她現(xiàn)在真的很不想見小辰呀……
“明小滿,你還不快給我出來!”
明小辰洪亮的大嗓門震得她耳朵發(fā)痛,她只能可憐兮兮地捂著雙耳,緩緩回過頭。
“……小辰!彼尚Α
明小辰一身銀白長衫襦裙,長發(fā)束起,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一雙眼像要噴火似的。
她長指一勾,明小滿便乖乖走到外頭,原以為少不了一陣罵,豈料她一開口,說的卻是——
“皇上真的要彧炎哥迎娶公主?”
“……應(yīng)該是吧!彼汇丁
瞇起清艷的水眸,明小辰湊近她!奥犞,現(xiàn)在我要你幫我一件事!辈蝗菘咕,她快速地說出她的計劃。
明小滿皺眉聽著,聽到最后,驚詫地瞪大眼!澳恪⒛恪
“你什么你?別用手指著我,眼睛也別瞪得這么大,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要不然等到公主真的下嫁,你以為公主會允許彧炎哥納妾嗎?”
“可、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幫我!泵餍〕缴裆,壓根不具手足之表,只想徹底利用她!叭绻皇悄,爹不會死,也不會需要我小小年紀便到教坊工作,撐起家計!”
聽見這話,明小滿瑟縮了下,緊抿豐嫩的菱唇。
“還有,你要記住,你配不上彧炎哥,不管你再怎么喜歡他,他都不可能接納你!泵餍〕揭蛔忠痪,滿嘴殘忍,“他只是可憐你,你可千萬別會錯意。”
“……我知道!彼箶块L睫。
她當(dāng)然知道,她比誰都清楚,哥哥對她好,只不過是可憐她的處境,這些事她在很久以前使聽明府的下人說過。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辦妥,否則我絕不饒你!”明小辰逕自說完便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明小滿落寞地垂下臉。
李宅,書房。
“小滿兒捎來的信?”李彧炎抬眼,難以置信地接過。
信封極為素雅,上頭還薰著淡淡香氣,教他感覺像在作夢,拿在手中遲遲不拆封。
他在外多年,從未收過家書,這一回竟收到她的信,感覺難以形容,但總覺得昨晚之后,他們之間已不再像是陌生人了。
“是啊,明小姐猶豫了好久才交給小的,那模樣簡直就像個陷入愛戀,羞于啟齒的小姑娘。小的想,也許是這一次皇上賜婚,讓明小姐有所感悟,所以——”
“褚善,看來要是不當(dāng)總管,你也會是一個出色的說書人!彼咝Α
說得還真像一回事,他都要誤以為真是如此了。
“是真的,小的昨兒個看得一清二楚,當(dāng)明小姐聽見賜婚時,那雙大眼幾乎都快要瞪裂了,震驚到連凌公子接她回去時,她都還心不在焉的。”褚善說得繪聲繪影,將明小滿的表情學(xué)得十成十,只可惜面容不夠標致,那瞪眼的神態(tài)有點像是見鬼,不像震驚,倒像驚嚇。
他抿笑。“好了,下去!
“是!笨匆娭髯勇冻鲭y得的笑,褚善喜孜孜地退出門外。
李彧炎直盯著信封,好一會才拆了它,抖開里頭的信紙,上頭的娟秀字體有點虛浮,仿佛下字時褚多考慮,思緒頗多。
上頭只簡單寫著晚上于城南的李家酒樓相見。
他的手微顫,唇角笑意無法遮掩,立刻吩咐下去,“晚上和李大人的飯局取消,傳我的口訊,告訴李大人,他可以先行回京,幾天后我會上京一趟。”
“小的立刻處理。”褚善在門外應(yīng)著,笑得闔不攏嘴。
“還有,馬上要酒樓掌柜準備小滿兒愛吃的膳食!
“小的知道了!
李彧炎將信仔細折好收妥,擱進他的百寶箱里,等時間差不多后,他換上玄黑交領(lǐng)錦衫,外搭了件銀白罩衫,玉帶束腰,更顯得他身形俊拔堅挺。
坐在前往酒樓的馬車上,沒來由的,他無法冷靜。
愈是接近酒樓,他的心跳得愈快,像個不經(jīng)人事的小毛頭般沉不住氣,無法從容面對,甚至忍住開始胡亂猜想,心里生出許多期盼。
這是他從未經(jīng)歷的激動,就算以往面對再多的難關(guān),他都不曾如此刻一樣莫名無措。
“爺兒,到了,明小姐在店門口呢!瘪疑岂{著馬車,低聲告知。
街上的人們皆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然而褚善就是能認出明小滿,不是因為她戴著自家主子送的面具,而是因為那身形,他已看得太熟悉。
李家酒樓在近城南門邊上,樓有七層,最上層可以跳看南城門外的辟邪典彩樓和舞伶的舞姿。
李彧炎快速下了馬車,便見明小滿穿著粉色長襖,外搭他送給她的貂裘斗篷,臉上戴著他送的鳳凰金雕面具。他一走上前,隨即牽起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雙手冰涼發(fā)顫,不禁臉色一沉。
“在里頭等就好,為何站在這里吹風(fēng)?”他嘴里罵著,雙手卻緊包覆住她的小手輕輕摩挲,替她取暖。
明小滿看著他溫柔的舉措,緩緩垂下長睫!啊也恢滥銜粫䜩!彼撘榛厥值模重澞钏o的暖。
已經(jīng)好久好久,他們不曾如此親近了。
他看起來很開心,盡管正罵著她,但動作很柔,她知道,他一直是關(guān)心她的。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今夜約他,只是為了小辰,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真氣得再也不理她?
她想打退堂鼓,然而小辰就站在對面等著,教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演下去。
“這什么傻問題?只要是你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會來到你身邊!彼某兄Z不輕易給,然而面對她,只要她開得了口要,他就一定給得了。
明小滿動容地看著他,心里的罪惡感更深。
“走,先到里頭。”他牽著她走進酒樓。
酒樓里高朋滿座,從下午便有不少人潮占住每個觀景的好位置,直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怕是一位難求了。
然而李彧炎進門,掌拒的立刻迎上前來。
“掌柜,給我最好的位置!
“是!
“可,我已經(jīng)在三樓訂了位置!
“三樓要看什么景致?當(dāng)然要到頂樓。”他笑著,帶她爬上穿鑿架空的梯,直上七樓亭臺,又拉著她在軟榻上坐下,底下還擱著兩個她親手雕制的火爐,小二已經(jīng)俐落地點上了火上,放下三面竹窗,擋去頂樓的強風(fēng),亭臺里立刻暖了起來。
一會兒小二又送上來水溫酒和幾樣招牌菜,留下褚善在梯口候著。
“你喜歡的珍炒素菇羹,還有熟辣羊旋子和紅燒雞腿,這兒還準備了棗兒糕和杏餅!
看著滿桌她最喜歡的菜肴,明小滿不知道該說什么,見他替她夾了滿盤的菜,不斷催促她吃,她只能食而無味地一口一口塞進嘴里。
“那么,今兒個你約我來有什么事?”他喝著溫酒,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嗄?呃……我……”她有點慌,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凌呢?”
“他……他待會就過來!彼S口扯謊。事實上,她根本沒跟凌提直今晚的事。
“……是嗎?”李彧炎不禁有些失望。原以為是兩人獨處,看來是他多想了。
想著,他別開眼,笑得自嘲。
明小滿猶豫了下,探手拿起酒壺要替他斟酒,順手將藥丸丟進他的酒懷里,接著輕手拿起杯子,等藥丸逐漸融化才遞給他,隨口問:“你真的要娶公主嗎?”
接過酒杯,李彧炎一口飲盡。“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話落,他突地覺得有異,嘗到一股淡淡的藥味,教他疑惑地直盯著懷底。
“凌說你很聰明,應(yīng)該知道如何應(yīng)對!彼瓜卵,不敢再看他,開始想著待會再怎么找借口離開,和小辰互換。
藥丸是她從店鋪里偷出來的,是羅家娘子贊不絕口的那款媚藥,聽說效果極快,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他已經(jīng)喝下,她便得趕緊走。
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的決定一樣!“他這么會猜,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jīng)決定迎娶公主?”他賭氣地說。
“咦?”她猛地抬眼,聲音不自覺的發(fā)顫。“你……要迎娶公主?”
“不成?”他又倒了懷酒,心浮氣躁地飲盡,笑得自嘲!叭⒘斯饔惺裁床缓茫繌拇酥,皇族成了我的靠山,可以庇護李氏宗親,有什么不好?”
這些話,是四堂哥說的,也代表了李氏宗親們的共同想法,但不代表他的。
他不想成為別人的棋子,所以努力備足與人談判的籌碼,絕不受迫于任何一方,不管處在什么位置,他都要握有主導(dǎo)權(quán),然而在小滿兒的面前,他卻總是處于劣勢,在她面前,只會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這不是等于拿你自己當(dāng)李氏宗親的護身符?”她皺起眉,不敢相信他的決定在她意料之外。
“又如何?”
他將爹留給他的產(chǎn)業(yè)發(fā)揚光大,是因為這是爹生前致力要做到的,他只是完成爹的遺愿,再加上他對銜月城已經(jīng)沒有太多牽掛,之后要怎樣都無所謂。
反正他最想得到的:永遠都得不到,就算他坐擁財富又如何?
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隨時可以不要。
“你……怎么好像有點自暴自棄了?”她不懂,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他,為何此刻看起來極為頹喪,仿佛未來如何,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暴自棄?”他哼笑出聲,大手突地橫過桌面,緊扣她的手腕!澳憧芍朗菫槭裁?”
明小滿瞪大眼,覺得他似乎是醉了,但神色又份外清醒?伤菦]醉,又怎么會這樣抓著她?
“小滿兒,你……”突地,李彧炎感覺眼前狠狠晃動了下,震動之大,讓他非得用另一只手強撐著桌面穩(wěn)住自己才行。下一刻,他疑惑地看向外頭,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物不斷晃動,又也許該說,是他不自覺地在晃動。
“你、你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褚善哥!泵餍M見他滿面潮紅,額面泛出細碎汗珠,趕緊扯開手。
“別走,小滿兒……”他想要再扣住她,渾身卻古怪得緊,似醉,但又沒有醉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要從體內(nèi)猛暴地迸裂,讓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明小滿看著他,咬了咬下唇,扭頭就定,遇見了守在梯口的褚善。
“明小姐,你去哪?”
“我……爺兒似乎醉了,褚善哥你去瞧瞧,我去去就來。”
“喔!
明小滿欠了欠身,迅速下樓。
小辰要求的,她都辦到了,如今讓褚善哥到他身邊守著,即使媚藥發(fā)作,相信小辰也不能如何,這么一來就會沒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