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縣試,就忙著過年。應天府幾個過了縣試的書生,送來了帖子,約郭玥出去一起會文。郭菀央生怕走出多了,認得人太多,將來與郭玥不好交接,就借口家中才發(fā)生過事情,無心出游與人交會,一概拒絕了。卻不想丁氏知道了這件事,卻將郭菀央叫來教訓道:“雖然家中才發(fā)生過事情,但是你若是要給你姨娘爭臉,就要下足了心思將這個考試給考出來。等你考出來,不管你姨娘在哪里,也是高興的。你也不用擔心出外與人交游要花錢的事情,我另外給你備了兩個荷包呢,該買什么就買什么,該怎么花就怎么花!
居然主動送錢來了。郭菀央不免心中暗笑,這一頓好打果然起作用了。
雖然是冤枉她,不過郭菀央心中卻沒有絲毫歉意。當下笑著道謝了,又情真意切的說道:“兒子其實也不是擔心銀錢的事情,自從回家以來,衣食上都有母親打理妥帖,兒子手上也有幾個賞賜……兒子只是有些怕生罷了!
聽兒子說怕生,丁氏又是好一番鼓勵。
被丁氏這么鼓勵著,郭菀央也覺得,自己如果真的不愿意出去走一遭,真的是對不起郭家對不起丁氏了,又想起自己另一個計劃,若是能邀請一大群男子進家門來,卻是最好不不過。于是沉吟著說道:“現在朝廷都講孝道,雖然姨娘只是一個下人,然而畢竟是兒子的生母,F在去外面參與文會,若是主持之人多安排酒席宴飲,兒子不參與,未免給人太不近人情之感。若是參與了,只怕將來也留給別人一個攻擊的余地。所以兒子也想起要全數拒絕。可是依照母親所言,這種聚會,對于順利通過童子試,是大有好處。所以兒子為難了。除非能將會文的書生,都邀請進咱們家門來……只是那樣……似乎太麻煩了,老太太不見得肯……”卻是吞吞吐吐,一副膽怯的形貌了。
自從前些日子被丈夫打了一頓之后,丁氏就想方設法要修好與這個兒子之間的關系。聽兒子這樣羞羞澀澀欲言又止,當下就撫摸著兒子頭,說道:“好孩子,這又有什么為難的,老太太正疼著你呢,哪里會不同意?我們家的園子西邊都是空著的,只要與來會的客人說上一聲,不要往東邊走,事情也就結了。我們自己來安排飲食上的事情,只要簡樸一些,將來傳出去,誰也不能說你怎樣……嗯,再說我們家有兩個秀才,兩個過了縣試的,宴請這些書生,賬完全可以掛在公中。”
郭菀央知道,自己這個十歲縣試一等,丁氏是覺得臉上非常有光,巴著勁要炫耀呢。當下遲疑了一下,就答應了,說道:“既然要出公中的錢,母親還是要與老太太報告一聲,還有請哪些人,文會什么題目,也要三位兄長一起下帖子,文先生一起商量。”想了想,又告訴說道:“既然在園子里請客,那……要么母親就將兩個姐姐都招呼到東跨院來。萬一有不識相不知道規(guī)矩的,沖撞了不好!
丁氏聽見兒子答應,當下笑了,說道:“兒子想得周到!
丁氏喜滋滋去了。當下將事情就安排下來。時間就定在臘月初九,趁著園子梅花開了,開一個文會。郭菀央就對著縣試名單,就著自己先前接到的帖子,隨意寫了四人。又請文仲山做主請了五個人,一共是九人。三房那邊的兄弟,每人都宴請了十來個人,加起來也就有六十幾個人了。六十幾個人不算多,就將園子里空著的留香居打掃了,又將長廊收拾出來,擺上筆墨,也就行了。又在園子的中間,那條小河邊上,拉出了一條紅絲帶,就是告訴那些學子們,不要往東邊走的意思。
因為前面養(yǎng)榮堂老侯爺要靜養(yǎng),人來人往頗為不妥,于是就將園子的后門打開了,凡是來到角門的客人,都有家丁引路,繞過半個侯府,從后門進入園子。
因為四個公子要參加文會,所以文仲山也將家塾給散了,讓學生們都休息一日。
郭菀央一早上就起來了,早有準備的小桃等人,快手快腳將洗臉水給郭菀央端過來,又將郭菀央的頭發(fā)給梳起來了,小桃又拿出束發(fā)嵌寶紫金冠,說道:“這是前幾天老太太賞賜下的,不如今天就戴上?”
郭菀央笑著搖搖頭,說道:“我橫豎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兒,人人都知道是一個沒地位的庶子,又不過是尋常書生的聚會,裝這么富貴做什么。隨便拿根簪子籠一下就行了!
小桃見四公子拒絕,不免略略有些失望。只能根據郭菀央的吩咐,拿了一根簪子一條抹額將頭發(fā)給束了。碧草拿出一件金緞銹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見這邊沒有戴冠,于是笑著將衣服給收起來,說道:“既然樸素了,這么衣服也搭配不上。”拿出一件雪青底子白色玉蘭印花半袖圓領袍,束上寶藍色的絲帶。又拿出一件天青色的出風毛大氅,給郭菀央披上了,說道:“這幾天雖然還不曾下雪,但是好歹要防風!鞭D頭卻不見了茱萸,不由笑著說道:“茱萸這憊懶的丫頭,卻不知做什么去了。”
郭菀央笑道:“不定是上外面出恭去了……方才我見她捂著肚子出去了。”
小桃不由抿嘴笑道:“公子,出恭這個詞……也是您能說的。您可是尊貴的人!
郭菀央笑道:“難不成說大便不成!
這句話……更是粗俗不堪,于是一房子人都笑了,將茱萸去了哪里的問題拋在腦后。
四兄弟齊聚在后園門口,迎接前來參與聚會的書生。絕大多數學子都還是二十歲或者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也有少數上了三十的。至于四十歲以上的老童生,應天府并非沒有,不過郭家四兄弟卻不想將他們邀請過來。畢竟,郭家四兄弟,都是少年才子,而且門第高貴,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這樣的人,交往的自然也應該是少年才子。也邀請了少數參與科舉的勛貴子弟,不過這樣的人,數量上很成問題,與郭家關系良好又讀書的勛貴子弟更是稀有動物,因此也就不值一提了。
郭菀央站在門口,徒勞的想要記住這群書生每個人的名字,卻發(fā)覺那是徒勞的。人太多了,而且這些書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連臉上那些笑容都是極端相似……絕大多數笑容都是帶著諂媚的,一群人很是恭維了四兄弟尤其是郭玥了一番。十歲過縣試,十一歲或者就可以過童子試的人才,確實不多見。
規(guī)規(guī)矩矩的與這群書生們見禮,然后由大哥主持,請幾個年長的書生們出幾個題目,大家討論這幾個題目,或者其中
有些學生有幾個獨到的見解,于是大家都很客氣的稱贊了。接著就是大家分頭寫文章,寫完了文章再相互交流。郭菀央自然也規(guī)規(guī)矩矩寫了,不算太出色,卻也不算太差勁,勉強中流罷了。
正在評判的時候,卻見前面郭琳的婢女急沖沖趕來,低聲向郭琳說了幾句。郭琳一怔,隨即面露喜色,打斷了正在做評論的書生那絮絮叨叨滔滔不絕老生常談的評語,舉手說道:“諸位,有天大的喜事!”
一群人都將目光轉向郭琳,有人就叫起來:“郭琳兄,卻不知有什么喜事?”
郭琳大聲說道:“皇太孫殿下微服上國子監(jiān),卻聽聞了今天這里的一場盛會……于是就命車駕往這邊來了!”
一句話落下,四面的書生就歡聲雷動。于是沒心思的急忙修整服裝,有心思的急忙拿回自己的文章打算修改,還有的開始構思想要一鳴驚人寫兩首詩,還有的就開始冥思苦想怎樣與太孫殿下搭上兩句話……
郭珮說道:“大家都與小弟一道,前往后門口接駕去罷!”
一群人就鬧哄哄往后門口去了。又有書生開口詢問:“郭琳兄,太孫殿下是從后門進來么?”
郭琳回頭,笑著解釋:“太孫殿下方才已經傳話過來了。他這是微服,不想驚動太大,也不想給臣子家造成不便,因此就與大家一般,從后門進入……太孫殿下如此體恤下臣,我武定侯府足感其情……”
于是稱贊的聲音嘖嘖想起,一群書生,爭先恐后的往后門口行去。
郭菀央落在最后。她身材矮小,衣著普通,落在最后也不顯眼。一邊慢悠悠的跟著,一邊卻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親民?這就是體恤功臣?人來沒有來,先吩咐這邊接駕了,讓這群書生將手中的文章都先放下,正常的程序全部打亂……郭菀央不由想起慈云庵那次賞花,那錦衣衛(wèi)可是將自己當做刺客揪出來的。
一邊慢悠悠跟著,一邊卻將這位太孫鄙視了一千遍。
聽見遠處傳來雜亂的聲音,壓低的聲音:“來了來了,馬上就到……”
于是后園門口幾十個書生,參差不齊的跪倒,嘴上開始亂哄哄的叫喊“太孫千歲”“參見太孫”“學生某某拜見太孫”之類的,場面之亂,一時無倆。書生們跪在前面,奴婢們跪在后面。
郭菀央也慢悠悠跪下。好在園子里多的是石子路,昨天又吩咐奴婢們打掃得很干凈,跪好了,將衣服拍一拍,估計也沒有多少影響。
卻感到自己的衣服下擺被什么東西給拽住了。一怔,側頭,卻看見一個十一二歲年紀的小男孩,正靠著自己身邊跪下。他的腳……踩著了自己的衣服下擺。干干凈凈的出風毛大氅,馬上多了一個腳印!
郭菀央狠狠的盯了那童子一眼,輕輕的抽著自己的大氅,低聲喝道:“挪開一點!”
那童子這才發(fā)覺自己將人家的衣服給踩了。滿面通紅,將自己的身子往邊上挪了一挪。只是身邊的人很擠,他又不敢將整個身子站起來,這一挪,人是離開了,卻是將郭菀央的大氅也拉過去了。
郭菀央聽見了自己的大氅與石子路摩擦的聲音,接著就看見自己大氅上,被弄臟的面積寬大了一倍!
再也忍不住,低聲喝道:“你給我滾遠一點兒!”
那童子滿面通紅,低聲說道:“那是我不對……可是你不能罵人!”也許是沒有受過多少委屈,粉嫩嫩的臉上,淚珠子就要滾出來。微微提起膝蓋,將郭菀央的衣服給提起來,然后再跪下。
郭菀央看見……那童子手上,全都是墨汁!
那童子這樣一抓,郭菀央的大氅之上……就多了兩個黑乎乎的手指印。
嗯,郭菀央這件大氅是天青色的。雖然也勉強算是深色,可是這兩個手指印這樣一上去,不知有多少顯眼!
一件大氅,就這樣給這個童子糟蹋了。
郭菀央冷哼了一聲,說道:“算是我倒霉……這么一件衣服,就被你糟蹋了!
那童子這才留意到自己手上的墨汁。臉也漲紅了,說道:“我賠你……多少錢?”
郭菀央眼睛斜睨著那個童子。頭上胡亂挽了兩個總角,沒有其他裝飾。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水藍底子青綠二色刺繡飾袖口下擺圓領袍,束著藍色腰帶,翻出白色衣領,下面是半新不舊的藕荷色褲子。大冬天的,外面連一件御寒的好衣服都沒有。圓領袍里面鼓囊囊的,估計塞著的是棉衣。不過這等天氣,外面這樣一件圓領袍,無端端的就生出一絲寒意來。
唯一值錢的是一雙馬皮靴子,看起來卻也有些破舊了。
這樣的服裝,讓郭菀央鼻子出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得了……算我倒霉!”
卻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小正太有些眼熟。一時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那小正太看見郭菀央那鄙視的眼神,心中不服,也怒哼了一聲,說道:“我說賠你就賠你……我是沒錢,不過總能賠給你!”
“得了,等你有錢買這樣一件大氅的時候,我都不知長多少高了,你賠衣服可要多花錢了……公子我不想掙你便宜,所以你就少羅嗦罷!”
兩人的爭吵開了,卻不管周圍的情況。郭菀央根本沒有想到,吵著吵著,她最后一句話的聲音……抬高了。
她根本也沒有注意到,太孫殿下已經進門了,前面那些書生們雜亂的“參見殿下”“太孫千歲”之類的話,也全都停下來了!
朱允炆興致勃勃的跑來親民,卻不想一群書生齊刷刷跪在這里。興致就先滅了一半。正要說話吩咐一群人平身,卻聽見下面有一個氣惱的尖利的聲音:“公子我不想掙你便宜,所以你就少羅嗦罷!”
在場數十個書生,身子一齊僵硬。
郭琳郭珮諸人聽出了那的小兄弟的聲音。一邊在肚子里罵兄弟不知禮,一邊又在肚子里暗自好笑……二房的獨子,在太孫殿下面前,出了一個大丑!
朱允炆怔了怔。他實在沒有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聲音。那說話的人,似乎根本沒有將自己這個太孫殿下放在心上,所以肆無忌憚的與人吵架。
眉毛一挑,他往前面看去,含笑問道:“那是哪兩位小兄弟在說話?”又吩咐道:“大家都起來罷,現在孤是微服,卻是想要來看看大家的文章的,不用恪守君臣之禮!
朱允炆這樣吩咐,一群人當下就稀稀落落站起來。沒有經過禮部的系統訓練,這些書生也實在不知有多少禮節(jié)。而朱允炆今天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禮節(jié)。
郭琳等勛貴子弟,卻還是將禮節(jié)給做足了。郭琳是之前就見過皇太孫,當下就小小聲解釋說道:“舍弟年幼無禮,太孫勿要責怪!
朱允炆笑道:“你家弟弟,就是那個十歲就過了縣試的天才?雖然天才,卻依然還是一個孩子,我責怪他做什么!闭f著話,卻是走到郭菀央面前。
人家都起來了,郭菀央與身邊那個童子卻是不敢起來。現在膝蓋下面是石子路,跪的時間長了,膝蓋已經烙疼了。只是這樣的情景,卻是不能起來,當下依然老老實實跪著,說道:“參見太孫……方才是我不是,請?zhí)珜O勿要責怪于他!
倒也不是郭菀央講義氣,爭責罰。其實與這個小屁孩根本不認識,為他爭責罰?郭菀央不是圣人,自然不會干這等傻事。不過是覺得,這事情的起因就是自己太小氣了。如果當初自己衣服被人家踩了跪了自己也忍耐一下,等大家都站起來再說,那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這可憐的小屁孩也不會被嚇壞。既然這樣,咱就應該將責任承擔起來。畢竟自己的心理年齡成熟一些,幾次穿越也經歷過一些風雨,根本不怕留下多少心理陰影。
只不過這極尋常的事情,聽在一群人的耳朵里,一群人卻都不由一怔。那童子就抬起頭,漲紅了臉,說道:“太孫殿下,這事情卻是因我而起。若不是因為我不小心踩臟了這位……弟弟的衣服,他也不會生氣,我們也不會吵架。不會吵架就不會在太孫殿下面前失禮……所以太孫殿下要治罪,就不要責罰他。”
郭菀央倒是想不到這小屁孩居然也勇于承擔責任。當下也不由詫異?戳诵∑ê⒁谎郏f道:“若不是我太小氣,也不至于有之后的事情,請?zhí)珜O不要責怪他……最初他也是無心之失。”
朱允炆忍不住笑起來。輕輕擊打著自己的雙掌,笑道:“好好好。雖然小有爭議,但是兩人卻都敢于承擔責任,嚴于律己……如此年幼就有如此心胸,著實難得。你們兩個都過了縣試?”
郭菀央聽見朱允炆說話,心中也不由暗自稱贊了一聲。這個朱允炆的確不錯,很擅長作秀。這樣一番稱贊,立即就在一群人心中留下一個愛惜人才的好印象。當下抬頭,朗聲回答:“郭玥,這次應天府縣試一等十二名。”
接著就聽見邊上那個小屁孩的聲音:“方忠憲,這次應天府縣試一等十一名!
那小屁孩說完了這句話,眼睛有意無意的瞟了郭菀央一眼。
那是示威呢。
郭菀央心中氣悶。居然比我高了一個名次!早知道就不報具體名次了。
想到這里,心中驀然想起了一件事!
方……方孝孺的方。
原來這個小屁孩,竟然是方孝孺的兒子。那次在運河上遠遠見過的。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小屁孩居然這么討厭。
隨即很快就想起方孝孺的命運,想起十族之禍,心就不覺有幾分沉重起來?粗幽欠勰勰鄣哪樀埃凵裰幸捕嗔藥追譁厝嶂狻
兩人的眼神,都落在朱允炆眼睛里。這樣孩子氣的舉動,讓他心情大好。笑道:“都起來罷。你們吵架……是因為忠憲不小心踩了郭玥的衣服?”
方忠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是學生……太慌張了!
朱允炆又笑了一下,說道:“我聽你們最后一句,卻是你要賠償,郭玥卻不要你賠償?”
方忠憲訥訥的笑著,低下頭去。
朱允炆不由再度撫掌笑道:“一個要賠償,一個不要賠償,竟然因此吵架,孤倒是第一次聽說了!
兩人都是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看著郭菀央與方忠憲的眼神,都是有些異樣了……天,原來這才是吸引皇太孫注意的最好方法。這么一大群大人,竟然及不上兩個小孩機敏!慚愧無地啊慚愧無地。
郭琳看著郭菀央的眼光,更是嫉妒的要生出火來。
注意到了周圍一群目光,郭菀央不由暗暗叫苦。自己是不想出風頭的,今天居然在這么一群人面前大出了風頭。這可為將來兩人交接增加了不少難度啊。要么……將來讓郭玥冒充一下失憶?
搖了搖頭,這樣老套的情節(jié),郭菀央可是不怎樣喜歡的啊。
朱允炆笑了下,說道:“你們兩個今天是為了賠償衣服的事情起爭端。孤就為你們平息了這場爭端罷!闭f著話,順手就將穿在外面的一件棕紅斗笠羽緞大氅解下來,露出里面的天藍撒花圓領袍。
邊上一個男子,尖著嗓子說道:“殿下,您卻是要防著天寒……”
朱允炆溫聲說道:“孤里面衣服夠多,褪下外面一件算什么!
就上前一步,對郭菀央微笑說道:“就將這件大氅代方忠憲賠給你罷,孤卻不缺衣服,你也不必為收了衣服而不安!庇中χ鴮Ψ街覒椪f道:“現在孤幫你將衣服賠掉了,你也不用心中懷著歉意。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一件衣服只是小事,只是這樣的處理方案卻是匪夷所思。那些看著朱允炆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覺就多了一些別的味道。
方忠憲聲音已經哽住了,再度跪下說道:“謝殿下……深恩!
郭菀央倒是怔了一下。收還是不收?
朱允炆真的是一個政治家啊,這么會作秀。
方忠憲已經跪下,她也不好意思就這樣站著,于是也跪下,高高舉起雙手,接過大氅。
周圍一群目光已經要噴出火來。
這樣的燙手東西可不能要。接過大氅,卻是朗聲說道:“請問殿下,這衣服學生我是否可以轉送他人?”
朱允炆怔了一下,說道:“孤既然送了你,你自然可以轉送給他人。”
郭菀央側過身子,就將衣服塞到方忠憲手中:“殿下說可以將衣服轉送給你,方才我以勢壓人,是我不對,這件衣服,就做賠禮罷!闭巫餍?朱允炆會,我也會。
方忠憲倒是料不到郭菀央就這樣將一件衣服轉送給自己,怔忡了片刻,才說道:“這是太孫殿下給你的……”
“太孫殿下已經許我轉送給你了。”郭菀央將衣服塞到方忠憲手中,笑道,“你若是不受,那就是愧對太孫殿下的一片心了,你可明白?再說了,我個子矮小,這衣服也不知啥時候才能穿上……你收了,過兩年就能穿上了,你可明白?”
方忠憲到底不善言辭,被郭菀央這樣一說,一時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傻愣愣就將衣服給收下了。
朱允炆撫掌大笑。令二人起來,順手又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賞給郭菀央。郭菀央只能堅持不受,說道:“學生方才有錯,太孫殿下反而賞賜,如若學生受了,那太孫殿下真的賞罰不明了。學生萬萬不敢接受。”
其實就這事情本身來說,郭菀央受了這賞賜也沒有什么,只是郭菀央卻是怕這事情傳到朱高煦耳中,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不知怎么,郭菀央做事情愈加的謹慎起來。
朱允炆又是大笑,將玉佩收回去了。
于是郭琳就上前,殷勤請朱允炆去看文,將方才選出來比較優(yōu)秀的,都放在前面。
朱允炆翻了幾篇,不痛不癢贊揚了幾句,又就著文章下面的落款見了幾個書生,勉勵了兩句。那被朱允炆的書生,當然是渾身顫抖,激動無比。郭菀央在邊上看著,驀然覺得這事情好笑無比,低下頭,嘴巴邊就勾起笑意來。
朱允炆看了幾篇,卻不再往下翻看,只問道:“忠憲與郭玥的作業(yè),卻是在哪里?”
這是再次提到方忠憲與郭玥的名字了。郭琳低頭,藏起要噴火的目光,將方忠憲與郭玥的卷子給找出來。只是有些慌張,袖子帶動,竟然從硯臺里帶出一大片墨來,就擦在郭玥的卷子上。
當下面紅耳赤,迭聲道歉,順手將郭玥的卷子放下,恭敬的笑道:“太孫殿下……要么看看這份卷子?方才大家也是評做一等的。”
朱允炆笑了笑,拿著方忠憲的卷子掃了兩眼,笑道:“忠憲到底是由于年齡限制,然而這個年紀,寫出這等文章,也算是難得了。有空還是要博覽群書,寫起文章來就不受限制了。”
這話倒是實在。方忠憲急忙稱是。朱允炆笑道:“你有父親教導著,也不用孤來多說話。好好讀書罷,孤還等著你金榜題名呢。”
這就是許諾了。不但許了方忠憲,還許了方孝孺呢。方忠憲大喜,急忙跪下道謝。郭菀央不由微微嘆息,這下子,方家更是賣給朱允炆了。
收買人心,果然有一套。
將方忠憲叫起來,看了一下郭琳手中的卷子,笑道:“孤本來是想要湊熱鬧來著,卻不想來了一遭,大家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孤也是異常乏味,你們也談論得不舒服。孤這便走了罷,你們也好自在些!
一群書生自然紛紛表態(tài)。郭琳上前,笑著說道:“太孫殿下說笑了。太孫殿下駕臨,我等都只是興奮都來不及呢,只覺如沐春風,太孫殿下卻是言重了!
這個馬屁拍得舒服,朱允炆再度大笑,卻是吩咐身邊的人,起身,回去了。臨行之前,卻又回頭看了郭菀央一眼,才去了。郭菀央注意到,他將方忠憲的卷子抓在手中,帶走了。
一群人跪送。等人去遠,一群人才揉著膝蓋站起來。郭菀央想著朱允炆臨行的那一眼,沒來由的竟然有幾分慌亂。
朱允炆去遠,一群人登時又活了過來。這邊宴席已經備好,郭琳安排一群人去用飯。排排座位又是老大功夫,郭菀央自然落在最后面。卻見前面不遠,一群書生簇擁著一個人,正是方忠憲,不免輕輕哼了一聲。
一群趨炎附勢的家伙……是看著方忠憲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呢。不過方忠憲還這么年幼,投資在他身上……會不會太早?
哼完了,郭菀央快步上前,撥開人群,叫道:“方忠憲,等下咱們坐一塊!”
一群正圍著方忠憲買好的書生們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只顧著討好方忠憲,竟然忽視邊上還有一個很討太孫歡心的人了。于是馬上改正錯誤,簇擁著兩人一起往前走。郭菀央笑嘻嘻的接受了一群書生的恭維,就唧唧呱呱的與方忠憲說些孩子氣的話。
這些話在成年人耳中聽來是如此乏味,于是身邊一群書生就開始鄙視起這兩個小天才起來,當下也就漸漸的散開了。
用了飯就是自由活動時間。一群死皮賴臉的蒼蠅又跟上來,郭菀央卻也不如之前那般不客氣了,對方忠憲還有一群人笑道:“我?guī)Т蠹胰タ磮@子里的梅花,這幾天梅花開了,開得可好了……我也未曾多看呢。”
方忠憲雖然早熟,但是畢竟還是小孩子脾氣,被郭菀央這個成年人一哄兩哄,早就將郭菀央當做朋友了,當下就歡天喜地答應了,笑著說道:“我家也是有梅花的,不過卻是開的晚,父親說過年回家的時候就該看見了,只是今年卻不回家……”
郭菀央略怔了一怔,說道:“你老家……好像是在寧海?你怎么在應天府應考?”
方忠憲嘿嘿笑了笑,有些尷尬的說道:“我本來也打算明年春天回寧?荚嚕吘箤幒D沁呏袀秀才稍稍容易一些。今年冬天在應天府參考,不過是鬧著玩玩的,卻不想竟然過關了……之前是因為應天府與我父親有舊,我父親近日又在國子監(jiān)做事,就將我的名字報進去了!
郭菀央明白了,這不就是高考移民嘛。不過方忠憲卻是從好考的地方移民到難考的地方了。雖然說大明朝對戶籍管理很嚴,可是對官員到底松了一些。忍不住笑道:“原來有個國子監(jiān)做事的父親,還真有好處……趁著這個時間岔子,今年明春我也能考兩回縣試呢!惫以P陽,說起來郭玥也能考兩次。
方忠憲嘿嘿笑了笑,頗有些不好意思。邊上就有書生笑道:“方公子這可是不地道了,明明故鄉(xiāng)好考,卻偏生要來咱們應天府占名額!
方忠憲撓撓頭,說道:“這可不是故意的。”
一群人都是大笑。
郭菀央就帶著方忠憲一群人,往園子里面走了。不多久就到了梅花林,現在正是黃梅綻放的季節(jié),整個梅林都籠罩在一片氤氳的香氣里。郭菀央指著梅花林那邊的小溪笑道:“不能往里走了,里面是我家?guī)孜唤憬愕淖√。”抬眼卻見梅林遠處灌木叢有青青紅紅的影子顫動,似乎有人影躺在下面,當下就笑道:“不知是哪位兄長喝醉了,到那邊灌木邊上躲懶呢。我們過去鬧上一鬧。”
聽另外一個書生笑道:“別是魏初兄罷,方才用飯的時候見他喝了不少,別躺在地上睡出病來!
一群人說笑著前行,速度卻是不快。
說話的功夫,卻見那邊灌木叢劇烈的抖動兩下,接著就看見一個人影躥了出來,過那邊小溪,去了。依稀看見是一個紅色的人影。
眾人都是一怔。郭菀央一怔,就笑道:“定然是某個大丫鬟不知道這邊有事,竟然錯到西邊來了。”
一群人都是贊同,笑道:“定然是主母吩咐的時候,丫鬟沒有細心的聽,竟然犯了這等大錯。”
卻又有不懂事的平民書生,當下就問道:“今天在西邊服侍的,卻也有不少丫鬟大姐啊!
郭菀央面上頓時變色,說道:“我們家丫鬟有三等,內院二等丫鬟就不能隨意在陌生男子面前出現,這是規(guī)矩。秦兄卻是不知!
那書生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弱智錯誤,當下迭聲道歉。
郭菀央沉著臉,往那邊灌木叢走過去……
然后,一群書生的目光都定住。
灌木叢下邊的草地非常凌亂,似乎被人壓倒過。
這是次要的。
灌木叢下面的枯草地面上,有很明顯的水漬。因為有水漬,可以看出有兩種印痕。
一種是赤腳的腳印,一種卻是男子的靴子印跡!
這些也是次要的……郭菀央沉著臉走過去,從地面上撿起了一個荷包,一個男子的荷包。
做工很粗糙的荷包……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桂花的清香。
荷包的邊上灌木上,還掛著兩根線,一根紅色的絲線,一根青色的棉線。
郭菀央伸手,將荷包與兩根絲線都收在手中,沉聲說道:“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各位兄長請隨意走走!痹僖膊还芷渌,當下就離開了。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卻有懂事的書生,笑著說道:“既然主人有事,那我們就自己找地方談論文章罷!
一群書生,盡管都不是很懂事,但是看著郭菀央沉著臉,當下也知道這事情不好談論。當下就離開此地,談論風花雪月去了。
郭菀央拿著東西,卻沒有直接去養(yǎng)榮堂。先去找郭琳,將兄長拉到一邊,將事情細細說了,說道:“今天這事情,是我兄弟四人主持,卻不想出現這樣的事情。兄弟雖然及時將事情按下,但是那幾位同行,到底有幾分疑惑了……如今如何處置,還請兄長示下。”
郭琳萬萬也想不到居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雖然沒有被人抓個正著,但是將這么明顯的蛛絲馬跡露在這么多人面前,這個事情也算半公開了,郭家的臉算是丟盡了。
現在這事情是捂不住了。既然捂不住,那就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趕緊將敢偷漢的丫鬟尋找出來,加以懲罰,向整個京師上層顯示自己的家風。
不過郭琳卻也做不了主,當下跺腳說道:“四弟弟,你怎么就將人帶過去了。”
郭菀央低頭,澀然說道:“弟弟只以為,是哪位書生,喝醉了酒,在樹叢下面睡著了……”
郭琳也知道,現在不是責怪郭玥的時候。當下就說道:“先不要聲張,咱們先去回稟了兩位太太,請兩位太太去園子里,仔細搜尋一番。依你所說,那丫鬟是往園子東邊去了,不定就是園子住在園子東邊的。好好整頓一番才好。”
郭菀央已經六神無主,說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還望哥哥前去稟告!
郭琳跺腳說道:“你與我一道去!先去你母親地方,將事情報告清楚再說!”
郭菀央與郭琳,悄聲與郭珮兩人交代了一番,就前往東跨院。
東跨院當中當真熱鬧。卻是丁氏依從郭菀央所說,這一天就將兩個女兒都叫到了東跨院。郭蔓青加上郭蓮珠,兩人又各自帶了大丫鬟過來,一群人正在那里談天說地呢。不知嬌憨的郭蓮珠說了一個什么笑話,丁氏咯咯大笑起來,一屋子全都是笑聲。
郭琳郭玥過來,兩個女兒就忙回避了。郭菀央看見,聽聞了這邊女子聊天的聲音,郭琳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精彩。
郭菀央低頭忍住了笑意。嗯,二房兩個女兒都在這里,大丫鬟也在這里……那么,郭撬氐姆復砦蟮目贍芐躍馱黽恿瞬簧佟�
丁氏倒是想不到,今天這樣的場合,郭琳與郭玥居然扔下這么一群書生跑過來。雖然知道肯定是有要事發(fā)生,但是作為管家的太太,她很樂意在郭家的長孫面前擺擺譜,當下慢悠悠的將手中的白瓷蓋碗舉起,呷了一口,再慢悠悠的放下,才含笑說道:“兩人急吼吼的趕來,可是火燒眉毛了么。你們都是大人了,做事也要先學一個沉穩(wěn)。今天還是招待客人的日子,你們卻扔下客人趕到這邊來……難道有非常之事么?我都聽說,上午太孫殿下來了,對玥哥兒評價相當不錯!
郭琳聽著丁氏這樣慢悠悠的說話,急得簡直嘴角都要冒泡了。好不容易聽丁氏說話告一個段落,忙說道:“二伯母,卻是出大事了!”急急忙忙將事情給說了。
縱然丁氏再要擺譜,聽聞了這樣的事情,也還是不由“騰”站起來,失聲問道:“什么?”
郭菀央沉聲說道:“母親,證物孩兒都帶過來了……此事好在沒有被抓現行,只是留下些許痕跡。孩兒也強對那些文友說此事乃是丫鬟誤來錯了地方……只恐稍稍有腦子的人,都會心中有數,丟臉……在所難免!
說著話,將兩根絲線一個荷包都給了丁氏。又說道:“孩兒看了一下,這天青色的,應該是男子衣服上的。是普通的布線。天青色乃是男子服裝的正色,今天來會六七十人,其中至少二十人穿著的就是天青色布袍。若是想要從男子方面下手,只怕根本找不到人。唯一可以看了就是這根大紅色的絲線……兒子對絲綢一類的,也知道不多,還是母親看著辦罷!
恭恭敬敬將手中的絲線送上,低頭退開,神色都似乎有些惶然。是的,年幼沒有經歷過事情的男子,遇到這樣的事情,能口齒清楚的將事情解說清楚,就已經相當了不得。
丁氏臉上微微變色,隨即恢復如常,微笑說道:“不過是一根尋常絲綢,我家奴婢雖然不穿絲綢,可是也經常有主子將自己的舊衣服賞賜給奴婢,這也不能算什么……你們都是男子,又是那邊文會的主持者,可不能將那邊文會給扔了,讓與會的書生們覺得我們家太過失禮!
丁氏這樣說,就是將郭琳與郭玥轟走了。于是郭琳與郭玥就躬身告辭離開。
丁氏看著手中兩根絲線,突然笑了起來。雖然說將近四十歲的老女人笑起來的確不如何好看,但是在這一刻,卻是給人一種漫山遍野花開的意思。
平靜的站起來,告訴容媽媽:“去見老太太。你順路將三太太請過來……我倒是想要聽聽她是什么意思。我先進屋子,略略收拾收拾。”