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啊,這男人打哪來?多少歲數(shù)?家世背景為何?可有娶妻生子——”季老爺忙不迭地追問。
“阿爹。∪思腋改鸽p亡,這會兒到臨陽尋親,你可別亂打人家主意。”她沒好氣地打斷阿爹別有意圖的詢問。
“父母雙亡……很好!奔纠蠣旊p眼陡地一亮,直點著頭。
很好?季珞語無言地翻個白眼。明知阿爹會作何想法,昨天她仍是將冷遙夜給帶回家,誰讓他出門在外竟身無分文。
他說父母臨終遺愿,望他尋得離家多年的大姐。家人只隱約得知大姐當時落腳臨陽城附近,十幾年下來物是人非,此次前來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問起他欲宿何處?他竟一臉赧色,支吾其詞,追問之下方知他身無分文。瞧他穿著不俗,衣衫布料皆屬上等,不似窮困人家,身上竟無任何銀兩,莫非半路被偷被搶?見他似有難言之隱,她當下便不再多問,即爽快邀約他至家中作客。
“老爺,怎這么說呢!”一旁的續(xù)弦夫人輕斥。
昨天城東的季賓樓有要事,阿爹忙到很晚才回家。今晨早膳還沒用呢,就讓二娘叫她進內(nèi)廳盤問。
“我不是那意思。是想說這么一來自然少了長輩那一關(guān)……”他眼神別有深意地斜瞄了眼女兒。
“阿爹……”她不悅地嚷道。
“你一個女孩家?guī)男人回來,不怕街坊鄰居笑話?”他突地打斷女兒不滿的低嚷,板著臉訓起話來。
“我看阿爹是擔心多張口吃飯才是真的!彼p哼。
“你……你這丫頭……”季老爺氣極,雖說心里多少有點不舍讓人白吃白住,然若有機會將其納為婿,也不失美事一樁,誰知女兒專會扯他后腿!
“珞兒,你爹說的也沒錯,你一個姑娘家的,就怕人家閑言閑語!倍飸n心地附和。
“我才不管那些閑言閑語。謠言這東西傳久了,自然乏了,屆時又有新流言傳出,沒完沒了的,何必太在意而跟自己過不去呢?”要怕就不會是季珞語了。
又是歪論!季老爺搖搖頭,女兒腦袋瓜里總有層出不窮的謬論,古里古怪的,偏她伶牙俐齒,自己總講不過,只得由她去。
“別忘了,你答應(yīng)要招婿生個白胖孫給阿爹抱的!彼p手交疊于胸前,講不過,索性賴道。
嘿!她只打算生子,可沒說要招婿呢!但這話不能明講。她笑吟吟地說:“沒忘,女兒自有打算。”
見她這般自信篤定,季老爺和二娘反倒納悶了,目光同時移至她身上,狐疑地瞧了瞧。
門扉上傳來幾聲輕敲,季實打開門走了進來,頷首恭敬喊道老爺夫人,再轉(zhuǎn)向季珞語,道:“大小姐,冷公子想出門走走!
“讓他等會兒,我陪他去!
“他想住就住,想出門就出門,當這兒是客棧?”
父女倆同時出聲,季老爺話句說得長些。
“想出門不能出門,那咱們這兒不成了牢房?”她白著眼駁道。
“你……”季老爺被女兒堵得無話可回,氣呼呼地瞪著眼。
二娘笑了笑,卻是輕責地睞了她一眼,要她好好跟季老爺說,畢竟老爺子前些時日身體不適曾昏倒過。
季珞語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先出去跟冷遙夜說一聲,接著上前拉住季老爺?shù)氖直蹕陕暤溃骸鞍⒌!都是女兒不好,害您擔憂。”
見女兒這般嬌憨軟語,哪還有什么氣啊!可他偏故意冷哼一聲,別過臉,不想讓女兒太過得意。
二娘嘴角含笑地看著這對父女,心想,兩個都是孩子脾性。
“女兒保證努力讓您早日抱孫,操之過急,要是把人給嚇跑了,女兒可不管哦!彼餍皂樦⒌男囊庹f,希望能按捺阿爹急躁的心,暫時別對冷遙夜有所行動。
這話季老爺聽了就舒服多了,回過頭撇了撇嘴,見女兒一對黑珠骨碌碌,他憋不住笑意,笑罵道:“就知道欺負阿爹!”
“誰讓您是爹嘛!”側(cè)頭蹭了蹭阿爹臂膀,撒嬌著。
“知道你想出門啦!早膳還沒吃吧?”疼寵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女兒今兒個想吃城中趙家婆婆的咸粥;仡^再幫阿爹帶上幾個老張肉包子,好久沒吃了!蹦鞘羌纠蠣敵粤藥资甑娜獍,幾日沒吃心里就念著。
“嗯。多走個幾步,順道去趙家媳婦的攤子帶幾樣醬菜回來!奔纠蠣敯资峙d家,如今雖已為臨陽首富,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然心底念念不忘的仍是這些粗食小吃。
她點了點頭,步伐輕快地走出門。
領(lǐng)著冷遙夜到城中市集吃了趙家婆婆的咸粥,也將阿爹吩咐的東西全帶上,她讓季實先將東西送回,自己則與冷遙夜往城西方向徐徐而行。
冷遙夜在臨陽城是個陌生面孔,季大小姐身旁出現(xiàn)這么個俊秀不凡的公子,不免引來眾人目光。大伙私下紛紛臆測:他是哪家公子?打哪來?和季大小姐是何關(guān)系……
她打小常溜到市井玩耍,非一般養(yǎng)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自不將這等蜚短流長放在心上;而冷遙夜不知是未留意或是不甚在乎,仍是一派神色自若地與她并肩而行。
季珞語靈眸一動,側(cè)過顏,頗覺興味地打量著他。她為人不拘細節(jié),對于自己成為臨陽百姓茶余閑談的話題并不甚在意,偶爾還會自我解嘲一番。瞧他一派溫溫雅雅的,不意也是個不受世俗羈絆之人——
“你……都是這般走路?”他挑眉疑道。暗指她一雙黑眸直盯著他,如何能視清前方道路?
她靈眸眨巴,赧然一笑,這才轉(zhuǎn)回頭,注視著前方。
“臨陽城很是熱鬧!彼蠼謨膳詮埻绦械昙吟[次櫛比,巷弄內(nèi)尚有許多小鋪攤位,一大早街上人來人往,生氣勃發(fā)。
“我喜歡這里。”她仰著面容合上眼,深吸口清晨清新的空氣。
她喜歡四季分明的臨陽城;喜歡它的生氣勃勃,喜歡它的繁華與喧鬧,喜歡人們間熱絡(luò)的互動、茶樓酒肆的閑話家!幢汩e談內(nèi)容泰半由她貢獻,她仍是喜歡這里。
他側(cè)顏望著她清麗的面龐,俏生生的模樣,即便身著男裝,仍掩蓋不了天生麗色。
“能如魚得水般處在適合己身之地,夫復何求!彼懈卸l(fā)。
“你……有什么困難嗎?”她驀地睜開眼。聽他感慨的語氣,莫非生活上遇見了什么難題?
冷遙夜一怔,微微笑問:“想仗義行俠?”
她沒有回答,然杏眼圓睜,唇瓣上揚,那自信滿滿的神采仿佛在說:有何不可?
“沒什么,只是有感而發(fā)!彼氐,不打算多說。
她斜過頭打量。這男子分明長得翩然俊逸,有溫和淡雅之風,為何她覺得在他溫雅的笑容里,常無意間流露出淡淡的疏離感?那笑意隔著層紗似,好不真實。
他面色沉靜地回望,對她打探的目光不以為意。
“咱臨陽城姓冷的僅有兩家,待會兒我陪你去瞧瞧!彼蝗惶岬。
“無妨。不過,她興許嫁人了。”他漫不經(jīng)心道。
“這可麻煩了!彼烈髦。他曾提及自家大姐當年與家里絕裂后,不再使用娘家閨名,倘若嫁了人,連本姓都去了,要尋找就更加難了。
他隨口說道:“我不會待太久的!
“別誤會,我可不是怕你住太久!彼B忙解釋。
“不是這原因。實是家里事務(wù)繁雜,不允離開太久。”他輕描淡寫,看似對家中之事不想多談。
瞧他氣度神韻皆屬不凡,許是大戶人家。家里以何營生?有無其他兄弟姐妹?還是家有嬌妻引頸企盼……她險些咬住舌頭,暗罵自己心思何時跟阿爹如出一轍了。
“今兒個回去,如果我阿爹跟你說了什么,別太在意!币幌肫鸢⒌,就想起稍早前與阿爹的對話;雖說阿爹聽進了她的勸阻,卻難保不會突發(fā)奇想地追著冷遙夜胡亂盤問。
他納悶軒眉,不解她突然提及這些話的用意。
她無奈苦笑,不知如何解說才是。
忽地,一群人像追著什么似地向前奔走,漫步于街道的兩人頓時被群眾推擠到街角,她不解地眨巴著眼,好奇張望,眸光瞥見人群中有個熟悉面孔,她大聲喊道:“小三子!小三子!”
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回過頭,一見她,便往回擠到她面前,喊道:“大小姐也來看熱鬧?”他是四季茶樓的小伙計。
“看啥熱鬧?”她納悶。
“喬大爺稍早前領(lǐng)了人到‘杏林堂’拆匾額去了!毙∪忧酀嫒萆蠞M溢著看熱鬧的興奮心情。
這興奮的熱情顯然未能感染季珞語,她不悅地撇著嘴,揮揮手讓小三子離去。
“‘杏林堂’就是關(guān)家初期創(chuàng)業(yè)的小藥鋪?”冷遙夜忽問道。
她點頭,斜眼看向他,狐疑道:“你該不會也想湊這個熱鬧?”
“有何不可?”他微微一笑。
這人的笑容真是好看——即使隔層紗似,倘若揭開這層紗……那會是什么樣的笑靨?她怔了怔,螓首輕晃地趕走腦中遐思,回道:“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去吧。”
于是兩人隨著人潮來到“杏林堂”,此刻前方已擠滿一圈圍看熱鬧的人群。身形中等、略為福態(tài)的喬富貴站在正門前方,高聲喊著話。她站在人群外圍冷冷看著,對喬富貴的廢話絲毫沒有興趣。
“那人是喬富貴?”冷遙夜清冷的嗓音低聲問道。
“嗯!表馊圆粣偟氐芍胺降膯谈毁F。
冷遙夜微瞇起眼,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當橫匾招牌被拆下時,眾人一陣嘩然。她轉(zhuǎn)過身,冷冷地說:“沒趣,不想看了。”語音一落,人已往回走。
他隨后亦走出人群,靜默地來到她身旁。
“我只是替好友感到心疼與不舍,一會兒就好!彼寄康痛,悶悶說道。剛才匾額被拆下的剎那,她憶及這幾年來曲映歡的委屈與艱辛,心里一陣不快。
冷遙夜默不作聲,盯著她瞧的黑眸淡靜得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忽地,一記悶雷傳來,悶悶沉沉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知何時布滿了灰厚的云層,看來一場春雨免不了了。
“咱們可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雨。”這么想的同時,圍觀的群眾也留意到天候的異變,紛紛散開離去。
匆忙之下,她不自覺地拉起他的手往前疾走。冷遙夜眸底輕掠過一抹難解的情緒,旋即回復淡然無波的沉靜神色。
奔走一陣,她停了下來,赫然驚覺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放。
天空烏云密布,春雷驟然轟隆作響,她驚得心兒怦跳,急忙松開他的手。見冷遙夜一臉淡定自若,顯然未將她冒失的行為放心上,她這才神寧一笑。
驀地,雨珠狠狠地落下,擊打在屋頂上發(fā)出啪嗒啪嗒聲響,眼看就將傾盆而下。
“躲雨吧!
耳邊傳來他的輕嗓,她點頭領(lǐng)著他拐進小巷,從捷徑而去。大雨毫不留情地嘩啦而下,兩人冒著雨一路疾奔,冷遙夜緊隨她身后,見她奔走的步伐……他眉峰微蹙,心下犯疑。
“咱們到‘水龍吟’避避!彼詾橥nD,回頭見他跟上,這才又邁開步伐。
一路奔進“水龍吟”,元琦見她一身錦衫被淋得半濕,忙讓人取來干凈巾帕。
“這雨怕會下一陣子,大小姐先上樓歇會兒,我讓人燒壺熱茶!
她點點頭,與冷遙夜上了樓,眸光狐疑地瞧了瞧——他與她分明同時進出,何以此刻他僅面上些許薄水珠,身上那襲淺灰綢衫看起來卻挺干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